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姑娘許親
“白穆下水救浮沁,又被說是輕薄,終歸是毀了名節,雖說是當眾許諾要娶浮沁,可貴妃態度模棱兩可,隻說了回稟陛下,並非定了這婚事。”
褚槐點頭。
尤秋柔繼續,“那麽,浮沁的名聲就還是會受損。如果,這事是陛下親自賜婚,皇家恩典,讓浮沁嫁給白次府,這就是皇恩,誰敢在背後議論我們浮沁。我們可是有陛下賜婚的旨意在,拿著這個,風風光光嫁去白次府,浮沁也會被婆家善待,那個白穆,也會待她好。”
她握住褚槐的手,“這幾日我打聽過了,那個白穆是個武人,現下沒什麽大作為,可他前途可期,又拜在嫋裏齋中的林師門下學武,將來還愁白次府不會風光?”
褚槐恍然大悟,猛地坐起,他抱住尤秋柔狂親,“對啊,我怎就沒想到這事,那個林師,可是皇後娘娘的親弟弟。這白家,也算是皇親國戚啊。明日,明日我便去求一道恩典,浮沁也再有兩年就及笄了。”
望月軒中,褚槐大喜,他與尤秋柔,老夫老妻,做起了羞羞事。
尤秋柔也是卸了幾日的困乏,雲雨之愛,一身輕鬆。
第二日。
尤秋柔為浮沁求陛下親賜婚一事,劉女說漏了嘴。
浮沁得知,落了淚,“母親這般為我,怕我以後在婆家受屈,這才想了此招,她這般處處為我思慮,我卻……”
浮瀅看出了浮沁的心思,她抽出妝台屜,取出絲錦盒,遞給浮沁。
浮瀅話少,她坐著,繡雙鴦枕。
浮沁思慮許久,抱著絲錦盒,去了望月軒。一進門,就看到了浮沉也在,與尤秋柔在飯桌前吃飯。
小浮沉一看浮沁手中的錦盒,就猜出了一二。
浮沁進來,坐下,把錦盒遞給尤秋柔,“母親,這是一個舊物,本是母親的,現下還給母親。”
尤秋柔放下筷子,打開錦盒一瞧。
眼神閃爍,又輕輕合上盒子,推到浮沁跟前,“這是你阿娘留給你的。”
浮沁呆坐。
她怎麽都沒想到,尤秋柔竟拒了回來。
這賣身契,若是被人拿去告到府衙,尤秋柔就是欺罪之身,是要流放的。梁京律法規定,賤籍不得入主屋,不得當正娘子,可隨意買賣。
這是尤秋柔的命啊。
浮沉在一旁扒拉著飯,也驚呆了,她竟拒了。
尤秋柔開口,“我什麽都不求,什麽都不要,隻要你們好好的,那便是什麽都好。這賣身契,本就是你阿娘收著,現給了我,我自是不收。浮沁,你好好收著,如果母親待你們不好了,你可拿著她去府衙告我。”
浮沁搖頭,“不不不,母親待我們很好,若您不收,那我便燒了去。”
浮沉假裝被噎住,嗆紅了臉,“大姐姐還是別燒,賣身契共兩份,主家一份,賤籍館一份。以後要拿這個,才能把賤籍館的賣身契贖來。”
“母親……”
尤秋柔把錦盒塞在浮沁懷裏,“收好收好,阿娘留給你的。”
經此一事,褚公府太平了許多。
內宅再無人喊尤秋柔“姨娘”,姐妹們關係也比以往好了。
可浮沉心裏,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尤秋柔太順了,從婢女到人人認可的正娘子,一切都太順了。她疑慮甚多,卻也不敢與旁人說起。
身邊伺候的丫鬟之青,也是五歲時褚槐給的,才一年,她不信任。
加之戚媽媽慘死,她更不信任褚公府的人。對尤秋柔,她也隻是懷疑,把一些覺得可疑的點和收集的東西全都藏在床榻底下。
她才六歲,她怕自己忘記,也怕自己年幼忽略一些細節,便一一記在紙上,等長大了再來認,再來回憶。
浮沉把盒子藏好,蓋了軟褥,又擺好睡榻上的方枕和長條軟枕。撅起屁股起身,下了床。剛挨著絨毯,門口之青端著一碗酥肉粥進來了。
這是浮沉的最愛。
一兩歲時,母親會把煮爛的酥肉用勺子搗碎,然後一口酥肉一口粥地喂她。
母親死後,浮沉再也沒有吃到那一口酥肉粥,即便府中的廚子們變著法地做,也不如那一口回憶香。
浮沉知道,母親做的酥肉,是用嫩牛肉、羊肉而做。府中廚子做的,隻是嫩豬肉。
她端起湯碗,用勺子搗碎。
之青問她,“五姑娘為何每次吃酥肉,總是愛拿勺子搗碎,是沒煮熟?”
浮沉隻顧著吃。
之青拿來一件外出的藍布長裙:“方綰廳那邊來人說,白次府今日有請帖,說是請咱們府上的五位姑娘去聽折子戲呢。”
浮沉放下湯碗,擦拭幹淨嘴,“白次府?”
“是。尤娘子已讓人備好了馬車,帶著姑娘們一同去呢。”
聽折子戲是假,怕是為了上次落水一事。
浮沁落水露肩一事雖有貴妃在前,皇恩在前。可閨閣人的嘴,各個都敢議論。
浮沉還聽過有人背後罵大姐姐是狐媚子的碎語。
白次府是梁京三府中的末等府門。
國府乃是在朝中有皇眷之親,是梁京最高府門。女眷都是皇家親戚,多少女子想把女子嫁入國府,享死後宗廟榮光。
公府是朝中貴臣的府門。上到二品下到四品,不分文武臣,凡是在朝中為官,四品以上都是公府。褚公府是因褚家出過連中狀元、榜眼、探花的“三聚甲”而升了公府,也因褚槐的文司使一職勤懇。
次府是從梁京外鄉搬來本地的府門。原是在外鄉做官,因受過賞,得過封,升任梁京司書衙門外的官員,都是次府。
白家是因老爺白靖救過先帝,這才從靖選偏地搬到梁京,七品官,空頂“救過先帝”一名,苟活罷了。
比次府更低的是遠府。
遠離梁京,在別處的貴府都可稱遠府。
浮沁知道白家的地位,白穆雖是嫡子,可到底白次府是不能與公府比擬的。
這場三年後的姻事,浮沁也七上八下。
白次府挨著梁京的城牆,浮沉和浮湘擠在一輛馬車中,兩隻腦袋瓜子探出,看著這偏遠的荒涼之地,雖說都在梁京城中,可此地人少,過了一條小巷子,就能看到前方不遠處的白家。
這等寒酸,果然是和公府無法比擬的。
白靖和劉氏在正上廳待的客,尤秋柔讓姑娘們出去玩,她們長輩在此處說話。
這算是褚公府與白次府就姻嫁一事正式會麵。
這後沐園中除了白穆,還有別的府上小哥。
浮沁走在最前,身後跟著浮漪、浮瀅、浮湘還有浮沉。穿過長廊,白穆與達國府還有閔國府的小哥閔瞻都在廊下。
浮沉遠遠就瞧見那日在假山處見到的達國府小哥達識了。她心一顫,想起了戚媽媽,怯怯地縮在浮湘身後。
到了亭下盛開的薔薇花廊下,白穆禮貌上前,行男子周禮,“褚姑娘上安,各位妹妹上安。”
浮沉跟著其他姐妹一齊行禮。
剛蹲下,揖手,就被達識瞧見了。
達識靠在閔瞻的肩膀處,一臉看戲地盯著浮沉傻笑。浮沉怯怯縮回,下意識把眼神瞥向別處。
白穆以“邀姑娘去後廚看看今日上桌的糕點”為由,借走了浮沁。
浮沉和浮湘還有浮漪,坐在長椅下,吃糕點,聽折子戲。後園處盛開秋日之景,除了滿園的薔薇,還有木芙蓉和月季,挨著紅牆,靠著瓷瓦,開在卷簾下。
浮沉倒是喜愛極了白次府,雖說沒有褚家大,但卻是很精致。
圓拱門,青白瓦。院內的石凳上有人精致地蓋了一層勾了花邊的軟墊子。廊下有軟墊防摔倒。
左側的後門,還有為仆子們備著的雨簾雨蓋。
這樣遇到雨日,下人們端盤伺候時,也免了淋雨。
浮沉心想,到底是誰,竟有這般巧妙的心,連仆子們都想到了。
廊下的小哥圈中,閔瞻手握弓,朝前射出幾杆子長箭。可惜,箭箭偏離,技術不精。
達識在一旁拍手叫好,“閔公子的箭法長進了不少,離靶圈不遠了。”
閔瞻放下弓,指著達識傻樂,“你就取笑我吧,話說,你哥何時回京?”
達識飲茶、搖頭,眼神飄向浮沉處。
閔瞻:“你哥的箭法,那可是連贏十場箭會的高手。我猜測他與宮中城防兵比,估計城防兵中也無一人能贏得了他吧。若有一日能得他所授,我必定是個好學生,哈哈。”
他又歎息一句,“不過你這個哥哥,整日也不在梁京待著,真不知他這個貴人,有何要緊事。”
達識會心一笑:“我哥可不敢高攀來教你們國府公子。”
他搶來弓,對準浮沉坐著的廊下。
瞄準。
鬆手。
長箭飛出,不偏不倚,剛巧落在浮沉的發箍卷簾處。
浮沉隻覺腦後一涼,回頭就看到了一枚箭。
她嚇得起身。
浮湘一瞧,叉手在腰,虎虎地跳下石階,“方才是誰放的箭,來惹我五妹妹!”
達識壞笑著,攤手搖頭。
閔瞻站在背後悄悄指向達識,“四姑娘,這是有人歹心不純,恐惹禍哦。”
浮湘扯過浮沉,瞥了一眼達識,離了後院,去了後湖。
達識附在閔瞻耳旁小聲私語,“閔兄,這位四姑娘就托付給你了。”
他擠擠眼,閔瞻心領神會,“你小子,不會看上這小娃了吧?”
達識用胳膊肘對著閔瞻一陣捶打,“我是有要事要單獨與這五姑娘講。”
後湖邊,木芙蓉旁。
浮湘怒氣地跟著閔瞻再進了後園。
達識踩在石階上,墊腳,一步一步地挨著水麵走過。再一跳,就從浮沉身後跳到了前麵。
浮沉早有預防,下意識後退到了後湖的亭子處。
又覺得不妥,她又輕拉起裙擺,踮腳走向湖中露出的台石上。
“公子可得自重些,欺負我一個小娃娃,有何本事?”
達識有點擔心她會掉下去,一直盯著她的腳下,“五姑娘怎能說這是欺負?”
浮沉義正言辭,“達小哥用箭砸我,又逼走我四姐,留我一人獨在此處。難道這不算欺負?”
“你且上來,我有話說。”
浮沉搖頭,“公府之女和國府之子,有話也不在一處。”
達識一笑,伸手扶她,“你上來。”
浮沉急了,沒站穩。
腳踩到水中,剛要落水時,被達識一把捏住掌心。順著一側拉,浮沉小小的身子滾到達識懷中。
他低頭溫柔一笑,一把拽著浮沉從台石下來,到了亭子下。
浮沉推開他,縮到亭下的石桌前。
達識一瞧,這女子看著有膽識,可也不經折騰。膽子小、心不穩,隨意一些話,就能激起心中所傷。達識再一想,或許是出了府,在外府她才會如此的吧。
畢竟,隻是一個六歲的小姑娘。
這樣一想,達識也免了自己的玩鬧。
他端站,行了周禮,“五姑娘,在下並非有意冒犯,隻是今日見姑娘在白府玩。心想,既是碰到了,就也算有緣分。在下心中有一事,困惱多日,不吐不快。”
浮沉蹲在石桌前,睜著眼睛,吧嗒吧嗒閃。
達識看到那雙縮在石桌下的眼睛,猛然一驚。
想自己年幼時,在嫡母手中活不下去快要餓死時,也曾是這般模樣地看著府中的一切。
看著那些仆子們諷刺他是“庶子無才”。
年幼時受的創傷,起起伏伏的人和事。
阿娘的遠遊,一生再無機緣的相見。
那些難熬、挨餓的夜晚,哪次不是如她這般怯怯眼神,不敢言語的心酸呢。
達識想起自己年幼時的心酸,看著縮起的浮沉,心中一陣難過。
他走上前,伸手。
他想去摸摸那對可愛的小發箍,告訴她別怕,告訴她有光。
最後,他的手放在半空。
浮沉抬頭怯生生地看他。
達識盯著她的眸子,溫柔一笑,“五姑娘,你們府中的戚媽媽落水慘死一事,我或許知道一些別的緣由。”
浮沉怯生的眼神中,多了一絲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