第4章 姐妹展露鋒芒

浮沉的神色,像是早已預料到一樣。

“方才你戴簪子,奴婢是見你無退路可走,才幫你下了心的。”

戚媽媽蹲下,“你在府中,尤姨娘待你……”她一笑,“現下已是尤娘子了,她待你如何?有沒有打你?你有沒有受過傷?”

浮沉搖頭,“姨娘待我很好。”

戚媽媽蹲下,抱住小浮沉,她生怕踩到她的粉羅裙,隔得遠,“五姑娘,媽媽早年在戚娘子身邊伺候,當時娘子難產,閣內不知為何多了許多黑鼠,在被褥中亂竄。當時暴雨襲來,奴婢一直在後廚伺候著熱水一事,閣中是幾個婢女近身伺候的。奴婢清楚記得,當時娘子是早生了,她都沒到日子,那段時日娘子愛吃兔肉和山楂,我們也不常備這些,偶爾給娘子一些。後來也不知為何,娘子食物中查出了大量的兔肉和山楂,這些都是孕婦的催產食物啊,不知是誰放在飲食中的。”

浮沉的手心發汗,她退縮幾步,縮在石縫背後。

戚媽媽拍著浮沉的背,“好姑娘,這本不該說與你聽,可老奴就要回老宅了,娘子死後,老奴一直在戚國府,見過你外祖母思女之痛,實在心中難安。她老了,不該再為過去的事分憂,可姑娘你在褚公府的日子還長著呢,老奴今日所言,是要你小心身邊人。尤娘子,是個好人,當初她拚死上前踩死黑鼠,雖未曾救下你母親,可那份情意你要記得。”

說到此處,她貼在浮沉耳邊,“可是五姑娘,你也不能被旁人利用,不要輕易信人。你是褚家嫡女,比你那四個庶女姐姐日子好過些。”

“戚媽媽……”

小浮沉一時語塞,她知道此番話意義多重,離別之際,冒死相見,戚媽媽看重主仆之情,也不放心她在家中處境。

她定神,努力站直身子,退到別處,對媽媽行禮,“戚媽媽放心,方才話浮沉全都記住了。莫信他人,也莫被利用,但行之命,活著便好。”

戚媽媽會心一笑,“五姑娘記得就好。”

戚媽媽是從後院的仆人門走了的,浮沉是嫡女,不能從此門出去。她跟著走到門口,站在銅藝鎖下的門檻處,看著她上了一輛馬車後,盯著馬車出了街麵,走了好遠。

她不放心,踩在水缸處,摸著圍牆上的苔蘚,探出頭又看著馬車緩緩駛走。

許久許久,浮沉站得腳麻了,才從水缸跳下。手掌沾了灰,拍拍,進了後院。

當年,府中連死三個女人,都是在難產中死去。

戚娘子死時,浮沉三歲。褚槐不讓她近身靈柩前,她也隻遠遠看著,她不知母親躺在棺木中的孤獨,也不知那個還沒來及出世的弟弟葬在何處。

隻是,諸多蹊蹺,實在難以心安。

現下去瞧,尤秋柔倒成了最大贏家,從婢女爬上正娘子,為褚家誕下男丁,一舉成有功之臣。

浮沉何嚐沒有懷疑過,可尤秋柔是婢女,害死三個女人,她哪裏來的這些本事和手段,下等賤奴出了主府,就連去藥鋪采購,都得有主家蓋章的采購單子才行,行動受阻,她沒那麽大本事。

浮沉搖搖頭,定定神。

“不急不急,來日方長。”

她心裏嘀咕,眼下最要緊的,是保住嫡女位子,保住父親心中對母親最後的一絲愧疚。

有了這愧疚,她就能在尤秋柔手中活下去。

褚公府內院立梨軒。

大姑娘浮沁在黃花梨石心畫桌上的宣紙上寫著小字,二姑娘浮漪終是沒能安耐住性子,把壓紙上的鎮紙拿起,“啪”一聲摔在了絨毯上。

浮沁的筆在空中懸著,一言不發。

浮漪:“大姐你倒是說句話呀,今日這事怎麽算,五妹妹是被這尤姨娘豬油蒙了心,忘記她尤秋柔是婢子出身了嗎?我可記得,她的賤籍還在阿娘的絲錦盒中壓著呢。她算個什麽東西,婢子之身,當年若不是阿娘可憐她,能讓她來褚公府伺候?”

三姑娘浮瀅素來話不多,性子沉悶,今日倒也話多了,“二姐說得不錯,尤姨娘終究是婢子,她當了咱們褚家的正娘子,這確是於理不合。她伺候過阿娘,也伺候過那個命薄的戚娘子。沒身份沒地位,當褚家正娘子,也不知外頭國府和公府的夫人們,怎麽看待我們姐妹。”

浮漪滿嘴“呸呸呸”地吆喝,“褚浮沉仗著她是嫡女,就敢這般抬舉她,我瞧她是想去做尤秋柔門口的螞蚱吧,沒得蹦躂幾日,被尤秋柔碾死。”

浮湘與浮沉交好,從屏風外進來就聽不了浮漪對浮沉的謾罵,“二姐啊二姐,是尤姨娘當了正娘子,又不是浮沉當了正娘子,這事可不礙著浮沉。”

浮漪急了,“是她送去的浮雕簪子,是她親手戴上的,她可是嫡女哎,一點分寸都不知。”

浮湘懟回去,“那豈是她敢私下送的,那也是父親允諾的,浮沉隻不過是應了一個推不開的差事罷了。”

浮沁放下筆,拿起宣紙吹幹,蹲下撿起絨毯上的鎮紙壓住。

浮沁端著蜜餞,“四妹這話不假。今日之事,五妹是被尤姨娘逼迫也未可知,她雖是嫡女,可隻有自己心裏清楚,在這褚家,終究是孤身一人。她想為自己博後路、找依靠是人之常情。”

浮沁把蜜餞和棗糕放在黃花梨石心畫桌上,拍拍手。

進了內廳,在卷簾下的妝台屜子前取出上了鎖的絲錦盒,拿出來,遞給浮漪,“父親這幾年一直沒有想起尤姨娘的賣身契,尤姨娘之前是妾室,用不到這個。現今她戴了浮雕簪子,成了正娘子,不日便要用到這個了。”

浮漪小心打開。

絲錦盒中擱置著一把小玉鎖。

浮漪鼻子一酸,“這是阿娘給未出生的弟弟備著的吧。”

她取出小玉鎖,拿出被紅布包裹著的賣身契,得意一笑,“大姐,有了這個,尤姨娘就當不了褚家的正娘子,她一輩子都是賤婢!”

浮沁搖頭,心中略有不安,“我就怕,再過幾日,這契子,父親就惦記上了。”

她看了其他幾個姐妹,歎息一聲,“我們四個姐妹是庶女,阿娘雖是父親青梅竹馬,可他為人懦弱,為官又不敢言。在官場上也求個安穩,在府中,我們幾個又能依靠誰呢?”

浮瀅和浮湘沒講話,隻低頭吃著蜜餞和棗糕。

浮漪是個耐不住性子的,“可是,可是我們都是父親的骨肉啊,幾日前我聽宴席上的人說,過了年,祖父就要從勤偣老宅回梁京了,到時候,我們還有祖父。”

浮沁一笑,“是,我們還有祖父。”

卷簾搖擺,立梨軒的殿內起了風,浮沁一片憂愁。

祖父,不過是自個安慰自個罷了。

他中過榜眼,在朝中拚搏半生。老了,不愛梁京日子,為了討個清靜這才回了老宅。

信佛,從不愛參與內宅之事。如今回來也是老宅動**不安,流寇四起待不下去了。

就算他回來,也不管內宅旁事,也是徒勞。

浮沁細想,不管如何,絲錦盒中的賣身契,是現下她能抓住,為三個妹妹求一個安穩之路的唯一法子了。

她抱緊木盒,進了內廳。

剛邁出腳,浮沁的婢女之柔匆匆趕來,“大姑娘,老爺和尤娘子在方綰廳讓你過去。”

之柔語氣緊張,“大姑娘,奴婢瞧著不像是什麽好事。”

四位姑娘站在浮沁身後,都跟著幹著急。

浮沁把錦盒遞給浮瀅,“浮瀅,你是老三,遇事冷靜,阿娘的遺物我就交給你了。”

浮瀅接過。

褚公府前廳接待男客和宮中友客的是方元廳。

內宅後院來了女眷飲茶、閑聊的便是方綰廳了。長廊下的卷簾隨風擺動,流蘇繩掛在長明燈上。

浮沁踩著小碎步,穿一件淺藍色的紗裙,腰間係著一根長羅帶。

到了方綰廳,她邁著門框進去,一眼就瞧見了坐在上圓椅的褚槐和一臉慈善的尤秋柔。

再瞥一眼,廳內的竹榻上還躺著浮沉。閉眼,靠在軟枕上酣睡著,身上蓋了一張虎絨薄被。

浮沁行了禮,待聽訓話。

浮沉偷偷睜眼,瞧了一眼她的大姐姐,立馬又閉了眼,假裝酣睡。她

也不知這尤娘子近日是怎麽了,自從她戴了簪子,正了她娘子的身份後,她就意外地待她比往日還要好。

這幾日她都沒回她的立浮軒,一直都在望月軒待著吃飯、睡覺打豆豆。

尤娘子的劉女還有她身邊的丫鬟明月和彩月都待她極好,帶她去逛了夜園會,還帶她見了許多新鮮玩意。

什麽糕點、蠶豆、湯圓應有盡有,都給了她。

她白日裏逗西辰少爺玩,入了夜就聽尤娘子識字讀書的聲音,生生玩了好幾日。

今日聽說浮沁要來方綰廳,她就借著困頓,貪睡在此,想聽聽到底是什麽新鮮事。

尤秋柔把一碟綠蠶豆端給浮沁,拉著她坐在浮沉睡的竹榻上,“這綠蠶豆是曬幹後又用蜂蜜炒製的,昨日我就讓劉女送去立梨軒了,二姑娘說吃了牙疼,又退了回來。不過我記得,浮沁你素來喜歡吃甜食。”

浮沁笑意盈盈地接過,把碟子放在浮沉身上,嚇得浮沉縮在薄被下不敢動,生怕一碰,打翻了蠶豆。

浮沁把一顆蠶豆塞進嘴裏,“女兒記得,咱們姐妹中就數五妹妹最喜歡吃甜食了,小時候為偷吃蜂蜜,牙都吃壞了呢。是吧,尤姨娘?”

尤秋柔一愣,尷尬一笑。

褚槐一笑,朝浮沁溫柔擺手,“浮沁呐,你是大姑娘,府中姐妹數你最大,怎的,你忘了規矩?”

浮沁一臉裝愣,“父親,什麽規矩?”

褚槐略急,“秋柔現今,已是我們褚家的正娘子了,她現是你嫡母,你該叫她……”

浮沁起身,故意打翻了放在浮沉身上的碟子。

她趕緊蹲下去撿,“都怪我不小心,這蠶豆才吃了一顆就被我打翻了。”

尤秋柔見狀,拉住褚槐的手,搖頭一笑,“明月彩月你們快來撿,大姑娘哪能撿這個。”

浮沉憋不住了,方才浮沁故意打翻碟子,一是想打斷褚槐嘴裏要蹦出的“母親”二字。

二是想試探浮沉是否真的睡了。

浮沉慢慢睜眼,從竹榻爬起,假意揉搓著眼,“大姐姐?”

浮沁尷尬一笑。

尤秋柔起身,蹲下,整理著浮沁的衣裳,“入秋了天涼,我瞧著立梨軒院內風大,改日讓下人備好炭火,再給後門添置一些堵風的擋簾,夜裏睡著也安心些。”

浮沁低頭溫柔一笑,“姨娘想得周到。”

她行了禮,欲出去,被褚槐喊住,“站住!”

褚槐走到她跟前,盯著她看了許久,不耐煩道,“你愛怎麽叫就隨你,隻是今日喊你來還有別的事。”

浮沁,“哦?”

褚槐支開廳內的下人,隻剩下尤秋柔、浮沉和浮沁。

他伸手,“把你阿娘早年拿著的賣身契給為父。”

浮沁裝著不懂,“父親說的,是什麽賣身契?”

褚槐輕聲道,“你母親的賣身契。”

浮沁又一臉納悶,指指浮沁,“我母親的賣身契?父親,我嫡母是戚娘子啊,她是戚國府的嫡女,怎會有賣身契在我阿娘這?”

褚槐大喝一聲,“荒唐!”

他為著尤秋柔的顏麵,又故意壓低聲音,“就是你嘴中的,尤姨娘的賣身契!”

尤秋柔一頓,臉泛紅。

浮沁一聽,搖頭,“不知道。”

“你!”

褚槐一臉怒氣,指著浮沁。

尤秋柔上前摁住褚槐,“你老是這樣,話不過三句就生氣,當心身子。這東西不要也罷,我本便是賣給你褚家了,這輩子就賴著你了,不要也罷不要也罷。”

浮沁裝作什麽都不知,天真地看著褚槐。

浮沉以為,尤秋柔怎得都要磨幾個回合才罷休,誰知她轉身便來了一句,“老爺,今日秋柔當著自家大姑娘和嫡女的麵把話放在這,誰若是日後再為難大姑娘去要什麽賣身契,那便是與秋柔作對。這賣身契,往後府中,誰都不準再提!”

此話一出,是三臉懵比。

褚槐更憐惜尤秋柔了,覺得她受了委屈。

浮沁心中所有的盤算都沒了,她本打算了好幾個回合。誰曾想,尤秋柔竟先行一步。

浮沉更是佩服眼前這位日夜苦練字、讀書念詩,怕被女眷再嘲笑的尤娘子了。

浮沁欲走,劉女急匆匆衝上前,神色慌張地跪下,“老爺不好了!早年在府中服侍過戚娘子的那位戚媽媽,淹死在央湖了!”

“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