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三姑娘私定終身
方元廳內。
浮湘護住挨長鞭的浮瀅,一開口就把浮沉扯進來了。
浮瀅本是要阻攔的,但她被鞭打得雙腿紅腫,愣是沒能挪動上半身爬進廳內。浮湘此舉,浮瀅也瞧不出是為何了。周姨娘所生的這幾個姑娘中,浮瀅最瞧不上的便是浮湘那攀附結交的嘴臉。自然她與浮湘打小就不怎麽親近。雖是不親近,但到底都是周姨娘所生的,浮瀅彼時疼痛難忍,但還是惦記著浮湘該如何收場。
這私定終身,本就是她欲與褚公府魚死網破之舉。這些年褚公府眾人的假笑臉和一門心思隻在浮淰身上的尤娘子,還有那全無姐妹情分的浮沉,都是她想逃離的人。這些在人前賠笑、算計的伎倆,她早已厭倦了。尹柄與她,乃是兩情之好。她幼時在府中得見尹柄一次,走時尹柄送她一錦盤棋子。她愛上了下棋,也在其中悟到了門道。她喜歡棋盤廝殺的快感,也喜歡這非黑即白一清二楚的棋子。
棋如人生。
浮瀅想在自個的人生中,廝殺一次。
她與尹柄,在上次尹次府小宴中,對著祠堂門外,互送信物,許諾相守一生。
本隻是一次許諾,卻被浮瀅利用了起來。她心生一計,“柄哥哥,若是我與你,被傳成生米煮成熟飯,會如何?”
尹柄連連擺手,“瀅妹妹,私定終身就是生米煮成熟飯之意,一旦被傳出,妹妹一生清譽就沒了。我們男子,撐死被傳幾年說是風流不懂規矩,可妹妹若是一旦惹上了這些事,一輩子就垮在我尹柄手中了。我尹柄何德何能,敢埋沒妹妹一輩子的清譽。”
浮瀅堅定道,“你隻說,會不會迎我入門。”
尹柄被浮瀅篤定的眼神驚住了,他待立在青牆前,“會。‘十裏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形單影隻望相護,隻羨鴛鴦不羨仙’。”
尹柄是個豁達之人,這些年一直偷偷接濟著浮瀅。她在府中日子本就艱難,屋中但凡有些值錢的物件,都會被浮湘忽悠著拿去送給國府的舒紅袖,用來維係她的關係。
浮瀅性子淡然,也很少去管這些事。她記得第一次來月事時,看到雙腿流血,恐以自個命要休矣。那時她剛滿十三歲,抱著一顆要死之心,讓婢女尋到尹柄,委托給他自個最心愛的一副象牙棋。尹柄覺得哪裏不妥,問了婢女才知浮瀅這是月事作怪。他是外男,進出內宅多有不便,便擬封書信,將月事帶塞進綢緞中,差小廝遞給婢女。
浮瀅拿到書信讀完,臉羞紅,她這才知道雙腿流血所為何事。自那時,浮瀅對尹柄便有了依賴。尹柄這些年也知浮瀅在府中艱難,時常差小廝與婢女接頭,送些物件和碎銀。多年未曾變過,浮瀅的心,也早就隨了尹柄。
她心中了然,做了魚死網破之舉,她深知父親是何人,斷然不會將她嫁去沒了任何權貴關係的尹府。她這樣淡然的性子,斷然不會為了禮教和規矩由褚槐來捏拿。
哪怕不顧名聲,她都要為自個的後半生搏一搏。
她與尹柄商議一致決定:私定終身,魚死網破。
本是她與尹柄協商好的,半路殺出的浮湘要扯到浮沉身上,倒是讓她措手不及。她也沒想明白,浮湘為何要牽扯出浮沉?
而彼時跪在褚槐跟前,哭得沒了聲的浮湘,早已迫不及待等浮沉現身了。
是她將此事,甩在浮沉背上的。浮湘此舉,也有破釜沉舟之意。
她這幾日常去舒國府走動,舒紅袖又與國府幾位姑娘關係好,一來二去,浮湘又通過舒紅袖認識了別的國府姑娘。這些姑娘們閑坐,無趣時就說些梁京內宅事。
浮湘也是從這些人嘴中得知浮沉與達國府兩位公子糾纏不清。
舒紅袖說,“你們家那位五姑娘可厲害了,糾纏不清的都是國府公子,還都是達國府這等皇家公子,命真好。你再瞧瞧你,這些年為了應付這些國府關係花了多少銀子,送出去多少好物件。可維係了多年的關係,還不如這個從豐鄉來的鄉野丫頭厲害。她這到底在豐鄉學了什麽魅惑之術,勾的達國府這兩位,眼睛都不帶挪開的。”
這些話,浮湘記下來了。
浮沉自從豐鄉回來,她一直客客氣氣賠笑,多次想與浮沉緩和關係,就指望著浮沉將來得嫁高門能給自己一個方便。她並未想與浮沉爭達國府,也不想與她在府中作對,隻想姐妹和氣。可她多次賠笑,換來的都是浮沉酸酸的懟話。浮湘心中,多少有些忿忿不平。
再一聽舒紅袖這話,就連達識都與浮沉有染了。
她苦心維係,為何最後是浮沉占盡了便宜。再一想浮沉甩自己的嘴臉,浮湘愈發心中有氣。
浮瀅私定終身一事被褚槐發現後,浮湘想扯到浮沉身上,欲讓她也嚐嚐被人汙蔑的滋味。可她又有自知之明,知道憑個人之力是無法讓浮沉栽在此事上的。
於是乎,浮湘想了個法子。
這幾日她借身子乏累,很少出蔚聽閣,又著幾個婢女常去後廚走動。時不時在小路和廊下議論幾句,大意便是此事是浮沉要挾浮瀅與尹柄私定終身的,目的是想盡早讓浮瀅嫁人,這樣她嫁去達國府的日子便又快了一步。
這幾個婢女在褚公府廊下議論,又在下人院內議論,沒有兩日,便傳到了尤氏耳中。
尤氏雖不知如何處置此事,但還是讓這些下人把緊口風,沒露一絲消息給立浮軒和湪汐軒那邊。浮沉昏迷那些日子,立浮軒和湪汐軒都為著謹慎很少有婢女出來走動,剛好都無人知曉。
尤氏在望月軒苦想多日,還是從浮淰口中聽到了端倪,“既是從四姐姐屋中傳出的話,四姐姐自個為何不在父親跟前揭穿此事?女兒瞧著,這是四姐姐想借母親的手,來陷害五姐姐。”
對啊。
尤秋柔如夢初醒,她不打算理這些閑言碎語。但又覺得浪費實在可惜,雖不知能否扳倒浮沉,但給她一些教訓,也是可行的。但這個教訓,自然不是她親自動嘴來告訴褚槐。她很聰明,自浮瀅一事,府中閉門謝客,褚槐休假在府。就算府中有所傳言,隻要不傳去外頭,自是可以再牽扯進浮沉的。
她這幾日在褚槐耳中吹枕邊風,說了諸多浮瀅私定終身的錯處,說到關鍵處,更是語出驚人,“也不知道三姑娘到底有沒有做那事,若真是做了,那就一輩子都毀了。”
褚槐腦仁都炸裂了,在後齋園踱步走動,偶然路過廊下,剛好尤秋柔安頓的婢女在那故意提幾嘴,“你聽說了沒,都說三姑娘這事,是五姑娘點撥的呢。”
“是呀,好像是五姑娘著急要出閣,給三姑娘出了點子,讓三姑娘做了這錯事……”
褚槐聽得,一屁股坐倒在絨地毯上,連連捶打地毯,連著辱罵浮沉和戚娘子,“這到底,到底給我生了個什麽東西,這般來折騰我!”
褚槐終是沒忍住憋悶多日的氣,一想起那日浮沉逼迫她下跪一事,立馬腦血栓上頭,讓家臣捆住浮瀅、浮湘跪在方元廳。
褚槐質問浮湘,浮湘雖是膽怯地哭,但心中卻一陣竊喜,總算是扯進來浮沉了,“這事,三姐姐不敢說,可我為三姐姐委屈。父親,這事不全是三姐姐的錯啊,父親一定要明察秋毫,為三姐姐做主。”
這事扯到浮沉,褚槐反倒覺得好辦了。之前他與浮沉爭執幾次,每次都是自個理虧,才被這丫頭片子拿捏在手中。在豐鄉時,他被浮沉算計威脅,當著豐鄉祠堂的麵,他被逼迫承認浮沉是被錯罰才去的豐鄉。回梁京後,這丫頭又多次借孝女公牌來要挾他。前些日子又被要挾,竟給亡人下了跪!這一樁樁一件件,褚槐每每想起就覺得自個特窩囊,堂堂一家之主,被浮沉拿捏在掌中把玩。
今日這事,她就算說破嘴皮子也大不過法理。
即便有達國府公子撐腰,可這“要挾姐姐私定終身”的罪名一旦坐實,就算有天王老子撐腰,也不敢在禮法上辯護幾句。
褚槐像是猛地有了精神,派人去立浮軒請人,“人要是沒醒,就用涼水給我潑醒!”
彼時的浮沉,倒是不緊不慢,雖說身子還是有些虛,但她好歹能撐著起來。她換了幹淨的寢衣,讓之青挑著琉璃燈盞,去了方元廳。
夜裏有些涼,浮沉拉緊衣襟,邁著步子剛進門,老遠就聽到褚槐一聲嚴厲的喊聲:“跪下!”
浮沉一愣,遲疑片刻,跪在蒲團上,“父親。”
對於接下來將上演的戲碼,浮沉早已猜透了。這種欲加之罪,早在幼時就見過,如今,她倒是淡然了許多,也清醒了許多。幼時未曾逃過的,長大了不一定就逃不過。
褚槐用眼神示意,讓那幾個在廊下私下議論的婢女上前回話。
那婢女杵著頭,跪在那,“奴婢們也不知,隻是聽後廚的人說起,說三姑娘這事,與五姑娘有關。”
在院內跪著的後廚下人立馬都挪著膝蓋跪在門外回話,“奴才們都是聽立浮軒的婢女小聲議論此事時說起的。”
浮沉一笑,“立浮軒的婢女小聲說起?倘若真是我的主意,那立浮軒可得緊著我把好口風,我若是出了事,她們又豈能好過?麻煩各位捋直了舌頭好好說話。這私定終身可是大事,若是一旦出了差池,咱們府上這些姑娘,都不好過。”
褚槐沒忍住,他最煩的便是浮沉這遇事不慌不亂的性子,“你還敢在這大言不慚?府上眾人都說此事與你有幹係,是你著急想嫁人,這才攛掇著浮瀅與尹柄私定終身,做下錯事。你還敢在這巴巴地說道!”
浮沉佯裝可憐地咳嗽幾聲,“父親,女兒在祠堂昏迷後,連著多日未曾踏出過立浮軒半步,也並未見過我這兩位好心姐姐去瞧過女兒。這幾日女兒連三姐姐麵都不曾見過,還有何通天的本事,能讓三姐姐聽了女兒的話,與尹公子私定終身?再說,三姐姐若是真做了此事,那便是置我們褚府不顧,隻顧自個了。女兒尚且是個未出閣的姑娘,三姐姐私下定了終身,與兒女又有何益?到時候,女兒的名聲也會跟著褚公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啊。”
這一番話,褚槐又覺得頗有道理。
是啊,若真做出這等事,浮沉的名聲也就毀了。他有些猶豫,真服了自個。每次都能被浮沉的話帶到溝裏去。
尤娘子瞧見褚槐有些猶豫,又怕錯過這等好事,她放下手中端著的茶盞子,“老爺,這事是從蔚聽閣傳出來的。我已派人打聽過了,是蔚聽閣的幾個婢女去後廚尋糕點時說漏嘴的。若是我猜得不錯,此事要在三姑娘和四姑娘身上尋根。”
尤娘子將鍋再甩到浮湘身上,是怕褚槐一時錯信浮沉的話,自個又不想直接插手來管此事,便讓浮湘來扛下來。
浮湘跪在那細細想了許久,一咬牙,“是,父親,此事是女兒從蔚聽閣傳出來的。三姐姐被五妹妹下了套,有口難辯。可女兒瞧著三姐姐可憐,五妹妹為了自個的路,攛掇三姐姐破釜沉舟,與尹公子私定終身,這樣父親您也沒法子,隻能顧著名聲將三姐姐嫁過去。三姐姐一嫁人,這府中就剩下女兒和五妹妹了。這樣一來,五妹妹離嫁去達國府又近了一步。”
浮湘壯膽一字字說出,說畢,汗流一背,人都險些虛脫了。
浮沉跪在那,惡狠狠地盯了一眼浮湘。這些姐姐們,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挑戰她的底線。她是萬萬沒想到,浮湘竟能編出這樣的話來。先不說陷害不陷害了,這一招若是敗了,從今日起,她們連僅存的那點表麵情分都被糟蹋沒了。
萬一今晚這事她有個好歹,與浮湘的這筆賬,她是要好好算算的。
浮沉眼神陰冷盯著浮湘,一旁的浮湘稍稍回神,瞧見浮沉陰冷的神色時,嚇得更是一哆嗦。不知從何時起,她覺得浮沉身上多了一絲無情和陰冷。那個幼時愛笑的姑娘,竟也學會了笑裏藏刀。
浮湘說畢,褚槐捂著胸口站起,走到浮沉跟前。他蹲下,盯著浮沉許久,戳著她的腦門,“這事,你到底做了沒?”
浮沉收起笑裏藏刀的眼神,溫柔一笑,“女兒沒有。”
“那你四姐方才這番話,難不成還是汙蔑你?”
浮沉又悠悠一笑,“那女兒不知,若是四姐姐說此事是女兒做的,就拿出證據且讓我瞧瞧。”
浮湘強撐著身子,“都是說的話,何來的證據。”
“那父親為何不信我,要信四姐姐,”浮沉反問褚槐,“難不成父親是要欲加之罪?”
褚槐咬著牙,“你這嘴何時繞過人,你就不能在我跟前服個軟,說句軟話,承認個錯誤?我發現你自豐鄉回來,像是變了個人,變得無法無天,這褚府當真是容不下你,這是上杆子要去達國府了?”
“父親大人,”浮沉嗬斥住褚槐的話,“達國府乃是皇戚,父親說話最好想清楚些,咱們褚公府的事莫要扯上人家國府。若是日後此事傳出去,父親難道會覺得這公府能與國府抗衡?”
場麵一度尷尬。
褚槐沒忍住,舉起巴掌,一掌砸在浮沉臉上。
浮沉沒躲沒藏,閉眼迎上。
以前,她被指責偷吃油塔子覺得委屈,抱著小身板鑽進被褥中哭了幾日,鼻尖通紅,眼眶發腫。這些年過去了,在褚公府,她不想再流一滴淚。
彼時她的臉燒紅,卻無一絲欲哭之心。她神色淡然,揉揉臉頰,繼續端端正正跪著。一旁的褚槐險些炸了,他就想看到浮沉服軟或是神色慌亂一下,哪怕一下,他也能挽回些麵子。可眼前的浮沉,毫無慌亂之心,倒反而顯得他做事不公道了。
褚槐搖著身子起身,“來人呐,將四姑娘和五姑娘關押在柴房,沒我的令,不得放出。每日入夜給些吃的,沒餓死就好。四姑娘說話做事毫無體統,五姑娘不尊長輩,涉嫌攛掇三姑娘私定終身的罪名,一並都關起來。”
之青在一旁跪著,聽到這話急了,連忙為浮沉求情,“老爺,我們姑娘那日暈倒至今身子一直都不好,還很虛弱,若是關押在柴房,恐會出事啊老爺!”
褚槐怒了,轉身砸了攥在手中的鼻煙壺,“我連你一塊關!你個不長眼的,五姑娘就是被你們這些忠心的仆子給慣得如今是無法無天了!”
浮沉護住之青,將她攬在自己身後,搖頭示意之青莫要再說話。之青抽搐著身子,再不敢言語。
褚府柴房在湖島後的一塊濕地處建著,一共八間,因地麵潮濕進水,故而早就棄用了。
柴房內一片漆黑,之青脫下自個的衣裳,給浮沉墊在身下,又怕濕氣讓浮沉睡不好,又把自個的裙子也脫下。
浮沉盯著入夜的天,看著湖麵泛起漣漪,想起六歲時初見達識之景,展眉一笑。想來,也是有多年了。
之青按著她的肩,撫她的額頭,又細細瞧她臉上的虛汗,“姑娘燒是退了,可還是有些虛弱。”
之青說著說著,鼻子一酸,險些哭了,“我們姑娘是來人間曆劫的嗎,好不容易從豐鄉熬過來了,眼下又是被人算計又是被人利用的。老爺向來是不管內宅事的,可這幾年他一直都在攙和,就是瞧著姑娘你回來了,幾次懟著他做事。他心中對姑娘不滿,那尤娘子更是奸詐,利用老爺來對付你。還有那兩位姑娘,都不是省油的燈,她們蔚聽閣自個的事,何故要來扯到姑娘頭上來。我們,我們真是人在府中坐,禍從天上來,都閉門不出了,還是沒能逃過這些痛苦。”
浮沉收起眼神,撫著之青的手挨著矮凳坐下,抬頭看著窗外的夜色,淡淡一笑,“不要怕,痛苦,是讓我覺醒的。”
她繼續道,“或許是幾次要挾父親都很順,讓我生了不再怕這座府邸的心。現下看來,這府中,何嚐是隻有一個父親這樣的人呢。四姐姐是父親,尤娘子更是像父親。有這麽多父親,等著我來鬥呢。”
之青擦擦眼睛,把琉璃燈提起,用燭燈點亮,放在那破舊的小圓桌處,“姑娘,眼下我們要如何自救?府中這些日子連著閉門,這消息又傳不出去。我還想著,實在沒法子,去戚國府求老太太。”
浮沉捂嘴輕咳嗽幾聲,“萬不可牽扯到外祖母,她已經很難了。父親一直攛掇我常去外祖母跟前盡孝,那哪裏是他孝心。那是惦記著當名正言順的戚國府老女婿呢。外祖母得好好的,健健康康地守著戚國府。今日一事,是浮湘有意攛掇,尤氏見風使舵才牽扯在我身上的。三姐姐雖是昏迷,但她若是醒了,即便知道四姐姐做了這等蠢事,她再是思慮多周到,再是覺得四姐姐蠢笨,也會護著她的。”
之青聽得哽咽了,“那姑娘該如何?姑娘在這府中,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也沒有任何人會想著姑娘啊。”
之青急得站起來,被浮沉又速速拉著蹲下,“我們,唯有自救。”
浮沉吹滅琉璃燈,隻留了一盞燭燈,“若我記得沒錯,明日是梁京三年一次的太元節。”
太元節,是梁京官員攜帶家眷去梁京太廟祭祀的重要節日,這一日每三年一次,大小官員都得穿官服出行,且得帶著當家娘子一同前行。當家娘子需穿命婦服。
浮沉繼續道,“明日府門要大開,等父親從太廟回來後,還得去祠堂設齋款待祖宗們。後廚這連著好幾日不曾進過一片菜葉子,早就沒了能維持的食材。明日一過卯時,後廚的人便會外出采購。我們隻需把握好這個時辰,趁亂出府,就能自救。”
之青沒聽懂,“可如何出去呢,姑娘與我都關在此處?”
浮沉欠欠身子,挪了個稍舒服的姿勢,“你忘了,我還有曲姨娘這張牌。”
“曲姨娘?”
浮沉一笑,“湪汐軒自是知道今晚發生何事,曲姨娘是個聰明的,她不參與,但不會說棄我不顧。我出了事,曲姨娘心中自會知曉她在府中的艱難。若我猜得沒錯,她此刻,早就籌備著如何腹瀉疼痛難忍了。隻有這樣,明早卯時才能讓婢女外出采購,從而混出府。”
之青又不懂了,“可是,混出去又能如何?”
“去找尹公子,”浮沉盯著夜色出神,“找到了尹公子,此事便能迎刃而解。尹公子與三姐姐打小就好,他與三姐姐是一條道上的人,他為人剛正不阿,曆來就厭倦女子內宅事,他不知我們褚公府有人攪弄風雲,若是知道有人將此事牽扯到了我身上,還讓三姐姐挨了打,定會出麵澄清的。明日若是穀雨或立春能混出去一個去傳話給尹公子,就說三姑娘被打暈,性命休矣。尹公子一急,砸門救三姐姐。屆時再全盤道出,就有四姐姐好戲看了。她汙蔑我挨了一巴掌,我怎麽都得還回去才是。”
之青聽畢,頓時覺得此事能行得通,“眼下隻有這個法子了,隻是不知曲姨娘那邊,能不能靠得住。”
浮沉心中了然,她信這個姨娘。自她進府,安分守己,雖是抱著為在褚府混條出路的心,但她絕對不會棄浮沉不顧。若是浮沉出了事,僅靠她一人,絕對沒可能扳倒尤娘子。隻要尤娘子在一日,曲姨娘一日都不得安生。
到了寅時,湪汐軒的下人都守在正屋,褚槐也幹巴巴守在屋外。曲姨娘撫著肚子,在床榻上疼得直嚷嚷。在望月軒的尤娘子,三魂七魄都險些被這一陣嚷叫嚇丟了,她以為曲姨娘假孕一事要露餡了。
現下還不是時候啊,她是打算等一劑藥下去,曲姨娘有生子之象時,再讓郎中揭發假孕,給褚槐一個措手不及的。可眼下,她怎得天還沒亮就疼了。算著月份也不對,距離分娩還早著呢。
曲姨娘在湪汐軒正屋,故作疼的連連發汗,喊著褚槐“官人”。這一陣折騰,勾起了褚槐的記憶,他腦子嗡嗡,生怕重蹈覆轍。
芒種會些醫術,她守著曲姨娘,瞧著褚槐在門外已候著多時,她速速出門回話,“老爺,姨娘這是吃多了冷東西凍著了,現下需要刺五加和熱靈膏等藥來緩解。這些藥材不常見,梁京外郊的僻鎮有。”
褚槐招手喚來夏至和穀雨,“你二人速速去僻鎮尋藥來,務必快去快回。”
他又覺得不妥,又喊來家臣,“你一同跟去。”
再過幾個時辰天一亮,就是太元節,這節骨眼上,萬不可再生別的事端了。
尤娘子在立浮軒瞧著穀雨夏至離了湪汐軒後,速速喊來老媽媽,命她死死跟住,不得走丟,更不能讓這兩位婢女前去見旁人。若是將昨晚的事傳出去,那就鬧大了,浮淰不到十歲,尚未過及笄,絕對不能被此事牽扯上。
關起門來怎麽鬧騰都行,一出府門,誰都不能透露半個字。
夏至和穀雨是豐鄉來的丫頭,膽子大,也謹慎。她們尚未被梁京這些俗規約束,為主子賣起命來,都是實實在在的。
她們應了曲姨娘的話,與褚槐安頓的家臣一並坐在馬車內,匆忙朝僻鎮駛去。
途中,夏至翻著眼珠子想法子甩開這家臣,怎料他寸步不離。夏至沒了法子,眼瞅著馬車就要駛出梁京城門時,馬車停下,簾下有人應聲,“這是褚公府馬車吧。”
來人未曾說完話,隻見一把長劍從簾下飛出,直插在那家臣帽簷處。那家臣嚇得不敢哆嗦。
夏至膽怯探頭一瞧,天色未亮,這人她也不認得。
這來者不是旁人,正是芒山。
芒山行了禮,伸手攥起那家臣的衣領,一把揪出,提溜下了馬車。
動作利落,一點不拖泥帶水,“方才路過,見二位姑娘扭扭捏捏,又見這賊子跟著二位姑娘寸步不離,便一路尾隨來到這無人地。二位姑娘若是想辦事盡管去便是,這賊人交給我。待事成了,我們公子自會送還給褚大人的。”
夏至不認得芒山,狐疑一問,“你們公子是?”
芒山憨憨一笑,留了個心眼,“姑娘不必知道我家公子是誰,姑娘此番出門是尋誰,我在梁京也算是熟門熟路,姑娘可放心,我是好人。我家公子又與褚公府五姑娘有些故交。”
夏至一聽五姑娘,便猜到了這或許是達國府的人,既然是達國府的,說出也無妨。
她出了馬車,行了婢子禮,“勞煩小哥引見,我們有急事見尹次府尹公子。”
夏至也留了個心眼,故意提起浮沉,“此事事關五姑娘性命。”
芒山一聽與浮沉有關,想起達道的臭脾氣,險些嚇懵了,“既是關五姑娘的事,二位姑娘一人隨我去見尹公子。來時我就瞧見,還有個老媽子跟隨這輛馬車。為著謹慎起見,一人隨我去見,一人留著拖延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