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褚槐怒查腹瀉禍事
褚槐帶著三位練過臂杖的家臣站立在身後,這家臣手中握著的,便是三對狼牙杖,浮沉瞧一眼,就在那想,這若是打在尤秋柔身上,該是如何酸爽。
她之所以敢這麽想,還是心中早有了預謀。
浮沉、浮瀅、浮湘挨個跪在正前方,她們身後跪著的,是之字輩的貼身婢女。
浮沉跪在正中,她瞅著尤氏一臉淡然地坐在褚槐一旁飲茶吃糕,全無覺得危險襲來,慌如亂蟻之心。她瞅著瞅著,心裏一陣亂笑。
在得知浮漪腹瀉一事是自食惡果後,她便留了心眼,讓之青帶著幾個家臣去了醫館樓,使了些銀子,問清了今日褚公府家臣在醫館樓為何鬧騰著要補骨脂一事。
尤氏這人做事,你說她算計謀劃精明吧,她就不該扛著褚公府正娘子的名義去醫館樓鬧事。若是換個聰明、心思謹慎的,定會換一身粗衣,借路過商賈小商販名義去鬧事,還能不扯到自個身上,又能讓醫館樓混亂。可這位尤娘子,做事總是欠妥一點,光明正大借褚公府名義前去鬧騰。
之青帶來的消息說,“醫館樓的人說了,是尤娘子派來的人,私下買走了梁京城中三家大醫館的所有能治腹瀉的藥。這些私事,她本是換了個名號前去買的。但她派的人前腳剛走,借著她名義在醫館鬧事,攔截三姑娘家臣的人就來了。這便是作繭自縛呀,前腳全都買走了,後腳那些家臣借著尤娘子近日身子不適為由,又來鬧騰。那些小醫官可不是傻子,怎會不知是誰在從中作梗。”
如此,浮沉便清楚了。
既是尤娘子撞到了這口子上,她便可撕開這個口子,還她一擊。
她想讓褚公府亂上一亂,以解多日備府上事的煩悶之心。她想在浮淰回來的這些日子好好折騰折騰。但她隻顧自個心境如何,卻全然不顧後果。
浮沉想,既是事鬧得這般好玩了,她又有浮漪在蔚聽閣的那番話為證,待會自證清白的同時,再將此鬧反擊敲在尤娘子頭上,那可真是小禿跟著月亮走,誰也別沾誰的光。
浮沉一臉篤定地跪在蒲團上,偶時挪動膝蓋緩緩困意。彼時的褚槐還著急迎娶若嶼,坐在那定神片刻,忍不住等不及的便先開了口,“今早那丟人的事,你們這些在內宅的小主子,且與我說道說道罷。”
浮瀅自是低頭不言語,她向來行事都是先觀後悟再出手。浮湘今日在府門外瞧見達道緊跟浮沉步伐時,便悟出了一絲旁的玩意,她本意開口欲解釋,但瞧浮沉不言語,又早早在進院時瞧見在閣樓處的達道。自然,她這種善於攀附人、恭維人的心性,斷然是不敢處處搶了浮沉的話語權。
她也繼續端端正正跪著。
浮沉瞧無人言語,她微微挪動身子,“父親,女兒自是不知為何呀。今日早起母親為了讓二姐姐嫁人風光些,便把二姐姐出閣一事挪到了立浮軒,說是從主位出閣,也是給二姐風光。我自是不敢言語的,順了母親的意思,緊著去收拾立浮軒。之後,女兒得知二姐姐腹瀉不止又回了蔚聽閣時,便趕緊趕去瞧。”
說到此處,浮沉耷拉腦袋萎靡不振開始哭,“誰曾想女兒趕去了蔚聽閣,二姐姐指著鼻子就狂罵我,還說什麽今日這茬子事,本該是落到我頭上的話。父親您聽聽這話,這話是什麽意思呀?”
褚槐一愣神,白了在蔚聽閣伺候的婢女和老媽媽們。那些老媽媽和立馬聞神上前,戰戰兢兢地跪下,“回老爺,在蔚聽閣的奴婢們,都聽到二姑娘氣急敗壞地說了這番話。”
這些老媽媽們也難做人,她們自知褚槐一派,尤氏一派,浮沉更是一派,哪個都不敢得罪。但眼下情形,無尤氏這一派,老爺這一派又在前廳,隻有五姑娘這一派向她們傳了索求意願。五姑娘是褚公府嫡女,她們自然是要實話實說的。若是此事是要力證尤氏清白或是老爺清白時,五姑娘此番索求,自是要謹慎再謹慎地去回話。
浮沉順著話茬子,繼續扮著柔弱之姿,“父親,當時在蔚聽閣的婢女們都聽到了這話。女兒當時也納悶,後來隨即一想,後背一涼。二姐姐說,本該是落到女兒頭上的事,那後半句應該是,怎得倒黴落到了她頭上。顯然二姐姐是知道此事的。父親您再想想,難不成是二姐姐故意而為之,或是她嫉妒我回府,讓我在她的出閣日,誤食這腹瀉汁水出糗,再讓父親趕我回一次豐鄉?”
浮沉眼珠子轉了七八次,浮瀅也驚了,這做事風格,全然不像隻會在關鍵時候扮柔弱的浮沉所做。彼時的浮瀅跪在蒲團上,心思雜亂。她也悟到了浮沉的話中之意,這位五姑娘是想借力打力,她幾句話,就把對自己不利的局麵反轉甩到浮漪身上。再有這些媽媽們做的人證,加之浮漪在蔚聽閣沒頭沒腦地恰巧說了這些不入耳的話。浮沉此刻,十足把握。但她還是沒猜到,浮沉這樣做,到底是要扯出誰?
浮沉說畢,便不再言語了。
褚槐臉上的神色由平靜轉而為憤怒,他憋著一口氣,沒緩上來。順手抓起放在桌麵上的浮雕雲台,一把丟出門外。同時,這三位跪著的姑娘,都低下頭。尤氏端坐著,笑看風波再起,真是好生熱鬧好生熱鬧。
褚槐抬眼瞧了三位姑娘,正色道,“如此說來,這事,倒還真像是我這個二姑娘擅長做的事。”
這話一出,浮瀅急了。
浮瀅也立馬悟到了浮沉方才的話,其實是有意甩出屎盆子讓她接住。浮沉早就算到了,若是褚槐真的信了這話,她定會為了維護浮漪站出來為她辯解。
浮瀅連發虛汗,瞥眼瞧一眼神色寡淡的浮沉,內心翻滾無數次,此刻她徘徊無數次,實在不知要不要站出來接掉浮沉甩來的屎盆子。如果不接,浮漪三日後回門,定會被褚槐為難。當初褚槐為浮漪謀劃的尹次府,這可是一條與他仕途有益的好門第。可浮漪一門心思要嫁去孟遠府,惹得褚槐心中不悅。之後孟瑺像是在朝中有了同僚,又被得以重用,這才讓褚槐鬆了口。就這多年折騰,褚槐心中有氣,定會撒在回門日。
可若是她接了,此事又是她一人所為,隻為在浮漪出嫁前給她提個日後做事小心謹慎的醒。她總不能上前學浮沉裝可憐的樣,把這些一一道出吧。在褚府多年,她自是知曉麵前這位父親是何種人,她說完,自是少不了一頓臂杖。
浮瀅想到這層時,又悟到了浮沉此番騷操作甩屎盆子的另一層意思。原來,這位算計頗深的五姑娘,這番借力打力,哪是要對付她和浮漪啊,這是想借浮漪的手,甩給她,再讓她把這個屎盆子甩給派家臣去醫館鬧騰攔藥的尤氏!
她當真是佩服起浮沉的謀劃來。當初她去懸樓,本是有意要與她聯手對付尤氏。她想在浮沉處求一個被看得起的體麵,可浮沉卻偏偏不給,搞得兩人不歡而散。再看彼時的形勢,當時沒答應浮沉的聯手,今日卻被她不費吹灰之力地硬綁上來“聯手”了。
也罷也罷。
為了浮漪能在孟遠府日後安寧些,為了三日回門時她能高興些,今日這出,她就隻能扯著尤氏來唱一出好戲了。
此刻,若嶼已穿好喜服,上了去褚公府的喜轎。
方綰廳院內偏角處的懸樓上,達道收起方才為浮沉暗自擔憂的心,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盯著此處。他終於,見到浮沉獨身一人的內宅之路了。浮漪姐妹一家親,你的我的,大家都在為維護姐妹情義盤算著。隻有浮沉,無人幫襯。單薄的小身板跪在蒲團上,小小的一隻,孤影單薄。
達道瞧著,生出滿滿的憐惜。
褚槐起身欲走時,被合計了許久的浮瀅喊住,他又繼續坐著,定神聽浮瀅開口。
浮瀅稍稍站直身子,她將抱在掌中的暖燈籠收起放回衣袖,扯扯衣領,再行了禮後,才抬頭回了話,“父親,那母親之過,可是要不要追究?”
“哦?”褚槐狐疑盯著尤氏細細一看,再轉臉白了浮瀅一臉,“胡說八道,你母親今日忙活了整整一日,又是迎客又是送客的,怎得還有她之過了?”
尤氏一挑眉,放下剛遞到嘴邊的茶盞,拍拍衣衫,柔善一笑,“今日也是有我之過。我在前院聽了二姑娘腹瀉一事,本是要騰出手去瞧瞧,想想解決法子的,可到底是太忙了,總是顧不上。三姑娘啊,我這個做母親的沒挑好頭,真真是罪過罪過。”
褚槐剛要開口維護尤氏時,被浮瀅搶去話茬,“是,母親。母親今日忙得,都能顧上派家臣去醫館樓鬧騰,隻為讓家臣攔住醫館為二姐姐尋補骨脂幹葉的醫官。母親,您當真是可忙了。您忙得不止去鬧騰,還讓家臣假扮商賈商販,將梁京三大醫館樓的補骨脂幹葉全都搶空,讓二姐姐無藥可醫。”
尤氏萬萬沒想到,浮瀅會站出來。這位素日隻會隱忍不言語,心思深沉不開口的三姑娘,竟敢這樣來懟她了。她的手微顫,但還是在盡力維護著正娘子此刻的威嚴,“老爺,這番話,我當真是不知如何回答了,我是褚公府正娘子,維護公府顏麵,當是第一要緊事。怎得照三姑娘方才的話,倒是我,要陷害二姑娘了?”
浮瀅淡然一笑,她站起身,示意之衫上前。
跪在身後的之衫行了禮,挪步出了院子。片刻的工夫,之衫帶著三個被拴綁在一起的家臣全都進了方綰廳的院子。隻見這些家臣,眼角發腫,被揍打得麵目全非。他們挨個一一跪下,顫著身子垂頭,不敢言語。一旁的劉女細細一瞧,驚住,挑眉斜看一眼正上方坐著的尤氏。
尤氏在劉女這神色中,隱約察覺出了異樣。
之衫上前行了禮,再伏地跪下,“回老爺的話,這些家臣都是我們姑娘事先在醫館樓處逮來的私臣。我們姑娘見二姑娘腹瀉卻一直等不來補骨脂幹葉,就留了心眼,讓奴婢帶著蔚聽閣的幾個家臣前去醫館看看到底是出了什麽事。誰知整個梁京的醫館都沒有這一味藥,在離鑲瑛巷最近的醫館樓前,看到了尋滋惹事鬧騰的男仆子。奴婢上前一問,才知這些都是尤娘子的私臣。奴婢讓蔚聽閣的家臣在那候著,速速回府稟告。本該是想著與老爺和娘子商議。可老爺與朝中同僚在方元廳忙,娘子又在迎客與貴眷應酬,實在無人與之商議。這才去尋了三姑娘處。三姑娘留了個心眼,著人將這些鬧事的都關去了後院湖島的偏廳處。”
浮瀅的這位貼身大丫鬟,也跟了浮瀅的性子,做事滴水不漏。此番話既維護了褚槐和尤秋柔的體麵,又給了浮瀅為何要捆綁正娘子府院家臣的由頭。
褚槐倒是懵了片刻,怎得他在前院忙碌,這些姑娘們倒是一個個猴精似的都在後院折騰。
褚槐示意這些家臣分說分說。
這些家臣抬起頭,瞅了一眼尤氏眼神中的憤怒,又瞅一眼盈盈一笑的浮瀅,簡直頭皮發麻。方才在湖島後偏廳,那曆曆在目的嚴刑之打,都是這位盈盈淡笑的三姑娘所為。彼時瞧她一臉柔善,可內心卻是個絲毫不留情麵的姑娘。
他們是家臣也是私臣。所謂私臣,就是掛了褚公府名義的家臣,又不是褚府養的家臣。而是由劉女一手經辦,養在私宅外的私臣。他們知道自個的身份不敢暴露,與尤氏統一口徑:這些人隻為公府辦事,卻不養在公府。待需要用人時,使些銀子喊回來即可,來去自由,也好管理。
他們授劉女話,隻為尤氏辦事。
之衫再跪著往前挪動幾步,從衣袖口掏出一張泛黃宣紙,呈上。
褚槐身旁的小廝哲子接過來,遞給褚槐。
他緩緩神,攤開,細細端詳。
不到一陣工夫,褚槐吹胡子瞪眼,一把將紙揉成團,打在尤氏臉上,“這便是你這位正娘子尋的好事!你且好好瞧瞧吧!”
尤秋柔的茶盞子都嚇得跌落在桌,她一臉懵地撿起,用手揉開,湊到眼前一瞧。我的乖乖,這一字一句,險些沒讓她暈過去。隻見這皺皺巴巴的紙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寫著這些家臣是授劉女意,借褚公府的名前去攪合醫館,一定要嚴防死守二姑娘派去的人尋到藥。這些人又是如何搶空整個梁京城醫館內的補骨脂。
字字句句,都能說通。
褚槐目光全是怒意,眼前的尤氏,讓他在這些家仆麵前徹底失了麵子。他欲發火,卻還得顧及尤氏麵子。畢竟,若是她沒了體麵,他這個公府主子,又有何麵子。此事若是傳出去,旁人隻會說他褚槐之妻的糟糕。反正,不管如何分說,都會扯上他。
尤氏是萬萬沒想到劉女竟能辦出這等糊塗事,敢借著她吃錯了藥為由,堂而皇之地去鬧騰。這真是用錯人一日,立馬就失策了。她本意隻是想讓浮漪鬧笑話,想讓褚公府亂上一亂。既是搞亂,隨便借個由頭便是。眼下倒好了,這些私臣被這位三姑娘安頓的人屈打成招,將她放在最高處。如此局勢,是退了不是,不退也不是。倒還真是兩難了。
她輕將紙放在桌麵上,起身走到褚槐跟前,長跪不起,“老爺,我是隻派了人去為我尋藥來著。許是這些人沒聽懂話,卻惹了事。但是老爺,二姑娘腹瀉一事,我當真是不知道的啊。褚公府是我的府,這內宅一事由是由我一手操辦。將來我的敖兒也要回府,浮淰更是要從褚公府嫁人,我為何要搞臭公府,這與我全無好處啊。”
既是事已到了這個地步,浮瀅也顧不得日後與這位正娘子如何對立了,眼下浮沉默不作聲,便是在等她出頭了。她已成功將這個屎盆子甩出,即便褚槐信了尤氏的話,浮沉是清清白白,無一絲牽扯。
浮瀅咬咬牙,也跟在尤氏身後跪下開始分說,“母親可知這些家臣私下說了什麽,他們說了,母親傳來的話,便是要誓死攔住為二姐姐尋藥的人。母親這般明目張膽,到底是有多討厭浮漪啊。她雖是蠢雖是笨,但也不能被這樣算計啊。母親今日攔藥之舉,何嚐又何止是陷害浮漪啊,這是要陷褚公府的名聲不顧。若是浮漪今日真的出了差錯,朝中同僚該如何取笑父親。父親將來在朝中,還如何為官!”
這番話,直戳褚槐心房,他的虎軀為之一震。
“老爺!”
浮瀅趁機再搶來話茬,“母親這樣做,難不成浮漪腹瀉一事,也是母親提早下了毒所致?據我所知,補骨脂這一味藥,隻能治泄荒草汁水。”
尤秋柔慌了,家臣沒行對事,惹了這一連串騷事,這是要將自己陷於何地。
褚槐腦子回想的,是浮瀅的那句“若是浮漪今日真的出了差錯,朝中同僚該如何取笑父親。父親將來在朝中,還如何為官”。
他癱坐在椅,腦子炸裂一般淩亂。
眼瞅著若嶼進門的時候到了,他知道這事,不給尤秋柔一個處置是斷斷不行的。他也清楚今日這事,日後勢必是要好好查查的。但彼時,他一半心已飄到了若嶼處。
若嶼今日進門,她柔柔弱弱,尤秋柔又是個善於為自己盤算的。這幾年褚槐雖有意識,但為了內宅不生事端,也一直裝聾作啞。可彼時,尤秋柔派去的家臣剛好惹了事,剛好她又全無辯解之力,不如趁機給她一個下馬威。好讓她謹慎小心,待若嶼進門這段日子也能安分些。這樣,既讓若嶼平安進門,也能讓這位牙尖嘴利為維護姐姐的三姑娘閉嘴。
等這事過了,若嶼也就熟悉褚公府局勢了,到時,他再來好好寬慰寬慰這位正娘子,也算是大家都體麵了。
想到此處,褚槐緩動步子,挪到門外,盯著門外看了許久。
再回頭,冷冷道,“娘子,今日這事,你怕是要受些委屈了。待這委屈受了,娘子再來方元廳,喝若嶼姑娘的茶吧。”
說畢,褚槐聞聲急匆匆去了若嶼進門的後院偏門候著了。幾個小廝也跟在身後。沒多久,方元廳院內的兩名家臣,來行了禮後,拖著尤氏去了祠堂。
尤秋柔被拖走後,跪在蒲團上的浮沉這才緩緩起身,揉著跪久的膝蓋,連聲抱怨。浮瀅幾步上前,杵在浮沉跟前。浮沉抬頭,與浮瀅眼神相撞。隻見她目光極是不甘,整個人的思緒還在糾結方才她的甩鍋之舉。浮沉也不甘示弱的一笑,輕輕推開她,歇坐在椅子上,隨手端起青碎紋碗,撿起幾顆棗子咀嚼起來。
彼時,院內起了風,正值夏日,雖不是炎炎酷暑,起了風,陣陣涼意襲來倒也很是舒服。浮沉瞧著天色尚晚,她一笑,遞一顆棗子給浮瀅。
浮瀅上前,伸手接過,又故作鬆手,棗滾落在絨毯上。浮瀅低頭,未曾瞧一眼,邁著步子上前,一繡花鞋底,將浮沉遞來又滾落在絨毯上的棗子踩爛。之後,她故作釋懷地鬆開腳,稍彎腰,湊到浮沉額間,“五妹妹好手段,五妹妹這樣手段的姑娘,放在我們公府,當真是龐統當知縣,大材小用了呢。”
說畢,隱約能聽到祠堂內一杖一杖打在尤秋柔臂處的板子聲。
浮瀅挪步,一臉算計樣地出了方綰廳。
浮瀅走後,浮沉那顆攥在掌心的心才算是歸位了。方才之景,她雖是一言不發表麵鎮定,但還是會害怕的。畢竟,稍有不慎,挨臂杖的人怕就是她了。她稍稍放鬆精氣神,靠在椅處緩緩心神,連飲下幾杯茶。隨即之青上前寬慰她。
她稍緩片刻後,順著廊下回立浮軒。
回立浮軒有兩條路可走,一條可從祠堂門外過。浮沉這次故意走了經過祠堂的路。到了祠堂門外時,隻見祠堂門敞開,內廳燭光閃動。夜色尚晚,燭燈晃動燈芯,一片柔光打在圓窗處。
那兩個家臣,都是打臂杖的好手,那一寬板一寬板地落下又彈起,當真是要命的疼。這疼,浮沉曾實實在在地挨過。那時她尚且十二歲之齡,褚槐借博詩會一事,讓她挨了臂杖。手臂都險些被打殘了,那年她去豐鄉,一到冬日手臂就酸疼拿不起重物,幸好有娘子細心研製藥,慢慢治好了落下的毛病。現下雖比以前好多了,可一到落雨和冬日,還是會有些許酸疼。每每疼起,她就能想起那些在褚公府的過去。
彼時的浮沉站立在門外,盯著祠堂內,內心一片平靜。尤秋柔挨了三十下,愣是一聲沒吭,一直咬著牙,承受住了這一切。打畢後,她的手臂全是血,劉女含淚跪在那扇了自個無數次耳光,讓尤氏罰她的粗心。又怯生生地給尤秋柔包紮好了手臂。
尤秋柔咬牙忍痛,換了一件衣裳,一步步扶著門框,忍著痛意和虛汗,勾起嘴角,去了方元廳吃妾室敬茶。
她去時,手臂的血滴在地上,隨即慢慢融幹。
方元廳內,若嶼依著妾室進門的規矩,內穿綠肚兜,外穿綠喜服,手持團扇,跪在方元廳內。她今日特意用了青黛筆描眉,畫了梁京時興的梅花妝麵。半個臉藏在團扇下,嬌羞地喚了一聲褚槐:“官人”。
這一聲,喚到了褚槐心尖尖上。他內心酥麻,整個人宛如從未嫁娶過一般的熱情似火,彼時的他,早已按捺不住下半身的衝動了。眼前的若嶼,嬌滴滴柔弱弱。這樣有才氣的女子,就連這紮眼的綠色喜服穿在身上都是與眾不同的美。
尤氏扶著門框,忍著痛意從門內進來時,她瞧見褚槐神色,心中湧動不安,翻江倒海一般難受。但她還是控著醋意和痛意,表麵謙和一笑,“妹妹來了,這個時辰,正是好時候呢。”
褚槐瞧見尤秋柔進來,迫不及待地示意若嶼趕緊敬茶。
若嶼會意,她端起茶,扶尤秋柔上座時,她觸到尤秋柔的手臂時,覺得她輕微一顫。她再鬆手,低頭輕瞧手掌,隻見掌心染了血。
若嶼便知道,尤氏這是剛領了罰前來應付。她心生一計,既是剛領了罰,挨了臂杖,那就索性,再耽誤些時候吧。
她猜到尤秋柔早已疼到炸裂想速速喝了茶離去,可若嶼又偏偏不讓。當初她弟弟陷於危難,她求上門,尤氏不但不幫,還試圖殺她滅口。彼時,她是妾,尤是正。雖是地位懸殊,可若是有了機會,又怎敢鬆這個口呢。
若嶼一手擋著團扇,一手端起茶盞,故作慌張上前時,腳步連絆幾下,茶盞倒在地上。她趕忙下跪求饒,“官人,我魯莽了魯莽了。”
官人!
尤秋柔心裏咯噔一聲,當初她進門時欲喊褚槐“官人”,喊了幾次,褚槐心中不悅,說戚娘子活著時,也是這樣喊。尤秋柔立馬改口喊“老爺”。一是害怕勾起他的思緒,二是害怕自個不被重視。
可如今,這若嶼喊官人,褚槐竟是聽得心安理得,還頗有一番享受之感?
褚槐趕忙上前攙扶起若嶼,“無妨無妨,你這剛進門難免緊張些,讓下人再去端一杯便是。”
若嶼順著話茬開口,“既是要重新煮,不如讓下人煮一杯七寶玲瓏茶可好?”
“七寶茶?”
若嶼看看尤秋柔,一笑,“在我們嗣州,妾室敬正娘子茶,為求一個七好,故而都敬七寶茶。此茶乃是用銀花、黃花、風草菇、枇杷葉、紅棗、桂圓和香甘草這七寶所熬製而成的七寶玲瓏茶。每一樣,都是有寓意的。此茶開微火熬製一個時辰即可。若是官人和娘子等久了,我可在方元廳彈一曲琵琶。方才進來時,我就瞧著官人近日像是身子疲乏了,娘子也是精氣神欠佳。聽曲能養神,待曲畢,茶也就好了。”
“甚好甚好,近日連著事,倒真是精神欠佳。”
褚槐一番激動等待,下人遞上琵琶,若嶼彈起。
委婉轉曲,曲音跌宕,甚是柔美。
褚槐閉眼沉醉,尤秋柔的手臂疼痛難忍,血順著手臂一滴滴鑽進衣袖內,濕了半個手臂。
彼時的她,活吞了若嶼的心都有。
到底,是自己的冤孽,遲早要處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