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種因得果

芒山很會市井手段,他帶夏至趁機溜出馬車,留穀雨一人去應付老媽子。為了爭取時辰,芒山將外郊路中間的一棵歪脖子樹胡亂砍掉幾根樹杈子,擋住了去路。老媽子趕來時,被擋住了去路,站在那手叉腰地破口大罵,“這哪個不長臉做的缺德事!”

芒山不屑一顧,翻身上馬,馱著夏至朝尹次府奔去。在馬背上,便是芒山的高光時刻。這都多少年了,他在馬背上連一隻母狗崽子都沒馱過更別說是姑娘了。幾年前跟著達道奔波時,倒是在危急關頭馱過達道,可到底,沒心跳臉紅的感覺。彼時的他,那是深深切切能感受到背後馱著的人是個姑娘,是個母的!

淚崩而泣,芒山滿心歡喜,想扭頭多嘮幾句,奈何夏至一臉謹慎。

他尷尬笑笑,騎馬飛奔。

尹次府的府邸再有三裏就到外郊了,芒山馱著夏至到了府門前,已是辰時,掐指一算,今日官員祭祀,怕是已到太廟候著了。趁著尹次府老爺和正娘子不在,此時正是將事情起因說與尹柄時。芒山拿的腰牌是翰林院的,一掏出,那些小廝各個不敢阻攔,隻作回稟。

夏至一瞧,這長得憨厚老實的小書童子,竟還是有點官威的,“小書童,官不小呀。”

芒山一本正經地解釋道,“姑娘此言差矣,我並非小書童,我乃在翰林院當值,從達國府達公子位,是翰林院正品侍衛使。授於……”

芒山小嘴巴巴開始叨叨,夏至一瞧正屋的尹柄,都沒聽完就扯著芒山進去了。

尹次府院落很別致素雅,四處都可瞧見青磚石路,正屋門口也並未懸掛貴重墜物,都是一些卷簾。尹柄倚藤桌而坐,他認識芒山,老遠瞧見後,起身挪步上前。

夏至行了禮,把在褚公府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都說給尹柄聽。

尹柄聽聞褚槐杖責浮瀅時,眉頭一皺,略微一緊張,他先是詢問了浮瀅的傷勢,又借著機會替五姑娘說了幾句話。尹柄雖無權無勢,但他為人正直,與達道在宮中打過幾次交道,但並無深交。

芒山在一旁故作提點,“此事牽扯到五姑娘,還是會有麻煩的,尹公子也知道,我們公子……你懂的。”

尹柄連連點頭,“這事確實與五姑娘無關,牽扯進來,也實在是我做事思慮不周。今日達公子在太廟祭祀。你放心,我此刻便起身去褚公府等褚大人回府。待回府後,自會將此事處理好,不會讓達大人和五姑娘都被牽扯進來的。”

芒山點頭,深覺這位尹公子倒是個聰明的人。

他是翰林院的侍衛使,同時也兼著為達道尋朝中棟梁之才。梁帝秘密提拔達道為太保後,又允了達道為自個匹配一支能輔佐太子的忠臣。一介班子,從文官到武官,上至一品下到七品。官位在朝中無論是輔相,或是下到處理瑣事的縣衙小官,全都配置齊全,將來不管是河道還是鹽道出了事,都是達道一人經手。

這個重任,全在達道肩處。

整個朝中重臣,唯有達道是梁帝最信任的。

達道翰林院事務繁多,隻得將此任務全權交給芒山。

他市井經驗豐富,可翻可扛可打可摔,像一隻頑猴。芒山也暗暗接下此任務,哪個縣內出了大事,他便抱一堆小吃,鑽進人堆瞧縣官斷案。有腦子有主見為百姓的,芒山掏出小本本一勾。這小頑猴,隔些時日還得回訪一次。眼前的尹柄,也成了芒山小本本上圈出來的人。

尹次府的馬車從外郊過來,穿過梁京長街行至鑲瑛巷時,剛巧與褚槐從太廟回來的馬車迎麵相撞。尹柄穿一身深紫正裝下來,在一旁候著褚槐。

尤氏先掀起馬車簾下來,抬眼一瞧,險些跌坐在地。褚槐一聽尤氏驚慌,悠悠地伸著攔腰,剛把頭探出來一瞧是尹柄,立馬又縮回去,不敢再出來。

褚槐在馬車內是如坐針氈,他汗流浹背,深覺此事已泄露,尹次府一幹人等已就位。

尹柄瞧出了異樣,湊到車窗外小聲道,“大人放心,隻我一人前來,馬夫已回府。”

褚槐略微放鬆,不失儀態地理理衣襟出了馬車。方才是自己有失禮儀,這尹柄隻是小小次府公子而已,他無所畏懼。他輕輕咳嗽幾聲,由尤氏攙扶著進了府門。

尹柄跟在身後進去,小廝速速合門上栓。

褚槐一回府,就差人去了蔚聽閣傳浮瀅去方元廳。浮瀅再一問,手中端的青瓷碗掉落在地,湯灑了一圓桌子都是。這是浮瀅第一次拿不定主意了,她神色慌張,手心發汗,緊緊攥緊被褥角。

尹柄來了又能如何,這出戲,難不成讓尹柄來收場?

她想站起身挪動,兩條腿被打得血肉模糊動不了。方元廳來的小廝說,“老爺吩咐了,抬著姑娘去。”

他們人手快,幾下就將浮瀅挪上了抬椅。浮瀅怕尹柄瞧見她的傷勢擔心,走時蓋了一條絨毯在腿上。雖還是疼,但她咬牙忍著。剛進方元廳,尹柄瞧見浮瀅是被抬進廳內的,他險些都哭了。眼角通紅,差點沒忍住,上前去詢問傷勢。浮瀅故作輕鬆的一笑。

尹柄攥著拳,盯著浮瀅,眼神呆滯地看了許久。

浮瀅點頭示意:我沒事。

尹柄此刻,隻恨自己無權無勢,讓浮瀅這般受了委屈。姑娘家能依仗的便是娘家府門,可若是娘家不能靠,也就隻有盼著婆家來靠靠了。他真的好恨自己是次府公子,無法護浮瀅周全。

但此刻,他既是已來到這褚公府,必定要拚死護住她的。他收起眼神,行了三禮,“昨晚褚府所發生的事,皆是因晚輩一人起。三姑娘與晚輩幼時相識,多年相伴,已視彼此為心中人。晚輩本是有大好仕途,奈何師父慘死,仕途中斷。大人心疼三姑娘跟了晚輩會吃苦受罪。尹次府又是低門,故而把已中意之事又在心中作罷了。可兩情相好,又奈何門第。晚輩故而生了大膽之心,說服三姑娘與晚輩私定終身……”

尹柄還未曾說完,褚槐一個茶盞子就甩過來,被尹柄躲過。

褚槐一臉怒意,“你還敢上我們褚公府的門來,小子,你可知與未出閣的姑娘私定終身是何罪?若是此事傳出去,你的心中所愛,保不齊都是要蹲大獄的。她的這些姐姐妹妹們,還能再嫁出去?你口口聲聲情情愛愛,絲毫不顧廉恥,不顧女子名節!”

這些日子,尹柄本就懊悔萬分,看著褚公府大門緊閉,總覺得心裏不安分。他在尹次府都做好了褚公府上門來鬧的準備。那日自個看著浮瀅期許,沒忍住,答應與她演完這場戲。可彼時,褚槐手戳臉數落他時,他懊悔萬分。本就不該讓浮瀅一人來扛,可他又是外男,不便出手相助。就算他身處褚公府,浮瀅在眼前,他也不能在正堂上前去詢問傷勢如何,可否還疼。

尹柄心中愧疚,他知道,此刻就算認了錯,依舊換不來褚槐怒火平息,也換不來浮瀅不被挨打。與其在這被規矩和禮儀克製,不如趁亂再作亂,讓褚槐無還嘴之力。

他咬牙,幾次想脫口而出,可都沒能說出口。他是受禮教規矩長大的,飽讀詩書。與浮瀅這幾年從未有過僭越之舉,清清白白。可眼下他這個晚輩來給褚槐下馬威,他當真是說不出口。他眼神猶豫,想不到法子,連發虛汗,眉梢汗滴滾落。

浮瀅瞧出了尹柄的緊張,她更知他是禮教君子,在府中從不忤逆父母。就算師父外出辦公事慘死,他也未曾抱怨過一句梁帝對師父的不公。為官多年,靠著師父看到了仕途之光,師父一死,他不僅沒有抱怨,還為他披麻戴孝,設路帳送行。且這些日子一直來去師父府邸,寬慰師娘。浮瀅知道,尹柄勤勤懇懇,很是艱難。眼下他官沒有褚槐在朝中有威望,同僚中自是瞧不上他這個次府公子。無權無勢,無法與褚槐抗衡分說。

這樣好的人,又怎敢破口,與褚槐對立呢。

浮瀅挪動身子,想開口打破僵局時,被尹柄搶占先機,“大人,三姑娘清白名譽已毀,如今就算不嫁來尹次府,大人又能為三姑娘尋一門什麽樣的好親事呢?”

尹柄是閉眼說出這話的,此話在他心中暗藏已久,方才進來時,他就琢磨著要不要與褚槐對立而談。本是安分的他,方才抬眼瞧見浮瀅腿上蓋的絨毯已染了血跡時,他心中生疼。他知道浮瀅強撐著身子有多艱難,也知道今日若是他退縮了,褚槐必定不會讓浮瀅在這府中好過。

尹柄一咬牙,一閉眼,終是說了這番話。

這話一出,他與浮瀅,就真的是拴在一起了。此刻,他願意為眼前這個姑娘,違背禮法規矩。

而浮瀅,猛抬頭,雙眼含淚地盯著尹柄的背影,癡癡望著他。

山水一程,終究是他,要來陪自己了。

褚槐和尤氏聽到尹柄說了這話,雙雙錯愕一驚。尤氏險些沒站穩,扶著椅框,驚愕後退。這個尹柄為護住浮瀅能被逼成這樣,竟敢在正廳承認與浮瀅做了齷齪事!

尤氏徹底慌了,這事要是傳出去,浮淰和褚敖,也就跟著完蛋了啊!

褚槐一臉驚愕,“你你你,你住嘴!”

尹柄搶來話茬,“大人,此事已做,無力回天。此事至今無外人知曉,晚輩知道褚公府這幾日閉門謝客,就是怕走漏風聲。晚輩更是為著三姑娘的名聲從不敢多提一個字,晚輩可以保證。”

他攥緊拳,忍著顫抖,再行了禮,“可晚輩不能保證,此事若是傳出去會是什麽後果。褚公府已出閣和未曾出閣的姑娘們,必定會受此事風波被人非議。褚府的門楣,自今日起,便不得清閑。”

“好你個尹柄小兒,”褚槐被恐嚇得險些失心瘋了,“我量你沒這個膽子!”

“有何不敢,”他抬頭,眼神堅定,“三姑娘清白已毀,橫豎以後都是被嫌棄的。她是我心頭摯愛,若是她一生不順遂,褚公府又怎會順遂。”

尹柄這些話,都是恐嚇話。他自然是做不出這等事,隻是此刻,唯有棄禮法、騙褚公這一條路可走了。

尤娘子在一旁,細細瞧著尹柄的神色,她溫柔一笑,故作試探,“我瞧著尹公子並非是能做出此等事的人。公子是尹次府的寶貝疙瘩,向來規矩做人,仕途上也是風評甚好。公子方才與我家老爺說話時,手心的汗都溢出來了,想必是拿此話,恐嚇老爺,應了這門親事吧?”

尤娘子觀察甚微,字字句句誅在尹柄心頭。

尹柄撐不住時,一旁歇坐的浮瀅開了口,“父親,他不敢,可我敢。”

褚槐一腳踢過去,沒站穩,險些顛倒,“有你什麽事,不孝女!”

浮瀅微欠身子,不緊不慢道,“什麽規矩什麽禮儀,女兒何時顧過。父親,這些年,女兒從未提起過我阿娘難產一事。可女兒不提,父親您從未對阿娘愧疚過。這府中姐妹眾多,為防著惹是生非,女兒從不計較旁的事,謹慎少言。可女兒不說,不是女兒蠢不想計較。阿娘當初是怎麽死的,父親您又是怎麽被傳喚進宮的。當年梁京一連下了七日暴雨,護城河水溢出,衝斷河堤,河水上岸,百姓失魂竄逃。陛下連夜傳喚父親進宮,您是文官,傳您進宮是為給當時去河道救人的官員撰寫遺書!”

褚槐驚愕,這些事,她是如何知曉的!

浮瀅繼續冷冷道,“下水救人的三位武官大人,一旦入水,便會生死未卜。陛下連夜傳喚你去宮中撰寫遺書,為武官求個心安。你寫完,撐傘回府時,宮門外傳話小廝與你說起家中妾室難產,生死未卜。你膽怯了,懦弱了,你怕見到府中一片慘狀。你從宮中調了三名醫官來為阿娘接生。那醫官為你遮掩,說你在宮中事務繁忙脫不開身!可父親你在做什麽,你在醫官院內的長廊下飲茶賞雨!”

浮瀅的聲音顫抖,這些年,每每想起她搜集查證來的事時,看著它們一個個被證實,那種無力感,壓得她整宿整宿難以入睡。

懸樓上空的夜,春時微涼,偶有嫩芽冒尖出頭。

夏時蟬鳴聲入耳,房簷上空落滿雀兒棲息。

秋時落葉遍地,偶有幾片落在蓮池旁。

轉而入冬,銀裝素裹,枝椏藏起,一片白淨。

她不知在棋簾下看了多少個夜色,聽了多少聲蟬鳴。

浮瀅怎麽都沒想到,自個年幼時,阿娘竟被父親這樣給耽誤了。褚槐天生性子懦弱,一聽府中亂作一團,他生了怯心,不敢麵對。故而差遣幾名醫官前去照顧。等醫官趕回,將周姨娘難產一事告知他時,他才神色恍惚地趕回褚府。

這些年,浮瀅四處查證,打聽當年在宮中做事的老內監,幾經周折,也隻打聽到這一點消息。

她心中有事,小小年紀就知道內宅之鬥。

加之尤娘子被扶正,她愈發找不到詢問褚槐此事的時機。這些年,又有浮沉這個嫡女被算計罰回豐鄉,尤娘子漸漸得了人心這些瑣事。浮瀅知道,她們府中四位姑娘都不是尤娘子的對手。她曾與浮沁商議,“現在還年幼,尤娘子不知是好是壞,但為求自保,咱們得與她和和氣氣的,我們本就沒有阿娘,父親靠不住,隻能舔著,不能惹事。”

故而,浮沁當初才借還賣身契為由,帶著這些妹妹們,在尤娘子跟前求得一絲安穩。

風雨飄搖,挨到了今日。

彼時她心中惱火,這些年所有的謹慎,都在此刻爆發了,“父親若是還想維護這些體麵,就莫要再將這些事牽扯出旁支了。若是想再扯一些旁的,女兒這裏還有一堆事,等著說與父親和母親聽呢。”

褚槐驚愕。

尤氏更是心中一陣慌亂,難不成,宮中那位娘子,這丫頭片子也知道了?她雖是慌亂,但還是比褚槐多了幾分從容,在浮瀅麵前依舊端著身子。可一旁的褚槐就不行了,癱坐在椅,眼神恍惚。這浮瀅,要比浮沉還心狠還誅心。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是如何盤算上這些事的。

當年梁京一連多日暴雨,梁帝傳召他進宮時,他才得知河道幾位官員要下水泄洪。一旦下河,便是生死攸關。可若是沒人下去,梁京怕是要被洪水吞噬。褚槐當時還是文司院四品官,本職便是撰寫。他為這三位官員寫下遺書,還按照梁帝口諭,又寫了一旦出事,必定好好安撫府中老小的旨意。本該這些事由殿前司儀來做,梁帝機智,讓褚槐進宮,顯得他重視此事。

褚槐寫完打算回府時,褚公府已連傳四撥話到宮中了,周姨娘難產,性命休矣。

褚槐愣神不敢再往前,他天生膽怯,害怕見到斷了氣的死屍。當年他老母蓋棺時,他都不敢上前瞧最後一眼。那刻他膽怯了,懦弱了,差了三名醫官前去,自個躲在醫官院的廊下躲雨等消息。

再有消息傳來時,已是周姨娘難產而死的消息。他精神恍惚,雖不敢挪動步子,可彼時身邊無人可依,人又已死。趕著大雨回到府中,在門外,幾次不敢推門而進。

這些往事的細節,褚槐也早已記不清了。隻是當時周姨娘喪事畢後,他用厚禮寬慰了周姨娘的鄉下親戚。又在宮中花了銀子,封鎖此事。一切都打理得謹慎仔細,眼前的浮瀅,又是從何處得知這些舊事的。

褚槐有點嚇懵了,擦拭著虛汗,聲音有些發顫,“你要怎樣?”

浮瀅說畢,再不言語。她將與褚槐談判的機會讓給了尹柄。

尹柄會意上前行了禮,“還望褚大人放了關在柴房中的二位姑娘,此事是晚輩與三姑娘商議好的,不管五姑娘的事。五姑娘無辜受牽連,晚輩心中有愧。還有四姑娘,她年輕不懂事性子急,瞧見她的三姐姐挨了打,這才做了蠢事,將念頭轉在了五姑娘身上。”

褚槐冷笑,“她們是我褚府姑娘,我自會放了她們。你且說,是否還有旁的事。”

尹柄堅定神色,“待六日後,尹次府會來褚公府再談姻親一事。”

好家夥,這是活活將自己攥死在手中了。若是不答應,浮瀅那瘋子指不定真將這私定終身一事昭告梁京。到時就難收場了。再有,褚槐也不知浮瀅手中攥著什麽旁的事,他膽怯,生怕惹了這瘋子。

他微微欠下身子,起身,咬緊牙床子,“送客!”

浮沉從柴房出來時,之青小心用布條堵住了她的眼睛。柴房陰冷不見光,之青怕浮沉受了光的刺激。浮沉回到立浮軒後,芒種和月兒又是打熱水又是熄燈又是關窗戶的,生怕五姑娘再受了別的什麽風氣,染了病根。

浮沉閉眼連睡兩日,第二日黃昏,日光灑在妝台屜子前,銅鏡折射的光讓她微微睜開眼睛。四下無人,浮沉慵懶起身,伸了懶腰,扭扭脖子。扶著胳膊肘,穿上繡頭鞋下了床榻。

剛走沒幾步,之青就端著熱羹進來了。

一瞧見浮沉都下地了,驚喜萬分,“姑娘可是睡醒了?”

之青端來的熱羹,浮沉早已饑腸轆轆,端起就連吃三碗。

吃畢,之青才緩緩道來,將發生在方元廳的事全都說給了浮沉聽。浮沉聽到浮瀅說周姨娘難產那晚褚槐的所作所為時,冷笑幾聲,“這種事,一想就是父親能做出來的,沒什麽稀奇的。隻是這位三姐姐也是能忍耐,這些年一直不吭聲,沒作為。我原以為,她一點都不知道呢。”

之青舀起一碗銀耳湯遞給浮沉,“可這三姑娘此時說出這些,又是為何呢?”

浮沉連喝幾口,歇靠著蒲團,“之前我以為,三姐姐這招破釜沉舟,是真打算將褚公府推到風口浪尖上。現在一想,她還是顧及了褚府顏麵的。她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讓此事鬧大,因為一旦鬧大會牽連到四姐姐以後出閣一事。三姐姐眼中的鬧,撐死就是褚府鬧騰,她早已事先與尹公子商議好,不讓尹次府知道此事。尹家夫人那日上門來說這門親事時,也是尹公子事先囑咐好的,省去問名和納吉。為的就是讓父親心生疑慮。而尹府一眾大小事都是尹柄在應酬,尹家夫人雖覺此事不妥當,但也能猜出一二,順了尹公子的意。三姐姐心中,有周姨娘這事兜底呢。鬧到撐不住時,她才亮出周姨娘這事來平息。所以啊,此事尹公子兜不住,他那個小官,父親自然是不怕的。但父親怕名聲,怕麵子。三姐姐自然也知道父親怕什麽。”

之青感歎,“現在想來,三姑娘知道的可能不止這一件事,她可真能忍啊。姑娘,我猜測她定是知道尤娘子是什麽人。”

“她知道,但她也知道,僅靠她一人,動不了尤娘子,”浮沉細細思慮,“尤娘子是妾室扶正,出身卑微,這些年過去了,那些貴眷出身的娘子依舊瞧不上她。但也有能瞧上的,說她一人打拚不易,是勵誌娘子。三姐姐就算知道尤娘子是什麽人,也動不了。尤娘子不是父親,她沒有名聲上的軟肋,拿話是激不動的。她的軟肋是褚敖和浮淰,一旦誰動了這兩位,她便是要吃人的。人一旦要吃人,她就急了。可眼下,褚敖心思純淨,浮淰看著不安分,但大事上總是沒差的。所以啊,我這位三姐姐是熬不動了,也懶的熬了。她看慣了這些勾當,想逃離了。剛巧到了婚嫁之齡,又有這個尹公子做依靠,方元廳這一出,哪裏是什麽讓父親難堪。這是借力打力,想讓我,替著她呢。”

這一番話,讓之青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三姑娘是瞧著姑娘你出閣還有些時日,她知道你從豐鄉回來真正為著什麽。她也知道你早就認清了尤娘子。所以她放手了,不熬了,將這些事,全給了你。四姑娘這些年應酬攀附,做事比二姑娘強,三姑娘是放心的。這樣說來,咱們姑娘才是最委屈的,年歲小,卻要扛這麽多事。”

浮沉拍拍之青的肩,一笑,“為母親扛,我樂意。但是為旁人扛,我不樂意。三姐姐算計得好,可我不是傻子。周姨娘的事,與我沒任何瓜葛。蔚聽閣自個的仇自個去尋。我這前半生,隻為母親而活。”

浮沉說得灑脫,之青聽著連連點頭。

是啊。

給別人當棒子使喚,浮沉是斷斷不會這般蠢笨的。

她無辜挨了一巴掌,此事本與她無關,被浮湘牽連進來。她待浮湘,連最基本的姐妹情分都不打算顧了,“你和月兒,趕明穿得體麵些,去梁京曲樓上聽戲。那曲樓裏的小哥酷愛聽人說民間趣事拿去編纂。你與月兒,將四姐姐的事,編得圓滑些,說給那小哥聽。記住,做事莫要留痕跡。四姐姐攀附權貴,陷害嫡姐若是編纂成說書體,那可真是,梁京城的一段佳話呢。”

之青一笑,“是是是,姑娘放心,我隻字不提褚公府和四姑娘的名,但我會讓聽書的人知曉,這說的是誰。”

浮沉一笑,下巴擱置在茶幾上。

世間萬事,難逃一個“種因得果,無法幸免”。

路且長且繞,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