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雲宸妃
梁京的青苔樓,是皇家祖典禦樓。
先帝時期,此樓為梁京城最高樓,一直是宮中皇家貴眷在此飲茶、靜坐、瞻星、賞雪、觀雨的去處。依山傍水,正對遊河,遠山重疊。
前有小舟悠遊在遊河,後有重疊小山做雅興。觀雨時,濃霧在眼前散開,偶見蝃蝀,映照遊河,甚是有古典之美。
達道依圓窗而坐,青龍劍擱置在圓窗前的雕花桌上。
圓窗外落了細雨,遊河散著濃霧。細雨落下時,一圈圈漣漪散在河麵,路人腳步匆忙,挨著客船,抬眼瞧雨。
遊河兩岸的散人撐著油紙傘,邁過青石橋時,達道的茶盞內的茶氣剛飄在上空,隻見閣間門推開。芒山進來示意閣門外有人進來,達道端起茶盞,略聞。
芒山領命,輕推開隔間門。
一個身穿粗衣,身子臃腫的婦人進來。芒山輕合上門,那婦人隨即一跪,臉貼在絨毯上。閣間有炭火,那婦人一直跪著不敢抬頭。過了半個時辰,衣襟處都濕了大半,臉色蒼白不敢亂動。
達道拎起茶水壺一搖,已空。
他微欠身子,放下盞茶,這才顧著瞧了麵前跪著的婦人一眼,淡淡道,“今時不同往日,宸妃娘娘如今,倒是連出宮一趟都難如登天。”
那婦人一聽達道開了口,趕忙又將臉貼在地麵上,聲音虛懦地小心回話,“回大人的話,我們娘娘如今雖還在妃位,可陛下收了妃位冊寶,又禁足了半月,眼下雖是解了禁足,可到底是不敢隨意出宮。就算之前還是德妃時,恐也不敢外出。”
這些,達道自然是知曉的。
曆來宮中嬪妃想出宮,隻有被梁帝親自蓋玉章準批能外出的省親。
除了省親,嬪妃私下不得出宮。
位分越高,宮門的每一步驗帖、驗身、驗墜物等都挨著一一盤問便越多。豈是能私下就偷出宮來的。就算是被恩準的省親,也要層層篩選,省親隊伍上至護送將軍,下至各省各州路帳,以及隨從、護衛、丫鬟,還有皇恩馬車等等,曆來都是浩浩****一支長隊伍。
達道之所以讓芒山去傳話給雲宸妃,讓她務必親自出宮一趟,還是為著此事能引起雲宸妃的注意。
他是正一品太保大人,此高官位就是梁帝為防朝中立嗣一事而給。有了這個位子在朝中,能壓住文官、武官和言官所有言論。
而雲宸妃被貶一事,又是她想為六皇子謀求算計,太過心急惹的事。眼下她被困低位,無法脫身。彼時正需一人來引導,助她解了困局。
達道讓隨衛使去傳話,雲宸妃勢必以為是這個正一品太保瞧上了六皇子,這才想私下見麵。可她被困無法脫身,思來想去,隻得讓身邊一等一的大婢女莊嬤嬤出宮走一趟,再帶話回宮。
這些,他早就算到了。
莊嬤嬤一直伏地而跪,臉都不敢抬起直視達道。她對麵坐著的,可是正一品高官,她這等婢女,也不知前生敲了哪個木魚得了造化,能與正一品大人同一閣內談話。哪怕她隻是跪著,達道身上威嚴之官氣,都足以震懾得她絲毫不敢亂動。
彼時的達道,也不想再與此婦人擺迷魂陣。他起身,將事先寫好的信箋扔到地上,“回去告訴你們宸妃,‘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出自’。”
說畢,他推開門,溫和恭敬地一笑而出。
莊嬤嬤在達道走後,又長跪了半個時辰,待起身時,雙膝打顫合不攏。她扶梯台,從青苔樓下去,順勢鑽進一輛馬車內。
馬車顛簸拐彎,進了宮。
殿內,雲宸妃慵懶躺在床榻上,攤開那份信箋,梨窩微淺。
看至一半,眉頭稍緊,些許虛汗順著額間泛出。看畢,額間的梅花妝有些暈染,她挪步到銅鏡前,對鏡而看。看了許久,撫著臉頰,又撫著發髻。
隨即,又一把拎起詠歎眉,蘸了水,將額間的梅花一點點描黑。
起初還細膩,後來越來越用力,直到戳斷詠歎眉的眉尖,她才停手。
莊嬤嬤在一旁,一瞧她眼神不對,立馬跪地求饒。
雲宸妃回過神,扶起莊媽媽,挪步到床榻上,又倚榻而躺。
手拿一把團扇,輕歎,“他除了給這封信,還說了什麽。”
莊嬤嬤趕緊上前,“回娘娘,大人還說了什麽其其其身正…….其……”
雲宸妃冷冷道,“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莊嬤嬤連連點頭,“是是是,就是這話。”
雲宸妃再打開信箋,細細又讀了一遍。
此信,倒是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寥寥幾句,卻道出了她在春日會時借鶯貴妃之手,欲讓褚公府五姑娘進後宮一事。信尾,達道將正一品太保的官銜、官位,監管何事一一道來,寫的詳細又細心。
至於她看到信箋時預想的威脅、霸道等等這些都沒有。
她合上,閉眼,聞著殿內的香氣,難以入睡。
達道雖隻字未提別的事,但卻字字句句誅心。他知道她在春日會時陷害浮沉一事,也不說明如何知道,怎得知道。他隻做闡述,信尾再批注一排小字,再讓她熟讀“太保”是何位。
雲宸妃知道,達道此舉,已是明著告知她:褚公府五姑娘是我的,你若是動了她,我便用這個官位,壓死六皇子。
有意思。
雲宸妃為六皇子梁駱鋪路多年,一條道挨著走過,將褚公府攥在掌心,尤氏替她解了多少擔憂。眼瞅著最要緊的五姑娘可以進宮來,做日後若是東窗事發的籌碼。可誰想到,這五姑娘,竟是被這個官居一品的達國府公子給瞧上了。
這還真是不妙不妙啊。達國府是國戚,雖不如當年齊家在梁京風光,可達國府正娘子乃是梁帝的姐姐,梁京的長公主。梁帝又是達道親舅舅。這一層層利害關係,雲宸妃一想就頭疼。她機關算盡,愣是沒算到,這位達公子會惦記一個公府姑娘。
她略睜眼,一口氣順不下去。
如此,倒還是個惹不起的。
不過,她又生了一個法子,“莊嬤嬤,過幾日讓國府一等夫人們來雲庾殿小聚。本宮去年得的從南州進貢來的紅珊瑚群雕,過幾日趁著天漸熱,拿出來觀賞甚好。這紅珊瑚,就得在這幾日瞧,才顯得剔透呢。”
雲宸妃舒緩身子,一笑,“既是你達公子瞧上的姑娘,那本宮得好好在你母親跟前分說分說這位五姑娘的好呢。”
想到這,雲宸妃又一臉冷笑,她再挪步到銅鏡前。
描眉,輕哼幼時的童瑤:“鳥兒睡,鳥兒睡。雀兒入眠,又醒了神……”
再說褚公府,近日全府上下可是有得忙。
尤秋柔忙著浮漪嫁人一事,孟遠府送的聘禮堆滿後院,方綰廳和方元廳內男客女客挨個應酬。褚槐在書齋閣內寫七日後浮漪嫁人的宴請名帖。浮漪是庶女,宴請名帖不能用正紅,宴請人數也隻有嫡女的一半多。再有府中禮儀、規格,都不能越過嫡女禮規。
褚槐倒是提早就囑咐過尤氏嚴格按照禮規來,尤氏表麵應和,背地裏私下給浮漪添置了不少越級的東西。有嫡女出嫁時才能用的龜殼,用來記禮單份子。還有洞房時浮漪的卻扇禮。此禮庶女用紙扇,嫡女才可用絲團扇。尤秋柔私下換成了絲團扇,包裹在暗紅色的紅綢布中。
尤秋柔此舉,有兩個意圖。
幾日前她在若嶼一事上有些失了分寸,與浮沉算是撕破了臉。就算日後在人前她再與浮沉百般討好,也沒了以前還能維護下顏麵的風光時候。眼下,她要精力彌補衝動惹下的禍事。這次浮漪的出嫁一事,她算是努力維係與這幾個庶女之間僅存的一絲關係。府中雖有五個姑娘,可在尤氏眼中,那四位便是一體的,討好了其中一個,就連已出嫁白次府的浮沁也會對她不同。
她此番盡心盡力,一來是想在褚槐跟前討一個好名聲,將來若嶼進門後,褚槐雖膩了她,但也能惦記她的好。
二來,為浮漪越級備這些東西,是想繼續用以前放在浮沉身上的“捧殺”伎倆。讓浮漪高高興興嫁人,再讓前來府中的人議論她不懂禮規不懂體統。
若是有人說起這些都是正娘子備的,她再讓下人提前幾日散播自個多愛浮漪,多為這個庶女撐門麵。到時,自會有人站出說嫡母難做,嫡母不易,尤娘子當真是苦,巴拉巴拉一堆恭維體貼的話。再將她捧上一個“良善嫡母”的高位。
這可真是好算計,既把持了家裏男人的心,又給庶女將來在婆家一個過高的位子難下台。
尤秋柔一想這些,悠然自得,近日吃飯胃口都敞開了。
而她做得更高規格的一件事,就是昨日與褚槐在飯桌上提起的一事,“老爺,我思量著好事成雙好事成雙,湊一對好,也是咱們褚府的好。不如老爺,就趁著嫁二姑娘這事,將在琵齋坊的若嶼姑娘了一並給納了吧。琵齋坊在僻鎮,路又遠,老爺到底是不方便。這次咱們就正門嫁女,偏門迎妾,湊一對好。”
褚槐差點被熱茶給嗆住,他憋紅臉,竟憋出了淚,憨憨地抱住尤秋柔,“娘子,我竟一時不知說什麽好了。娘子當真賢惠,當真是我褚府的正娘子。”
褚槐抱著尤氏猛誇。
賢惠良善淑德可人嬌小美麗大方,上至天,下至地,數我的尤寶貝最體貼。通古名句,褚槐念叨了一上午,將尤氏奉為“最是賢良之人”。
這一通臭屁,吹得方綰廳,連著好幾日怕是都餘味不散。
尤氏又趁機再為當日爭吵一事認錯,褚槐抱著她,吧唧連親幾口。
浮沉本是要去方綰廳,剛走到門外就瞧見褚槐連親尤氏,嚇得哆嗦幾下,速速離去。
回到立浮軒內,浮沉再想起方才一幕,又直打哆嗦,不免吐槽一句,“中年夫妻親幾口,噩夢能做好幾宿。”
惹得之青在屋內狂笑。
第二日,褚公府雙好一嫁一迎的事,全府都知道了。浮沉知曉後,嘴巴久久未曾合上。良久,她發出一聲長歎,“論忍,我是當真佩服這位尤娘子。”
浮瀅在蔚聽閣,細細盤算了浮漪出嫁的禮單,覺得不對勁。本該隻有三頁的,如今已寫滿六頁。按理說庶女出嫁,禮單不可超過三頁,如今她瞧著這些,立馬便懂了是尤氏著手添置了不少。
雖說浮瀅也覺得哪裏不對,但看著浮漪歡喜試嫁衣試蓋頭的可愛樣,倒也卸下了心防。且讓她,在出嫁時,多些風光吧。至於後麵尤氏這樣做的目的,到時浮漪已嫁,自有她與尤氏在褚公府與之抗衡。
她翻到最後一頁,看到了浮沉的名字,一納悶。隻見浮沉名下記著一對立地浮雕雲花雙耳瓶和一對青瓷裂紋硯台。這些,在浮漪眼中,左不過是浮沉的施舍罷了。
婢女之衫解釋,“這是五姑娘給的嫁妝,說都是自家姐妹,這些也都是她母親戚娘子早年留下來的。說是嫁妝豐厚些,讓咱們二姑娘風光出嫁。”
浮瀅一笑,提筆,勾掉這兩樣。
浮漪得知浮沉也添置了嫁妝後,更是氣不過,摔了鎮紙,“她這是覺得我太過寒酸,拿這兩樣賤東西來磕磣我?這是賤人,做事也這般下賤,當初父親就不該娶了她母親生下她。不然府中就我們姐妹幾個,多自在。現下好了,由著她來擺嫡女的款給誰瞧!”
浮瀅撿起鎮紙,厲聲道,“大姐姐當真是將你寵壞了,眼下你都是要去孟遠府做正娘子了,已不是這褚公府的姑娘了。怎得做事還這般莽撞,你一個有教養的姑娘,張口閉口就是下賤,這若是日後去了孟遠府,還如何當好正娘子。”
浮瀅無奈道,“你也該長大些了,你這樣子,我可真是不放心嫁過去。”
浮漪拽住浮瀅的胳膊,故作可愛,“那三妹妹就隨我一並去吧。”
浮瀅看著浮漪毫無城府,做事衝動的小模樣,心中無限擔憂。可擔憂又如何呢,她打小就是這個心性,怎麽都改不掉。雖沒什麽大錯,但那也是被庇佑得好,真的嫁人,怕也是有的熬了。
思來想去,這或許便是浮漪的命吧。
浮漪與孟瑺相識至今,最愛的便是孟瑺那張會哄她的嘴。孟瑺風流成性,參加過三次科考,無一次中,名落孫山外。加之府上又是遠在梁京的遠府,地位一般。按理說浮漪是瞧不上的。
孟瑺認識浮漪後,得知她是褚公府庶女,便生了攀附褚府的心。死纏浮漪,常借詩會遊玩時調情勾搭。浮漪的那顆少女心又經不起勾搭,一來二去,便陷進去了。孟瑺此人又生得俊俏,一對丹鳳眼暗含情愫。情場廝混多年,知道哪句話姑娘愛聽,哪句話說了能打情罵俏。句句在點,情意飽滿。就是這樣一個風流成性的花公子,把浮漪迷得耽誤至二十之齡都非他不嫁。
故而,浮漪當真是被浮沁溺愛長大的,全然無一絲防範旁人的心。
她對浮沉的不滿,是覺得浮沉搶了浮沁的嫡女身份。浮沁是長女,在浮漪眼中,長女便是嫡女。她從小酸浮沉,也是為著這個原因。
彼時正值浮漪出嫁最後一晚,她坐在蔚聽閣懸樓處,將數月前就備好的泄荒草的汁水瓶攥在手中,坐立不安。明日,她便要嫁去孟遠府了,這些年對浮沉的小算計從未少過。幼時曾將巴蜀豆子放入浮沉碗中,被浮沉借著腹痛沒吃下那碗酥肉粥。十歲時,又穿著與浮沉相似的衣裳偷吃了苗疆師父做的一道油塔子蒸肉。明明是她偷吃的,她第一個站出故意指認是浮沉偷吃的。
她看著小浮沉在方元廳當著褚槐的麵力證自個沒偷吃。她伸手掏嘴,翻得胃裏翻滾,眼淚直流。看著浮沉的慘樣,浮漪打心眼裏就高興。這些小算計,她做過太多。有時浮沉運氣好躲過,有時躲不過剛好正中她下懷。
而此刻她攥緊的泄荒草汁水,便是無色無味能讓人腹瀉嘔吐的一種汁水。浮漪想在今晚,借著月色,將此物放在浮沉明日的湯羹內,讓她明日在送閨禮上鬧笑話。
這便是她唯一想做的一件事了。
自打浮沉從豐鄉回來後,她的小算計沒有一次得逞過。她也不知道怎的,這位五妹妹去了趟豐鄉,像是脫胎換骨了一樣。也沒了之前的傻樣,說話也愛懟人。做事又顧體麵,又不臉紅,當真是奇怪了。
思來想去,她從懸樓下來,鑽進後院廚房,在後廚翻騰了許久。因明日是嫁人禮,後院備好了主用主菜和客用主菜。有事先備好的客用主菜糯米、炙羊肉、炙牛肉,還有紅燒米團,棗肉羹、糕點等等。後廚最後的小隔間內,便是褚府主用的菜羹。浮漪悄打開鍋屜,她尋了許久,找到浮沉常用的裂紋碗,裏麵悶著明日送閨禮上要食用的爐焙魚絲。
這道菜便是出嫁日中,送閨禮上的一道必食菜。魚,象征今日府上出門的閨女,將來到了婆家,年年有餘,富貴順遂。而送閨禮,便是由姐妹相送出娘家門的最後一道禮俗。
十二歲時,浮沉坐著馬車去豐鄉時,瞧見浮沁嫁人時她的三位姐姐,穿著姊妹喜服,手捧三株水仙花時的一幕,便是送閨禮。
浮漪回過神,擰開盛著泄荒草汁水的琉璃瓶,滴進浮沉的裂紋碗中。
第二日卯時,方元廳正門敞開,褚公府大門掛紅綢敞開。雖是嫁庶女,但一直依著規矩,不敢在布置上造次。褚槐還是很謹慎的,他沒有給這個要嫁去孟遠府的庶女一點能僭越的地方。尤氏在嫁妝上添置了不少,但那也是私物,不會被放大讓旁人瞧見。但凡是禮儀規矩這些,褚槐都防著尤氏,不敢多給擺件和飾物。他一門心思,要把最體麵的留給浮沉。因為隻有嫡女出嫁,才能給到他真正的體麵。
朝中同僚,褚槐也隻宴請了在高位上的,同輩同僚也沒做宴請。細瞧,這出嫁布置,還不如浮沁嫁人那日風光呢。
尤氏穿一件抽絲深藍印花裙,與穿正服的褚槐一並坐在方元廳待客。卯時一過,鍾鼓敲三聲後,浮漪上頭梳妝前,與浮沉、浮瀅、浮湘一同端起碗,飲下送閨禮的爐焙魚絲。之後,浮漪進了內廳坐在銅鏡前由喜娘上簪梳頭。
浮沉領頭,身後跟著浮瀅和浮湘,這三位規規矩矩從立浮軒出來,手捧三株水仙花,身穿一樣的姊妹粉色喜服,站在褚公府門外等浮漪。
到了巳時,孟遠府接親的人立到府門外,有小廝端著紅喜盤上前與褚公府看門小廝行了禮,互送了對帖後,再有門口通傳仆子高喊:“今日孟府褚府,喜結連理,佳偶天成。”
彼時,孟遠府來的人挨個進了府門。之後又是一堆烏泱泱前來道喜的人,拿著字帖,挨個進了府。
浮沉第一次見府中辦喜事,自然瞧著什麽都是新鮮好玩的。這幾日府中好吃的實在太多,有沒見過的油塔子,還有炙羊肉和用酥肉做成的糕。褚槐還特意從南樓請了外包師傅,專門做南樓的各類美食。
吃吃停停,倒是借浮漪的出嫁禮,喂飽了自個肚子。她和之青縮在那,抱著水仙花,踮起腳瞧人。
正瞧得起勁時,有人輕拉她的衣領,她回頭一瞧,露出喜色,“達公子來啦。”
達道來當客人可是稀奇事,他素來不愛參與府中這些應酬之事。幾日前在宮中拿到褚槐遞來的請帖,二話不說回了府,提前備了三日,換了七八件外出的正服,這才定了今日這件白色衣衫,款款來赴宴。
梁愫亞私以為兒子在宮中住著定是生了煩悶,這才想急著去應酬。
達道老遠就瞧見了穿粉色禙子的浮沉,這褙子許是縫製時做得略微大了些,穿在她身上,肩寬臀大,憨憨的樣,惹得達道一直在憋笑。
達道遞上請帖,浮沉接過,“公子可去裏麵,您官高,父親早就為您備好上座候著了。”
若是以前,他也會回禮,乖乖順著浮沉指示去方元廳與褚槐客套。可彼時的達道,紋絲不動,與浮沉站立在一排。
浮沉抱著水仙花,瞥了幾眼,也覺得納悶,心裏嘀咕,“怎得今日,竟使喚不動了?”
達道有意為之。
“不再回避”這四個字對達道而言,就是他最好的出擊。
府門外陸陸續續來客多了,到了門外,有的朝中官員抬頭一瞧達道與褚公府五姑娘站著,嚇得直冒冷汗。想行禮,又覺得不妥當。每走到達道身旁,都憨憨地尷尬一笑,點頭示意。隨即速速進了府門。
浮沉倒覺得怪尷尬的,她站在那,終是等到再無人進府時,趕緊撒腿就往回跑。可誰知,讓她意外的是,這位達公子非但沒有覺得不合規矩沒跟,反而是跟得越發緊了。
她去長廊,他便跟去長廊。
她去亭子下飲茶,他便也跟著去亭子下。
達道本是外男,不可隨意進出,可褚槐一瞧是達道,立馬殷勤吩咐府中家臣,“那位白衣小哥可得給我伺候得妥妥帖帖,絕對不能出錯,他要上天都行!”
浮沉納悶,怎得一個外男,走哪都沒人攔著。
她加快腳步,一溜煙欲鑽去內宅回立浮軒,被達道一把拽住手腕。
他又立馬鬆鬆,生怕拽疼了她。
浮沉一瞧這還了得,立馬甩開,略皺眉,“喂,達公子,這青天白日,你男我女。你未曾喝藥我未曾意識不清。幹幹淨淨清清白白,怎得,怎得敢拽我!”
浮沉雙手叉腰,逼得達道無奈倒退,“還有,這裏是內宅!內宅就是女子私宅!私宅你懂不咯,就是你這個外男不可進女子私宅的意思。達公子不能趁著嫁人,趁亂不顧禮儀體統的亂來呀!”
浮沉氣得漲紅了臉,小眉頭緊縮。
這生氣的可愛樣,惹得達道沒憋住,差點笑嗆了。
浮沉倒是第一次見他這般沒有威嚴地與她站在一起,倒也覺得稀奇。
達道緩過神,一本正經道,“你見我跑什麽,我還未開口,你瞧瞧你從府門外,都跑進內宅了。”
浮沉故作生氣,“你跟著我做什麽?”
達道再一本正經道,“我是有正經事和你說。”
浮沉攤手,示意他講。
達道微微彎曲膝蓋,雙手放在膝蓋處,低頭,盯著小浮沉細瞧。
這一個動作,倒是讓浮沉立馬臉紅到了脖子根。
他瞧了許久,幾次欲開口,都沒能說出。最後,他溫柔一笑,“你今日這身衣裳,是否縫製得大了些。這肩寬臀大,瞧著不像剛過及笄的年紀。”
臀!
他這個正一品,竟說了臀!
這字眼羞得浮沉,真想甩過去兩個大耳刮子。
達道呢,故意而為之。
他不懂如何表意,隻能借此惹著浮沉看她生氣。他不想看到浮沉與她一本正經地行禮,說話做事依著規矩,故而借著這些打破規矩的字眼,來惹怒她。
浮沉剛要破口而出時,內宅幾個婢女從後院圓門處匆匆出來,“五姑娘不好了,二姑娘不知昨夜吃多了什麽,方才喜娘為她上頭梳妝時就腹瀉不止。此刻,此刻怕是要耽誤吉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