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馬場的曖昧
這五個字脫口而出,周南幽也覺得臉紅燥熱,矯情生硬直摳腳趾般的尷尬。
她與達識雖說私下有來往,兩府祖上也算有些仕途上的交情在。
可到底,拋開兩府不論,她與達識尚且還沒到能兩兩相坐,如兩情相好眷侶般的打情罵俏、不顧旁人俗眼的程度呢。
達識牽著馬繩,他微微頷首,像是瞧出了一絲周南幽方才的異樣所是為何。
他輕湊上前拍達道肩處,故作輕鬆一笑,“既是有姑娘相邀學馬,自是要當好這個師父的。大哥且去獵場,我隨後就到。”
說畢,他從馬身躍下。周南幽見狀,向達道行了禮,跟在達識身後邁過青草灘。
方才她不顧規矩之舉,現下細細想來也是自個思慮不周。她可是周國府嫡幼女,遠比浮沉這個公府嫡女要氣派懂得更多。
可她也不知是為何,每每瞧見浮沉與達識貼近些,哪怕是說些旁事,她都能成一條醋江,翻江倒海般地折騰個沒完。
周南幽怯怯跟在達識身後,邁過草灘甸子,出了獵場籬欄,站在外圍。
四下空曠起了風,達識半眯眼睛,他攥緊無力的拳頭,收起背對周南幽的後背,展露眉角一笑,“你是不會騎,還是會騎?”
周南幽半笑的嘴角僵持在臉上,方才破規矩的舉動都未曾讓她臉紅到脖子根。可私下與達識一起,他這戳中她心窩的一問,倒讓她尷尬難以自處了。方才之舉,她覺得冒昧唐突,可誰曾想,達識更唐突。這恰恰就是拾起自個落在他臉上的一巴掌,再被達識反手甩回是一個道理。
達識識破她的小心思,不僅不作委婉,順她話意將這場尷尬演下去,還親手來拆掉她維護的那點僅有體麵。
也罷也罷,既是撕開了說,那索性便說個清楚明白。
可話到嘴邊的衝動,看著那張人畜無害溫柔的眼神,她實在沒辦法與他說開。
大抵,真正在乎便是如此吧。且得顧著體麵,顧著心思。生怕自個一不留神,把這份僅有的體麵也敗光了。
她故作悠然,撫著馬鬃,湊上前嬉笑,“自然是不會騎。”
她覺得還是尷尬,又試探著多嘴提了一句,“方才見褚姑娘,我瞧著她騎馬倒是不錯呢。識哥哥,方才我多了嘴,擾了你和褚姑娘說話……”
達識沒接話茬,他略急地打斷她的話,“騎馬可有的你學了。”
他牽著馬韁,再沒聽周南幽的話,往前緩走。周南幽方才提起浮沉,還是為緩解她的處境。她想讓達識覺得自個並非善妒之人。
可誰知達識,連在他跟前提都不能提浮沉之名。她神色慌張,怯生生跟在身後。再回頭時,隻見獵場起了風,沙樹枝葉擺動。遠處的帳子旁,浮沉騎在矮小白馬身上,顛著身子,嬉笑著與別府姑娘說話。
周南幽隻瞧著她笑時咧嘴,露出牙齒。坐時又不怎麽端正儀態,時而扭頭時而竊竊私語。到底,這等不知規矩的姑娘,是如何迷了達識心竅,再也挪不動呢。
她瞧著遠處的浮沉,心思漂遊,再也靜不下心欣賞這萬裏之綠,璀璨如一顆綠石的好景致。
獵場的浮沉也瞧見了朝她對望的周南幽。看著周南幽尋自個的眼神,她心裏一直暗笑。可真是好生足夠笑料。這周南幽,竟生了自個與達識說話的醋意。
浮沉可不是傻子,旁人不懂的這些男女情愫,她早就懂了。隻是在未曾瞧見周南幽生醋意之前,她眼中的達小哥是個溫柔的小哥。
幼年相助幾次,她記下了這位小哥的相護之情。這種情意對浮沉而言,是哥哥一般的保護。她壓根就沒往男女之情上靠攏。可方才,她在周南幽的眼色中瞧出了一絲端倪。難不成,達小哥對她還有別的情感?
這周南幽,定是生了醋意才破規矩前來勸走達識的吧。
她騎在馬背上,與別府姑娘們嬉笑閑聊,可心裏早就有了篤定。既是周姑娘瞧上的,她斷斷不會破了旁人的姻緣牽。達識既是生了旁的心意,那便在她這裏,斷了這位達小哥的念想吧。
達道在男眷客堆裏,斜靠在馬身前,眼神悠然,隻盯著浮沉的身影挪動。方才未入獵場前,他本有意上前尋這位五姑娘搭話,不料算計好的事被周南幽撇了一拐。眼下,浮沉已步入女眷客內,他一個男子,更是不便再湊上前尋話茬子說話。四下再一瞧,也就隻能待圍獵鼓聲起時,再去遠獵場尋機會與浮沉搭話了。
但是,浮沉是女子,待會能不能騎馬前去遠獵場,也難說。
芒山與閔瞻湊在一起,互相使眼色。閔瞻再一聽芒山說話時的調調,心中暗自明了,“如此說來,倒是咱們書元,多了一顆騷騷、欲撩俏姑娘的心呐。真是空有一顆騷騷心,奈何妹子不入套。”
芒山憋得又羞又喜,“閔公子悠著點悠著點,可別惹了我們府這頭公老虎。”
浮沉牽馬翻身下來,拍拍衣角上的雜線頭子。也不知怎的,每次府中正宴,府中來的人為她量身裁製的衣裳總是略微大了一丟丟。不僅大,做工也不細致,雜線頭,未曾縫完的荷葉尖尖,細細一瞧,總是差了一些意思。她也懶得計較,每次都會讓之青用蹩腳的針線活再補個圓滿。
今日這身,她稍抬腳挪步,就覺得腳底連著打絆子。
浮沉還在納悶,浮湘從身後悠悠過來,“五妹妹,今日這身衣裳略微不太合身,但這個青淺色卻很是襯你的氣質。”
浮湘與浮瀅從褚公府馬車下來,剛走到獵場褚府帳子前。浮沉因騎馬,腳步快了些。浮沉嬉笑著隨身附和幾聲,這才瞧見浮湘身後過來的那一堆人馬。
當真是花香滿城,全是女眷。
密密麻麻的馬車行至獵場旁歇下,馬車簾掀起,這些夫人女眷姑娘們都悠然端正有禮地下來。這些貴人姑娘們,素日都是腳踩在絨毯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主,今日真是涼風席卷,大有一番作為呀。
走在最前頭的是閔國府夫人,帶著尚未出閣的嫡女閔玧(men)瓏。
身後跟著穿襟衫長裙的便是郭國府郭王氏、嫡長女郭燦與嫡長子郭宥。
這位郭王氏浮沉可是印象尤為深刻,那是她尚且隻有六歲,被尤秋柔架空嫡女身份的褚敖生辰宴那日,這位郭王氏與尤娘子還有“落筷辱人”這一快活事呢。
那日尤娘子用青玉象牙筷打了郭王氏的七寸,讓這位夫人好生不爽多日。
那筷子可是禦用國筷,她回到郭國府後,立馬稟明朝中後務院,說自個是生了糊塗,錯用了國筷。後務院辦事的那些人向來不敢得罪國府,便將這些芝麻粒大小的事瞞下,並未上湊梁京每日事務折子中,這才讓郭王氏既沒丟了麵,又鞏固了自個的位子。
不過此事倒也讓郭老給褚槐在事務中添置了不少小麻煩。
褚槐自知是尤娘子做事略欠穩妥,雖嘴上罵罵咧咧,但表麵卻無動於衷。畢竟,也是借著這落筷一事,既解了他的難,也解了為尤娘子正名一事。
看著郭王氏,浮沉心頭不僅一縮,這嘴皮子,果然是個不饒人的。
身後還跟了一堆人,浮沉挨個認是認不過來了。不過她也尋到了周國府一行人。周國府並未來正娘子前來赴宴,好像周夫人身子一直抱病,見不得風。倒是來了已出嫁齊侯府的大姑娘周南霖和出嫁胡府的二姑娘周南瑾。這二位姑娘,浮沉年幼時帶著浮湘去舒國府尋三姑娘舒紅袖時曾見過一麵。
再瞧舒國府帳子,舒紅袖已與舒夫人倚卷簾而坐。她想起來了,舒紅袖是會騎馬的,且這門手藝,還是浮湘教會給她的。
彼時的浮湘在褚公府帳子前歇坐不到片刻,就借著由頭跑去了舒國府尋舒紅袖。
舒紅袖是個直性子,浮沉依稀記得浮湘老嚷著去府外玩,她又是公府嫡女身份,有單見公、國二府同齡姑娘特權。每次浮湘一嚷,她就帶浮湘去見這些姑娘們。唯一能與浮湘玩到一起的,便是自小就與浮湘姐姐妹妹喊到肉麻的紅袖了。
紅袖性子耿直,家中兩位姐姐養在祖母膝下,唯她是母親帶著的。與二位姐姐不親,母親又是個隻會板著臉做事的正娘子,她壓抑缺失姐妹相伴的性子遇到浮湘,簡直是給舒紅袖一抹柔情之光。加之浮湘瞧著舒紅袖又是國府姑娘,自然什麽都緊著給她。
紅袖尤為珍視這段姐妹情分,再大些她們到了能參加茶會和酒宴之齡時,基本浮湘的在外花銷,都是由舒紅袖一人承包的。而浮湘,更加溺著舒紅袖,頗為享受這種被圈養的姐妹之情。
浮沉吸吸鼻子,一瞧幾案處擺著荔枝和冰糕,趕忙端起來,吧唧吃起來。獵場全都是官眷,人到底是太多了。她的腦子一下又認不得這樣全乎,索性先顧著填飽肚子。
荔枝一顆顆剝開,再塞到嘴裏,實在爽快。
浮沉正爽著,再抬頭一瞧,咦,怎得剛剝好的荔枝不見了兩顆。她好奇回頭細細尋,就瞧見了偷拿荔枝朝她做鬼臉的浮淰。
“你這個小姑娘呀,當真是長大了,竟敢來偷你五姐姐的荔枝”,浮沉伸手,輕輕敲她的小發箍。
浮淰“咯咯”笑著,湊到浮沉的蒲團上挨著她坐下,“五姐姐,這幾年不見,五姐姐這貪吃的性子還是沒改過來。”
浮沉抱起屜子放在膝下,靠在軟蒲墊子上,盯著遠方騎棗紅馬手拿長弓的達道,“六妹妹也隨了你五姐姐的性子,是個愛吃鬼。”
達道上了馬,與眾公子站立一排,勒緊馬繩,剛巧回頭,與正看向他的浮沉四目相對。
彼時,浮沉被這冷魅的眼神殺到了。
怎得,竟多了一層帥意?
浮沉麵泛桃花,眼睛直勾勾盯著達道,她的魂都被身穿鎧甲的達道勾了去,哪裏還能顧得上與浮淰搭話。
浮淰探頭細細一瞧。
是達道。
這小屁孩,也生出一絲喜意,她扯扯浮沉的衣裳,“五姐姐,那位可是達國府嫡公子?”
“嗯……”
浮沉依舊眼神悠悠,手托著下巴,一臉桃花樣。
浮淰學著浮沉的樣,也托下巴,歪頭,一臉桃花樣。
一大一小,兩隻小可愛直勾勾盯著達道騎馬奔走進了密林中,這才速速收回眼神。
浮沉故作舒緩一笑,“你方才問我什麽?”
“這位達公子,我在宮中見過幾次,五姐姐也去過的那次春日會上是第一次見。第二次是在我們學堂,他尋我們學識有事商議。唯兩次,卻瞧見他眉眼中與常人不同之處。”
浮沉好奇一問,“哪處不同?”
浮淰謹慎一笑,一臉天真樣地搖頭,“點到為止點到為止。”
浮沉也沒再問,敲著荔枝皮。此浮淰非彼浮淰,幼時她會跟在自己衣裙後麵滿地跑,喊著她“五姐姐”。她會抱著她在長廊下躲貓貓,會踩在瓦片上幫她捉亂飛的雀兒。想起這些,浮沉一臉淡然。她知道,尚在八九歲的浮淰,從學堂歸來那日,就已與幼時不同了。
她回府那日,就連褚槐四品官員都不敢用腳奴下馬車。腳奴是官員府門都能用的。但一般都是年長者才會讓腳奴幫著上下馬車。年輕有力者為避嫌很少擺譜用腳奴。可那日,浮淰到了褚公府門前遲遲不下馬車,緣由竟是“這踩過宮中瓦石磚的鞋,不敢隨意落地。”
褚槐猶豫許久,這才同意讓浮淰踩在腳奴背上下了馬車。且大門口鋪了長絨毯子方便她落腳。
就這譜,浮沉生生瞧得嘴巴險些都合不上。
皇帝老爺子微服出巡都不敢擺這麽大排場,小小六姑娘,竟心思這樣善於攀附比較了。
浮沉感歎,“再好的苗子經尤娘子手出來,都是一手爛苗,下不了地,長不成參天大樹。”
尤娘子與周南瑾站在帳子前麵招手喚浮淰。浮淰起身附在浮沉耳邊竊竊私語了一些,便蹦躂著跑到尤氏跟前。先是給周南瑾行了禮,又是小奶音地喚周南瑾為“二姐姐”。
周國府二姑娘周南瑾的婆家是低門胡府,算是商賈出身,後周南瑾的夫君胡一筠參加民考,也算是層層篩選,在宮中謀得一官半職的混著。這位二姑娘眼光獨到,當初在周夫人層層把關嚴謹篩選下,挑了這個潛力股夫君。人人都說周南瑾是旺夫命,雖是低嫁,卻把胡府上下打理妥當,恩威並施。這位二姑娘也在生下胡府嫡子後,順利從婆母手中接過胡府的管家鑰匙。
尤秋柔特別喜歡周南瑾做事和打理官眷關係、田鋪私產等事務,早早就想尋個機會讓浮淰見見這位二姑娘了。
周南瑾與浮淰說了好會子話,問了學業又問了對《道德經》中的幾處看法。浮淰都能一一對答如流,且能有自個的看法。周南瑾看著這小浮淰,心中連生喜愛,“尤娘子,這小娃娃,當真是人小鬼大主意多。她不僅能識得這些,還會舉一反三逆向發展,當真是了不得。看來娘子當初忍痛割愛送六姑娘去宮中學堂,當真是個好法子。”
尤氏一臉奉承,又聽了周南瑾對浮淰的誇讚,簡直樂得快要上天與太陽肩並肩了,“哦喲,周姑娘莫要再誇她了。她也就是多識了幾個字,今日姑娘見了我這個六姑娘,還望日後若是姑娘哪有什麽可學可觀,總之見了能長見識的,多多想著我們褚公府才好。”
周南瑾順著話茬子往下走,“自然是的,我聽說褚公府還有三位姑娘沒出閣,若是日後有宴會詩詞會,定會托人給這三位姑娘送上拜帖的。”
浮淰原本嬉笑的臉一聽周南瑾這話,立馬變得認真起來,“敢問姐姐,自古是可聰慧者為第一?”
周南瑾一想,饒有興趣地點頭。
浮淰再道,“我身為妹妹,府中最小,資曆不足。姐姐且得顧著我三位姐姐,因她們年紀大我,資曆大我。故而姐姐選我三位姐姐,便是正道。且待我長大些,再來尋姐姐處,求機會。”
這話,倒是惹得周南瑾一臉不悅。她算是聽明白了,這位六姑娘起先以為她是個做事本分平等之人。自是知道她是個聰慧可人的,定然要將機會給了她。可她偏偏不順尤娘子的話,借了三位姑娘的話茬往下走。然後這位六姑娘就不得勁了。方才這番話的言外之意是說,外人都說她做事公平,可她卻不顧她聰慧,隻借年齡長幼便將她的機會勻給了三位姐姐,這便是她不認的做事之道。
周南瑾平靜一笑,謝過尤娘子後,什麽話都沒說離了褚公府帳子。
婢女跟在身後問她為何不駁回去。
周南瑾淡淡一笑,“勿滅了小孩興致,她既是要教我做事,我自然是要給小姑娘一些體麵的。”
浮淰端端正正行禮恭送。尤娘子雖沒聽出這話外之意,但也隱約覺得氣氛不對勁。扯著浮淰到一旁,細細盤問。
浮淰倒是一臉不屑一顧,“母親常誇這位姐姐是個明事理的,可我方才那番話,她並沒有反駁。可見她也覺得我這番話是對的。”
尤娘子細細回想,還是沒理清楚,“好了好了,總之你得給我記著,今日看形勢做事。待會到了女眷獵物時,咱們先瞧瞧形勢,再想想要不要出這個風頭。”
浮淰瞧著舒國府帳子,看見浮湘後,揚嘴嫌棄一笑,“我那位四姐姐,可真是個榆木疙瘩,老想著攀附國府。真是可笑,國府如何公府如何,我們女子,要有才情。這位四姐姐真是**成癮,丟我們公府的臉。”
尤氏瞧著這個頭尚到自己腰間的浮淰,也不知她這人前人畜無害,人後卻誰都瞧不起的勁,到底是好是壞。
但她認為,培養浮淰身上的貴氣,這點是準沒錯的。
達國府帳子內,梁愫亞一改往日貴婦冷臉,與閔國府張氏和郭國府郭王氏倚青瓷石硯凳而坐,磕鹵花生粒,互相攀附恭維著。
郭王氏自來到獵場瞧見尤氏,就想起多年前自個去褚公府吃閉門羹一事。這事噎得她近幾年時常想起都覺得噎得慌。
今日再瞧見尤氏,一雪前恥之心立馬回到肚中。今日這碗解噎水,她定要從尤娘子身上下手剝到不可。
這三位,唯獨閔國府張氏是真正來湊熱鬧嘮嗑的。
郭王氏欲一雪前恥,拿尤娘子當藥引子下酒。
梁愫亞更是尋尋覓覓,欲尋得褚公府五姑娘瞧上一瞧。可奈何那褚公府卷簾太過冗長,剛巧那卷簾擋住了浮沉的臉。她脖子都伸長七八丈了,還是瞧不清。
梁愫亞急得心裏直打鼓,今日這獵場會,可不就是為了一睹這五姑娘芳容而備好的,怎得瞧著,自個倒像是要落空了一樣。
方才小廝報上來的女眷下獵場獵物的帖子名冊中,她仔細端詳也沒能瞧見浮沉閨名。敢情這位五姑娘,並未想去獵場出風頭?
張氏坐累了,又瞧見閔國府帳子內尋她,起身行了禮離去。
這一走,倒是給郭王氏與梁愫亞尋得了機會說些體己話。
郭王氏收到請帖時,就已在女眷口中聽了幾耳朵褚公府五姑娘如何如何攀附達國府嫡子,狐媚勾搭達道一事。雖是聽了個大概,但她掂量著請帖,也隱約能拎出這場獵會幾斤幾兩了。
梁愫亞素來是不善與她們這些煙火府門打交道的。在郭王氏眼中,梁愫亞這位長公主可是飄在天上的仙姑,哪會與她們這些俗人打交道。
人家哥哥是當今聖上,這層身份在此,無人敢去招惹達國府。可這獵場會,竟生生把仙姑從天上逼回人間,稀奇了稀奇了。
她隱約猜到了一二。
張氏走後,郭王氏故意挪著屁股下墊著的軟蒲團,湊到梁愫亞跟前,謙卑有禮,“長公主,今日天色好,確實適合圍獵。這鼓聲已敲畢多時,想來這第一撥獵物,許是也要回來了。”
梁愫亞收起慌張之色,坐端正身子,“是呀,今日天色尚好,怎得這第一批男客名冊中沒有你家長子郭宥?早就聽聞郭宥箭法了得,好像還是與五皇子得授於一位師父?”
郭王氏拿起帕布擦拭著臉角,奉承一笑,“郭宥幾日前剛娶了正娘子,依著禮數,立戶不滿七日不可亂動氣,故而今日的獵場,他也隻能在一旁當個看客。”
“可是齊侯府嫡女齊思淼?”
郭王氏連連點頭。
梁愫亞放下手中的女眷名冊,一笑,“那齊侯府與你們郭國府、周國府這三府也算是親上加親了。周國府大姑娘嫁進了齊侯府。你們郭宥又娶了齊國府的姑娘,還真是繞了一圈又轉回來了。”
“是呀是呀,”郭王氏盯著那本女眷名冊,她故作不經意地拿起翻閱,“不知下一場女眷們都是哪個府上的姑娘們。其實這圍獵一事,倒是姑娘們比公子哥們能看得讓人驚豔。姑娘們都是拿針線刺繡的閨閣大小姐,今日又能一反常態地拿起弓箭翻身上馬為獵物而戰,才是巾幗之女呀。”
郭王氏翻到褚公府那一頁時,隻瞧見褚公府上報來的名冊中隻有四姑娘浮湘和六姑娘浮淰時,她終究是明了這位長公主方才神色慌張所是為何了。
她悠悠放下名冊,故作不解地使勁撓頭,“哎,長公主,我瞧著這褚公府名冊,倒是有些不妥當。”
一聽提到褚公府,梁愫亞立馬來了興趣,“哦?怎得不妥?”
“長公主是知道的,咱們陛下乃是仁孝治天下,素來敬重仁孝之人。我聽說這為數不多的孝女中,就有褚公府五姑娘得了孝女牌。那真是可貴難得得很呢。曆朝孝女就不多,況且還是五姑娘這樣年歲尚且隻有十六之齡的呢。”
郭王氏知道梁愫亞與梁帝雖也是君臣關係,但二人兄妹情深,曆來關係甚好。她便借著這個,打趣一笑,“今日這獵場會,這五姑娘若是不出場,傳到陛下耳中,會怪長公主您不敬重他的道法。”
這字字句句,剛巧說到了梁愫亞心坎處。
郭王氏一席話,當真是來給她做說客來了。她故作蠢笨地恍然大悟,輕輕拍拍郭王氏的衣襟,“還是娘子細心呢,這名冊當真是要給你瞧瞧的。不然豈是要辜負我哥哥的一番心意了。”
她招手喚來小廝上前,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郭王氏,“你速去褚公府帳子傳話,就說是郭王氏疼愛孝女,下一場女眷獵物,讓褚公府五姑娘備好自個,屆時上獵場。”
啊喲。
梁愫亞這張借刀殺人真真是絕了。
小廝腳步快去傳話,郭王氏險些沒跳起來指著梁愫亞來一場潑婦罵街。
什麽叫“郭王氏疼愛孝女”?這分明是踩著她的臉來圓自個心思。她本是借著出主意,既能恭維了梁愫亞這個長公主,又能借機打壓一下尤娘子。
可誰曾想,這位梁愫亞更是個聰明的,都會借她的刀了。
無奈無奈。
她生生咽下這口氣,恭維著給梁愫亞倒茶點香爐,忍著悶氣,活生生憋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