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二姑娘腹瀉禍事
在立浮軒早就備好桃木喜梳候著的上頭喜娘,急得在閣門外直跺腳。
浮漪腹瀉一事,也傳至方元廳內與同僚互相攀附巴結的褚槐耳旁。浮漪像是預料到了自個身子的不妥,把在立浮軒內備好的一切物件,全都讓婢女挪去了蔚聽閣。
讓浮漪從立浮軒出嫁,是尤氏抬舉浮漪的做法。
立浮軒是嫡女閨閣,尤氏做主讓她從立浮軒偏閣出嫁,一是為了鞏固這幾個庶出姑娘的關係。二是為給浮沉一個攪亂。立浮軒是浮沉的寢軒,她很少會主動過來。素日來時也都三五個跟著,做事查人都不妥當。今日她想趁亂,讓幾個老媽媽去查查立浮軒的門道。
浮漪在立浮軒雖表麵得意,可到底心裏是慌的。這旁人的寢室再好再舒坦,到底是不如自家住慣的地實在些。
一來二去,她怕再生事端,還是帶著腹痛回了蔚聽閣。
蹲在蔚聽閣的官房,起碼心是實在的啊。
浮漪腹瀉一事傳到方元廳時,褚槐的腦仁炸裂,他再傳了話給蔚聽閣:“若是今日出差錯,你們這幾個小命休矣。”
嗚呼嗚呼,浮漪腹瀉陣陣襲來,借著更衣,蹲在官房內漲紅了臉。她也納悶,昨晚明明將泄荒草汁水加入浮沉的裂紋碗中了,怎得今日不是浮沉惹了事,竟是她這個唱主角的惹了蠢事。這下好了,方元廳急得怕誤了事,讓朝中同僚丟了臉。蔚聽閣內更是一片混亂。眼瞧著吉時到了,新人卻是頭未梳、喜袍未換。
婢女上躥下跳地直張羅,還有幾名家臣騎著快馬去醫館樓尋郎中,浮漪憋著臉,讓他們尋來補骨脂幹葉即可。此葉,便是能治泄荒草帶來的陣陣腹瀉之良藥。
前院忙活張羅女眷的尤氏聽聞浮漪腹瀉一事,倒是一點不慌不亂,還暗中讓劉女派了望月軒的幾個私臣前去醫館樓搗亂。目的就是阻攔浮漪院內的家臣拿到補骨脂。
尤氏一臉笑意,謙卑恭和地在前院應付,心中倒是一陣連連狂笑。
今日嫁女又納妾,怎得好事都得讓他褚槐占了去。她這幾日忙著張羅浮漪的事,還得顧著麵子,為若嶼進門一事張羅。憋悶多日的怨氣,倒是可以借著腹瀉一事好好撒撒。
隻要褚槐鎮住朝中同僚,做到臨危不亂,內宅亂上一亂,又有何妨呢。尤氏巴不得亂中有亂,亂到極致才好呢。
浮沉趕去蔚聽閣時,一堆人圍著官房等浮漪。那喜娘更是急得險些沒跳上房梁,“哎喲我的姑娘,怎得昨日到底吃了什麽不該吃的,這今日出嫁可是大事呀。您這倒好,躲在裏頭出不來,眼瞅著吉時就到了,您這未曾梳妝未曾換衣裳的,孟遠府的人可都在前院接招待禮著呢。待禮過了,人家喚後院,您這……這……哎喲哎喲,如何是好呢。”
浮漪推開官房的門,羞紅了臉剛一腳邁出來,“今日,實在是我之過。”
她瞧見站在蔚聽閣圓門外的浮沉,怒火攻心,急匆匆朝浮沉險些跳起來,“五妹妹來此地為何,是來看我笑話的?今日這茬子事,本該是落到你頭上的……”
她急了,後半句說出恐有誤,又憋回去。
怎料,又是一陣鬧騰,又扯開官房的門鑽了進去。
“這茬子事,本該是我頭上的?”浮沉暗戳戳地不明不白。院內眾人皆瞧浮沉,懷疑、不滿、誤會各類表情應有盡有,真所謂人間百態。
浮沉揚起嘴角一笑,轉身離去。
之青跟在身後,“姑娘,二姑娘方才說什麽這茬子事?”
浮沉撓頭,依舊是想不明白所為何事,“二姐姐今日為何腹瀉?”
“都不知是何原因,都知道今日她是主角,後廚自然是不敢給她備一些涼的冷的,都緊著今日事呢。方才我聽出府尋藥的家臣說,二姑娘特意吩咐了,要補骨脂的幹葉。”
“補骨脂……”浮沉邁著步子到了廊下,倚靠在紅柱前細細一想。補骨脂是治腹瀉的良藥,但是不能隻此一味藥,一般醫館配藥都得再配黃芪之類的加補藥。這位二姐姐素日蠢笨,也不精通藥理,她怎知自己腹瀉是為何,又怎知這補骨脂能治她的腹瀉呢。
浮沉還在思索,達道帶著芒山從長廊那頭速速挪來。浮沉一瞧這不聽話的又來了,趕忙撒腿欲逃時,達道在身後喊住她,“補骨脂這一味藥,就能解泄荒草汁水因腹瀉帶來的腹瀉和陣痛。”
聽畢,浮沉站立,回頭。略回神,杵在那。
達道幾步上前,站在浮沉對麵。他個高,浮沉剛巧能到他肩處往下。這個居高臨下之姿勢,倒是讓達道生出了保護欲望。頗有羞羞小媳婦初見郎君之感。
達道暗戳戳內心一陣狂笑,臉上又不為所動,“芒山方才從鑲瑛巷過來時,看到醫館樓鬧事著呢。據說這鬧事的人,還是你們褚公府的家臣。好像是幾日前尋錯了藥,誤診了你們尤娘子的病,家臣不樂意呢。”
達道心中早已知曉今日事,無非就是內宅之鬥。隻是他誤以為這是尤氏在作亂,是她作亂讓二姑娘在今日出閣時出糗,又是她派人攔了醫館的人給二姑娘尋補骨脂幹葉。
他湊上臉,挨近浮沉,見她神色晃悠。達道生了膽大犯上作亂之心,又把臉再湊上前。彼時二人,挨近,達道尚且都能聽到浮沉均勻的呼吸聲。浮沉雙眼散神,心中想事也未曾再顧及眼跟前的達道。
方才達道說出泄荒草一事時,浮沉心中漸漸明朗了。在蔚聽閣時,浮漪氣急敗壞當著下人的麵懟臉罵她。那句“這茬子事,本該是你頭上的”,現下細細一品,才知這其中是何用意。浮漪一鬧腹瀉,未曾診脈查驗過,又怎能確定自個是因什麽而鬧的腹瀉。還能準確說出補骨脂幹葉能治腹瀉呢?
用腳趾頭一想都能猜出來,解藥解藥,肯定就知自個服用了什麽,才能準確無誤地去尋這個解藥啊。
再結合浮漪在蔚聽閣說的那句,浮沉算是想明白了。想必這定是浮漪算計好,在出嫁最後一日,將幼時未曾得逞過的巴蜀豆子,換了這泄荒草,來最後一發陷害她的蠢事。今日是浮漪的出閣日,從早起到現在,她唯一下肚的便是梳妝時在立浮軒食用的那碗爐焙魚絲。
浮沉猛地心中一涼。是啊,她隻食用過那一碗魚絲,而這碗魚絲又是她們幾個姑娘一同食用。
這位二姐姐,定是在此事上動了手腳。
彼時的浮沉,真是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哭浮漪的蠢,哭她在出門時還打算在她身上動幼時的小心思。笑她作繭自縛,所有的算計,最後好巧不巧全落在了自個頭上。如今鬧的是前院褚槐心中一陣痛罵,表麵還得客客氣氣賠笑。後院亂作一團,尤氏又想趁機再亂上一亂,內宅無當家主母主持,婢女姑娘家臣小廝,真真是精彩,委實精彩。
浮沉原想著今日是褚公府的大事,要是這個蠢二姐出了醜,那與褚公府也無益處。她本想著去哪裏尋個藥的,此刻,她倒是釋懷了。
她回過神,達道立馬閃現回到原位。
浮沉雙手環抱,故作慵懶,“達公子今日好氣色,您真是好大的官威,我父親可是拿您當地藏菩薩般的供奉呢,生怕惹了您不高興。”
達道連連擺手,一本正經道,“不敢當不敢當,今日府中貴宴,我持請帖而來,又隨了禮。自然是要給褚大人一個麵子的。五姑娘,我與姑娘也算有些交情,略知褚公府內宅瑣事一二。我知道姑娘與府中幾個庶出的姐姐關係欠和氣,可我瞧著姑娘也急了。畢竟這是褚公府的大事,若是出了差池,也有損麵子。”
說到此處達道歇下,緩緩擺手,盈盈一笑,“芒山,上藥。”
“得嘞得嘞!”
站在之青身後的芒山屁顛顛上前,微弓身子,從衣袖口掏出一包麻皮子包裹緊實的補骨脂幹葉遞給達道,“公子說要緊事可真墨跡,您直接與姑娘說我們為二姑娘尋來了補骨脂不就得了嘛!”
達道瞪芒山話多,輕哼幾聲。
芒山應話,連忙閉嘴退回原位。
達道喜滋滋,緩緩道,“呶,給你尋來了。”
浮沉聞言,接過。她打開一瞧,一股子刺鼻的藥材味鑽入鼻內。她被嗆到,輕咳嗽幾聲。
她知道達道,是為褚公府想。若不是因為她是褚公府五姑娘,麵前這位位居高官的大人,才不屑為褚公府是否出醜插一手呢。
她搖著腦袋,故作神秘一笑,“達公子,你是好意。這補骨脂幹葉,我先替二姐姐謝過公子了。隻是我這位蠢姐姐,怕是無福消受達公子這包救命藥。”
浮沉起身,從石欄處跨過,站在長廊石階處,正對著從上流下的湖水。她挪步,蹲下,細細盯著湖內的錦鯉,憨憨一笑。之後,她瞧四下再無人時,把那包補骨脂幹葉輕輕打開,再一甩手,全撒進了湖中。
幹葉遇水變軟,隨即暗沉消失在湖麵。
她。
全都倒掉了,一絲不剩。
之後,浮沉拍拍手上的餘渣,再翻身回去,朝達道行了禮。
芒山是看得一臉懵,完全不懂眼前這位五姑娘方才這一係列要命的騷操作是為何。
達道倒是,欣然站著,斜看浮沉倒藥。她的粉色喜服肩處過寬,以至於她活動時,兩個肩肘子看起來特肥,圓嘟嘟的呆萌可愛。
浮沉嘴角縮了半天,“達公子,藥就當是給我了。辛苦芒山去醫館樓尋藥。”
達道嘴角挑了挑,“五姑娘,藥給了你,便是你的了,你隨意就好。”
長廊外的內宅拱門處又是一番**,婢女腳步匆忙地亂跑。浮沉墊腳瞧了片刻,“公子,我要先回去了。公子今日既是客,就待禮成後再回。想必今日我們公府內宅,可是有好戲看呢。”
達道應聲,“恭敬不如從命。”
二人四目相對,彼時,溫柔一笑。
浮沉邁開步子風一樣跑去內宅,之青也不甘落下,追著浮沉一並跑回去。
芒山傻眼,盯著湖麵發呆,“怎得就倒掉了。”
達道釋懷一笑,“她這樣做,自有她的道理。”
芒山小嘴一嘟,巴巴地吐槽,“那可不,五姑娘的屁都是香草味道的。”
浮漪做了蠢事,浮沉知曉來龍去脈後,心中抱著的,便是看出好戲的態度。她本也是和達道一個意思,不管姐妹之間衝突如何,且得顧著褚公府的麵子才好。
可這事,是浮漪生了蠢意。若是今日那碗放了汁水的魚絲是她食用的,那今日這出戲,怕是她在唱,浮漪偷偷躲在花轎內暗戳戳地笑著呢吧。
浮沉趕去時,蔚聽閣內真是好一番熱鬧。前院孟府的待客之禮已結束,來迎親的人喝了酒,也謝了意。從正門一路過關斬將,到了內宅門外時,又被猛灌了幾壺接女酒。孟府幾位管事的,彼時已蹲在內宅門外,喚了浮漪三次了。
可浮漪的腹痛難忍,坐在銅鏡前,喜娘剛給抹了粉,她痛感襲來連發熱汗,這抹的粉,又順著臉頰散開。喜娘無奈,急得險些哭了,“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喲。”
孟遠府的人催促,內宅實在沒法子,便回了“新婦嬌羞,且等且等。”
眼瞅著吉時就在眼跟前了,浮漪盼了一早的補骨脂幹葉,硬是被不嫌亂的尤氏活生生地給攔在了府外。
她坐立不安,泄意襲來隻得幹忍著。
一籌莫展之際,歇坐在懸樓外的浮瀅抬頭瞧了天色,落下最後一顆白棋。起身,下了懸樓。
她徑直去了浮漪處,隻見院內一片混亂。婢女守在門外等傳話,還有去別處尋藥的家臣,說是今日不知怎得,醫館內的補骨脂都沒有。一片混亂,人人急得原地打圈不知該如何。浮瀅來時,蔚聽閣的媽媽瞧見,立馬上前恭維,“三姑娘您可來了,快些進去瞧瞧吧,出大事了!”
浮瀅淡淡一笑,“媽媽們莫急,我進去說幾句話就好。”
浮瀅進去後,之衫趕忙應她的意輕合上門。
閣內炭火都沒人顧上添置,浮瀅進去,打開爐蓋,添置炭火。她抬頭瞧一見坐立不安的浮漪,故作什麽都不知地問,“你今日可是褚公府要出閣的新婦,不可失了儀態。”
浮漪一肚子氣,瞧見來晚的浮瀅,全撒在她身上,“你可真會說風涼話,每次我但凡說了什麽話,那五妹妹都沒說什麽,數你最會與我抬杠。平日裏你不是主意挺多的,怎得今日我出了事,你卻躲得不見人影,現如今瞧著我要出事,趕著又來說風涼話?”
浮瀅瞧著時辰差不多了,她懶得與浮漪再扯些沒用的。她一把拽住浮漪,摁住她坐下,隨即打開係在裙上的香包,倒出研磨成粉的補骨脂幹葉,放入盞茶中。她一把攥緊浮漪的下巴,張開嘴,一咕嚕全倒入她嘴裏。
之後又扯著她坐在銅鏡前,拿起喜梳,幹淨利落地開始梳發髻,“我與你的八字相投,待會出府時,我便是喜你這個八字的。所以這個上頭梳發髻,我也可以。”
浮漪被折騰得懵懂不知,她喝下後,慢慢覺得腹痛感漸漸消失了,一股暖意襲來。冰冷的腹也生了暖意。再接著,一陣暢通,也不連著發出響聲了。
浮漪一臉欣喜,“你給我喂了什麽神藥?”
浮瀅:“補骨脂。”
浮漪一愣,“不是說醫館樓今日沒有這藥?”
浮瀅不耐煩道,“事先備好的。”
“哦,”浮漪一臉輕鬆,隨即反應過來,猛地站起,“事先備好的?!”
她這一站,倒是扯到了自個的發,頭皮一疼。
浮瀅不顧她,一把又摁住她坐下,拿起眉黛細細塗眉,“是我換的。”
浮漪知道在畫眉,心中怒火中燒,但也不敢亂動,生怕浮瀅畫歪了,“我就說,我明明放在浮沉那丫頭的裂紋碗中了,怎得又到了我碗中。三妹妹,你與我是一個陣營中的呀,怎得今日我讓五丫頭出個差錯,讓她做些蠢事難道不好?你為何要換了呀。就算你心疼她換了也罷了,可你,可你是什麽髒心爛心,要換給我?”
浮瀅畫完細眉,開始用脂粉一點點抹在浮漪臉蛋處,“我換自是有我的道理。”
她將衣屜內的喜袍拿出,穿在浮漪身上。又把放在妝台屜子前的小冠上的紅蓋頭輕輕掀開。隻見小冠上雕刻細細珍珠,很是別致好看。浮瀅心中一陣酸楚。到底是自家姐姐要嫁人,從小一起長大,眼看著她要出閣,實在也是心疼。她一笑,輕輕扣在浮瀅的發髻上。
浮漪站起,頭戴小冠,身穿喜袍。紅脂粉塗抹在臉上,戴了耳墜,也別了正娘子該戴的浮雕簪子。
一切都備好就等出府,她這才稍稍鬆懈,拉著浮漪的手,將她挪去卷簾下,與她一並坐著。浮瀅向來不善言談,也很少與姐姐妹妹拉拉扯扯地裝可愛撒嬌。浮漪也覺得,此刻的浮瀅,倒像是成了她的長姐,略帶慈善,略帶嫁女憂傷之思。
浮瀅細細瞧了許久,她摁住浮漪的手,“二姐姐,昨晚那汁水碗,是我故意換給你的。今日這出,你也急,整個蔚聽閣跟著你急。你可知道,你出閣後,這些婢女、家臣、小廝,凡是與此事有關的,通通都會被臂杖三十。還有浮沉、我和浮湘也都會受到牽連。父親在方元廳雖看著臉上不急,可他內心早不知道罵了我們多少次,罵了阿娘多少次。”
浮瀅繼續:“我今日之所以換給你,是想讓你長長記性。今日你出閣後,便是孟遠府的正娘子。你瞧上的孟瑺我雖不知如何將你迷得五魂七魄,可他到底不成器。孟遠府又離梁京遠,家底不厚,日子自然也不如褚公府這般好,不會給你五六個婢女由著你挑。那位竇氏是你婆母,也是個常算計人的。你這個秉性又太過直,腦子太簡單,做事隻顧著眼前,有什麽話也沉不住張口就撩出來。這些便是你性子的問題。今日這碗汁水,便是你惹的禍事。你需謹記,去了孟遠府,行事在人前,做事在人後。人前該如何體麵如何應付都行,把那些想做的旁事放在人後。再有,萬不可再行幼時放巴蜀豆和偷吃油塔子那些陷害浮沉之事了。這些事太過幼稚,就如今日這汁水,你稍不留意,便會被旁人換掉。到時難一來,你在孟遠府如何應付。我今日讓你嚐嚐惡果自吃,你日後再遇到這種事,再生了這個心思時,定會想起今日自食惡果的感覺,便會再多想想,還有無更長遠的法子可做。”
浮瀅原本不想說太多,她素來就是個話不多的。可她也愁,愁這個被慣壞的不會為自己打算的二姐姐聽不懂。所以她一鼓作氣,把該說的全都說了。
說畢,閣門外已有人連連來催促了。
浮漪也錯愕了,這位三妹妹,今日是怎得了。她雖是聽懂了一半,可她看著浮瀅的柔善之色,眼含著淚。浮瀅說什麽,她都連連點頭,全都應了下來。
浮瀅起身,她拉著浮漪的手到門前,手放在門內,長籲一口氣。再回頭看一眼浮漪,她麵龐圓潤,麵色紅潤,眼角雖不好看,但有一對梨窩,一笑很好看,“二姐姐,你需記得,‘莫言下嶺便無難,賺得行人空喜歡。正入萬山圈子裏,一山放過一山攔’。”
聽到此話,浮漪的淚奪眶而出。
她沒有阿娘,長姐也嫁了人,眼前這位心思如長姐般細膩的浮瀅,便是要送她出府的。她輕低頭,忍著淚,扯扯浮瀅的裙擺,“我記住了,將來無論做什麽事,都要對困難作好充分估計,切莫被一時一事的成功陶醉。”
浮瀅輕推開門,閣門外眾人一瞧已穿戴齊整,立馬推開蔚聽閣的門,速速去前院傳了話。
爆竹聲起,浮漪稍稍彎膝,尤氏囑咐了好多閨閣之話,輕輕蓋上蓋頭。
浮漪謝了父親母親,又去祠堂門外叩拜後,依著規矩,從正門而出,上了孟遠府的轎。
前去府門外送的人堆裏,還有白穆。他擠在人堆中,看著浮漪上了轎,這才又擠出去。徑直走到鑲瑛巷拐角處,鑽進一輛馬車內。
馬車內坐著的,正是掀起簾子,一直盯著浮漪的浮沁。
她又懷了身孕,已顯懷。懷有身孕的女子,在娘家府上送紅棗三禮後,就不可再回府了。前段日子,尤氏剛打發人送了催生三禮,故而此刻的浮沁,也隻能派白穆前去送送浮漪。
白穆上了馬車,小心攙扶浮沁坐回原位,“你且寬心吧,人已經上了轎子,腹瀉一事,像是三妹妹出手幫襯的。現下已無大礙。我們前些日子剛收了三禮,你又不能進去送送,就在這看著便好。”
浮沁收起愁雲,聽完這話,也算是稍緩了心,“我聽官人說這話舒心,眼下我也瞧見了。待我生了這孩子,出了月子,咱們在府上辦個滿月宴,讓我這些妹妹們都來聚聚。”
白穆小心撫著浮沁鬢角的碎發,“好好好,娘子如今雙身子,又不便。我們且回府,好生休養。”
浮沁一笑,靠在白穆肩處。
有浮瀅在,她到底還是放心的。
浮漪出府後,褚公府又連著一晌午挨個擺宴席酒,一一款待了朝中同僚和前來道喜的人。
待到落日時分才算畢。
褚槐一瞧一日已過大半,原本已累癱的身子斜靠在方元廳,聽聞天地昏黃,萬物朦朧的戌時,便是迎妾室進門的最佳時辰。他立馬生龍活虎,喜上眉梢地四處蹦躂起來。
達道歇在方元廳閣樓的雅間處,稍稍閉眼,睡了半個時辰。再醒時,府中人已走大半,剩下的一撥人,全是想巴結褚槐,想在朝中得他提拔的下一品官員。
達道之所以不走,賴在褚公府,還是想尋浮沉說話。他坐在閣樓,又能一眼瞧見立浮軒。雖說隔著雅簾,但也無礙他透著簾縫瞧浮沉的雅致。
他飲下盞茶,手抓起一顆棗捏在掌心擺弄。
芒山上來,湊到跟前小聲道,“公子,卑職聽望月軒的婢女說,褚大人和尤娘子都去了方綰廳,像是要為今日二姑娘鬧的腹瀉一事做個盤問。”
達道細細一想。
芒山隨即趕緊補一句,“五姑娘也被叫去了。”
“方綰廳四周,可有閣樓能隔空對看的去處?”
芒山:“有。”
“在哪?”
芒山無奈攤手,“就在這。”
他指指對麵那處隔間,“公子坐的這處地方,看到的是前院。這對麵這間,便是能看到內宅後院啊。”
芒山又小聲吐槽,“怎得公子,又腦子不靈光了。”
達道沒理芒山,邁著碎步挪到對麵名“賞時”的雅間處。
果然,此間懸出一部分,拐梯正上而上,卷簾下,便是能一覽無遺的方綰廳。
達道探頭瞧見,浮沉正跪在方綰廳內院。
他的心,又揪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