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父親的妾室送上門

雪箐。

十七歲,下等仆年紀已過,本該是能許個出路,去二等府伺候的婢女。

尤氏授意劉女,將這個逃荒至梁京城的姑娘,一直壓在自個的私宅中,負責後院灑掃。

劉女看上雪箐,是因這姑娘沒什麽脾氣,做事謹慎。

雪箐當年來時,才十四歲,帶一弟弟。

劉女留了心眼,將這個弟弟安頓去了二等府做腳奴,專門伺候貴眷們上馬時的腳墊子。

雪箐感恩,為弟弟謀了好去處,自個也心安,一直在私宅伺候著。

私宅常年無人,因是尤氏借劉女名義購置的宅子,時常也無人。尤秋柔為著謹慎,很少來此地。

這次,尤秋柔來豐鄉時,劉女留了心眼,把這個底子幹淨的小婢女帶來豐鄉。

褚公府一行人走後,之青陸續把藏起的貴重物品拿出,擺放整齊。

其實,這些仆子們雖說都動了手,偷了一些。

可也不敢動太多,那十二盞,原是被之青事先藏起。還有別的琉璃盞等,都藏好。造成被偷盜幹淨的假象。

這樣,能讓褚槐亂方寸。

也能讓仆子們互相猜忌,擾亂敵方。

之青把仆女名冊子攤開,放在竹簾下的黃花梨桌前。

浮沉坐在蒲團上,點了香爐,飲茶,翻冊子。

之青,“咱們來時也不曾問過這些,現下整個豐鄉,包括褚上宅和下宅的仆子、家臣全都在這本冊子上了。姑娘,現下咱們有了掌管印,這些仆人和家臣,全都可以任意處置了。我瞧著老爺也是煩這裏,眼下咱們可以好好折騰了。”

浮沉端茶盞,一頁頁翻著,“折騰是肯定的,來日方長。”

到了最後一頁,她停住。

愣了片刻,她放下茶盞,把那頁紙對著鏤窗,隔空看了許久。

字跡已幹,許是合頁時太心急,未曾幹的字墨,印在紙背上。

浮沉一瞧,顯然是明了。

她指著字,“蘇雪箐。”

之青湊上前一瞧。

浮沉一笑,“真是辛苦劉女了,走了走了,還不忘在豐鄉留一個心眼,生怕我翅膀有一日變硬,飛出這四方天,擾了尤氏在梁京的貴人夢。”

之青拿來細細一瞧,“姑娘,這個名字,顯然是新加的。”

浮沉挪步在銅鏡前,戴上蓮花冠。

換了一件梨花紋樣的淺色衣裳,套了淡色禙子,“之青姐姐,拿好掌印,咱們去一院。”

之青抱起,掂量,“都備好了,姑娘打算從哪裏開始?”

浮沉一笑,抬頭:“裁員。”

浮沉知道,要想大折騰這老宅,第一步就是撼動這些倚老賣老的老者。

這是這些仆人們的主心骨,也是鎮守老宅多年的一股老邪氣。隻有撼動掉這群人,拆心骨、泄其氣,才可算真的大折騰。

她來此地多日,從未露過凶,一直淺笑待人。

眼下,一切都從她算計處來,有掌印在手,名正言順。

這豐鄉便是她翻身路上最要緊的一顆棋子。

裁員這條路走好,還愁什麽沒由頭回梁京呢。

浮沉到一院時,由靈媽媽和苗媽媽帶著的婢女和家臣,都挨個站齊整,等候新主子訓話。

浮沉頭戴蓮花冠,幾步上前。

坐在長蒲團前,之青和月兒跟在身後,站立在兩側。

靈媽媽先發話,她跪下,伏身,“姑娘既是主,我們偷盜了物,姑娘便莫要顧及褚老在豐鄉的麵子,隨意責罰我們便是。要麽打,要麽罰,我們都認。”

靈媽媽張口閉口都是褚老的麵子,浮沉耳朵都聽膩了。

她最會順著話茬子辦事了,“靈媽媽既是說不能顧及祖父之麵,你是長輩,我是晚輩。既是你說了要秉公辦事,那自然是要聽的。”

之青一招手,站在門外的十幾個家臣,手持長鞭,推門而入。

這些人,都是莫娘子尋來的,浮沉特意要來行事穩妥的魁梧家臣。

浮沉起身,她眼神速速看了一圈。

隻一眼,便看到那個縮頭矮小的清秀姑娘,站在靈媽媽身後。

從穿衣上瞧,雖是粗布衣,卻是梁京盛行的棉麻粗布衣。浮沉知道,這布料豐鄉壓根沒有。她知道這清秀低頭的姑娘,便是蘇雪箐。

浮沉走到靈媽媽身旁,抬起她的臉,溫柔眯眼一笑,“靈媽媽今日穿的粗衣,怕是挨不住這些家臣的長鞭。”

她一示意。

靈媽媽被摁住。

她慌了,“姑娘可是真要在老宅動粗?原看著姑娘可是個行事穩妥之人,怎得突然就變了臉。”

浮沉再低頭,盯著她,“靈媽媽許是不知道那句俗話,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何況我從來也不是一隻兔子,是你們把一隻虎,錯認成了兔。”

站在後方的苗媽媽,早已嚇得腿打哆嗦。

苗媽媽被摁住,拖下去,她還不忘掙紮,“五姑娘,那十二盞絕非我所拿!”

苗媽媽怯生生地上前,立馬跪下,臉發虛汗,“五姑娘,十二盞也絕非我所拿,我隻拿了庫房的玉筷和玉碟,再沒有旁的膽子。”

浮沉一揮手,兩個家臣上前,挾住苗媽媽,拉去後院挨長鞭。

一聲慘叫。

兩聲慘叫。

三聲慘叫。

第四聲時,那些仆人全都跪下,喊著饒命。

浮沉一聽,放下盞茶,又露出一臉慈善,“我知道,你們並非真的為著偷這些,無非是想為家中謀求一些銀兩度日。老宅這幾年也不如別年,一來無人打理,二來使給你們的銀子確是不多,隻能勉強維持。隻是,從前那些苦日子都過去了,眼下我拿了掌印,又從梁京父親口中得了老宅、莊子、鋪麵的管轄權。咱們就不是以前無人主事時的落敗了。”

這些仆子,膽怯抬頭看浮沉。

浮沉再道:“從今往後,你們跟了我,咱們主仆齊心,一起把老宅打理好。原先我來時的管事的、莊子的還有鋪子的人,全都下放一個等級管位子,我會再挨個考察你們每個人,誰協調好、辦事穩妥、做事細致,誰就是新任管事。”

這些仆子,眼神帶光,各個都甚覺浮沉此話好。

浮沉此舉,也很是聰慧。

原先你哪怕是一級婢子,可到了她這裏,就得重頭來。

她現下是主子,就得推翻舊規矩,製定自個的新規矩讓這些人適應。如此一來,何愁他們不會順心自個呢。

再者,自古凡是鬧事者,都是擒賊擒王。

鞭打那兩位媽媽,一是警示,二也是宣告自個的主子位。

之青讓月兒把布兜子掏出,收了管事婆子和女使、一等婢女的腰牌。浮沉最會安撫人心,收腰牌時,又貼心地讓月兒往每個人懷中塞了十貫錢。這些仆子一瞧,都順順意意地領了浮沉這位新主子的好。

恩威並施。

這是浮沉的道義。

處理完一院,浮沉與之青來到一院後齋院內。那一群老者,約莫三十人,都挨著青瓦牆站立。

浮沉知道,動這群人要講究一個原則:以惡製惡。

恩威並施的那群仆子,往後在老宅中要用到,她深知這些人不可得罪。若想折騰,也得有個規矩。

可她麵前這些老者,是她在這老宅院中,往後再也不想見到的蛀蟲而已。

別人敬他們,為著什麽,浮沉不知。

但在浮沉這裏,速速處置這群人,才是她此行目的之一。

這群老者,早年跟褚老起家。年邁後,無處可去,隻得在老宅度日,尋求一塊福地。

加之這些年老宅無人打理,他們也就一直寄居在此地。

日子久了,錯意以為,此地便是自個的家。

之青才剛開口,說了不到一句,就被那白發小老頭懟回來,“怎得,梁京老爺來都未曾敢動過我們。”

浮沉嬉笑不言。

又有人搭話,“是啊,梁京那個褚府能有如今富貴樣,還不是靠我們這些人,早年跟隨老爺,到處折騰種草藥,這才養活了你們喲。我說這位姑娘,您既是主子,就管好三院便是,我們這些人,也幹不了重活,又沒個本事,每日隻需混得三頓飯就足矣。您大可不必來折騰我們,當我們不在此地便是。”

浮沉嬉笑著搖頭,“這個後齋院,我還留著有別的事做。”

小老頭一聽,也跟著笑,“那姑娘是打算將我們安置到何處?”

“府外。”

小老頭一愣,“府外可是購了新宅院?大可不必啊,若是有新宅院,主子去住便是,我們住在此地就可以了。”

浮沉搖頭,“我是說,趕出府外。”

這些老者一愣,直勾勾盯著浮沉。

浮沉從之青手中取下一本冊子,翻看,“這本冊子,明明白白記載了各位何時何地跟隨祖父來老宅,還有這些年老宅為各位的花銷。這前前後後一算,就後廚這一塊一年開銷,就足夠買下梁京一處花園了。”

浮沉繼續,“據我所知,各位都很富裕,這些年老宅開銷,每月都給各位給二十貫錢。各種身上富裕得很,之所以一直賴在老宅,一是為圖安逸,二是為圖再搜刮些旁的傍身。”

浮沉起身,走到白須老者身旁,“你是這中最年長的,你這些年把在老宅搜刮所得銀子,拿去在豐鄉遠郊購置一處小宅院,攜孫子一家,安逸過日。”

這白須老者一聽,連發虛汗。

“各位都在遠郊近郊購置有宅院,卻還要依附在我們老宅,還是為了再搜刮些。仗著祖父名義,填飽自個的空虛。”

她舉起掌印,淡然笑,“今日我既是接管了這掌印,就得清理門戶。”

發虛汗的老者振立片刻,“你未曾及笄,不敢動我們。”

該說浮沉都說完,該揭穿的也一字不落都說了。

浮沉收起掌印,出了後齋院。

之後,一群家臣衝進,把這些嗷嗷喊叫的老者們,一個個挾持出了府。到了宅門外,這群老者不依不饒,撕扯家臣衣裳,喊打著砸門。

一個個喋喋不休:“一個小娃子,敢動褚老多年基業!”

“這從梁京來的姑娘不地道啊,竟敢這般折騰老人,咱們陛下可是以重孝治國的。”

一句兩句。

浮沉聽得牙床子都裂開了,“陛下以重孝治國,他們是誰,也配亂‘孝’義。”

之青不放心,“姑娘,我還是擔心他們會再來鬧事。”

浮沉:“你且放寬心,就此刻還在折騰,明日不會再來了。他們從老宅搜刮走的,他們自個心中有數。他們知道,來了個不好惹的,所以也就維護下自個的體麵罷了。”

果然,還真如浮沉所說。

第二日,老宅府門外再無一位來鬧事的。

又過了幾日,浮沉讓家臣把那些鋪蓋,全都收拾好,拉出府,放在豐鄉人牙子處變賣了。

沒幾日,被霸占多年的後齋園,總算清理幹淨了。

莫娘子尋浮沉來時,一聽這些事,眼珠瞪大,不可思議地盯著浮沉,“姑娘啊姑娘,你可真是恩威並施,以惡製惡。這手段,我這位正娘子,都是不敢匹敵的。”

隨即,她又憐惜地看著浮沉,“姑娘定是經曆太多傷心事,才這樣謹慎行事的吧。”

聽到這話,浮沉心一疼。

無人看透過她的內心,她也從不敢窺探旁人的內心。

她能輕描淡寫說出戚娘子的事,也能說出自個在梁京的遭遇。

用莫娘子的話說,“哀莫大於心死,隻有心死無數次,才能雲淡風輕麵對自己的苦楚。”

而浮沉,何嚐不是如此呢。

莫娘子走後,浮沉原想舒緩一陣子,又見雪箐端著糕點進了念溪閣,她睡意全無。

雪箐把糕點盤放在案幾上,欲出時,被浮沉喊住,“你是府中新來的?”

雪箐忙回頭,“不是,奴婢一直在老宅,負責後院的灑掃。”

浮沉細細一瞧,這女子,生得好看。

粗布衣袖口繡了幾枝綠梅,她鼻間一顆痣,細眉、眉眼之間生得甚是俊俏可人。她微微抬頭時,一瞬間,浮沉看到她身上有書香之氣。

“你可讀過書?”

雪箐:“識得不多。”

浮沉一笑,指著院內幾株綠梅,“你來念溪閣伺候吧,那幾株綠梅沒人澆水,時常枯萎。剛巧你袖口又繡了綠梅,倒很是巧合。”

雪箐行了禮,“隻是奴婢是粗等婢女。”

“無事,我讓之青給你一塊念溪閣腰牌便是。”

她再行了禮,退下。

浮沉看著她的身影,若有所思。

她在雪箐的眉眼間,看出了一絲自己母親當年的書香之氣。

那時她住立浮軒,手拿針線,繡著肚兜。

浮沉知道,這雪箐既是劉女派來的,可若是能利用好,再帶她回老宅,又是手中一顆重棋。

達道離開梁京後,又接到一道密旨,除去杜相之子杜彥。

宮中早有傳聞,說杜彥在肅州一帶貪汙軍餉。把治理河堤的撥款全都納入私囊,各種結黨。

達道深知,杜彥不能動。

杜彥是當朝權相之子,動了他,杜廣的勢力定會要了達國府一幹人等的命。

夙葉一聽,“此事確實難辦,陛下向來隻管讓我們暗門出動,從不過問我們以何種手段達到目的。杜彥在肅州也是位土皇帝,他緊握整個肅州。而我們暗門,已從三年前開始,小事不用你我出動,大事全權有我就可行。你這尊佛,我們早就不用了。可如今,陛下卻讓你親自出麵,要麽暗殺,要麽當眾斬殺。”

是啊。

達道知道,他是暗門將軍,當朝皇帝一聲令下,就算死,都得聽命。

他仔細擦拭著青龍劍,戴好虎頭麵具,“既是如此,那我去一趟肅州,見機行事。”

夙葉:“你前我後,肅州也有我們的人馬,一切都可放心。隻是我建議,采取暗殺就可,不可驚動太多人。”

達道點頭。

他騎棗紅馬,帶著芒山下了寂刹神山。

行至豐鄉近郊外,停下,看著遠處隱約可見的房簷屋舍。

芒山悟到了上司小心思,試探一問,“公子,需我前去褚老宅否?”

達道點頭。

芒山憨笑,“可有話帶給五姑娘?”

達道搖頭。

得,芒山下了馬,鑽進荒草叢中,一溜煙就沒了。

到了褚老宅府門外,芒山一瞧府門外兩頂轎,浮沉還在外送人。

他愣是貓到人走了,浮沉進府門時,假意自個腿殘了,慘叫著出來,“姑娘,姑娘府中可有治腿傷的藥?”

浮沉一回頭,一眼便認出了芒山,“是你?”

芒山狂擠眼睛。

浮沉領會,跟著他去了府牆旁。

芒山機靈探頭環顧一周,傻笑,“姑娘,我們公子領了命,要去肅州一趟,路過豐鄉,特命我前來,瞧姑娘安好便放心了。”

浮沉心中一熱,“你家公子在何處?”

芒山指著遠處朦朧地。

浮沉腦門一熱,跟在芒山身後,一溜煙也鑽進了荒草中。

到了近郊外,浮沉躲在荒草中。

芒山鑽出,一臉認真,“公子,褚老宅好生熱鬧啊,府門外停了兩頂轎子。”

達道收起眼神,“褚大人一行可是走了?”

芒山連連點頭,“走了,我聽說有兩位正娘子,欲給五姑娘說親事呢。”

浮沉險些沒跳出來,她本意躲著捉弄達道。可芒山竟這般開玩笑。

達道原本坦然的眼神,聽到這話,眉頭緊縮,“五姑娘及笄都未到,怎會有人提親。”

芒山又一臉認真,“許是豐鄉民風彪悍。”

浮沉躲著,她看到達道的神色顯然是不對了,板著臉,一臉黑。

芒山深覺戲弄過頭了。

浮沉沒忍住,從荒草中鑽出,站立在達道跟前。

達道一驚慌,小臉通紅,“你你你,你……”

這小模樣,惹得浮沉一陣憨笑。

這幾日所有的緊繃,所有的乏累,在看到達道這小模樣時,一切不快,煙消雲散。

浮沉笑彎了眼,露齒。

陽關灑在荒草中,這二人,正對彼此。

一個笑。

一個癡呆看著。

許久,浮沉才停下。

她行了女子周禮,“此番前來,是送公子一程。公子去梁京請來父親,幫了浮沉。這一個情分,浮沉銘記在心,將來有機會,定會還了公子的情。”

達道收起恍惚眼神,還了禮,“五姑娘來豐鄉已是艱難重重,這些小事,不足掛齒。隻是,不知姑娘日後,可一切會安好?”

浮沉一笑,“托達公子的福,一切危機都結束了。”

達道這才長籲一口氣,“如此便好。”

浮沉再問,“你去肅州,可有何事?”

達道:“一些小事。”

說這話時,芒山歎息一聲。

他知道,達道此行危機四伏,隻身一人闖肅州,若是出事,該如何前行。可他也知道,他為了不讓她擔憂,可承受萬千重事。

浮沉點頭,溫柔一笑。

她又想起什麽,從衣袖翻了半天,遞給達道。

達道攤開,一顆藍熒石。

它安靜躺在掌心,達道的心,鑽進掌心。

它勾起了他,太多暗門難以度日的時光。

“這顆藍熒石,夜裏會發光,冬日時放在懷中捂著,天冷還可暖手。公子出行在外,一路山水相伴,這顆石頭,就當是一抹暖意吧。”

達道攥緊,收在衣袖口。

他沉靜許久,從衣領掏出那顆掛在脖子的黃熒石,一把拽下,遞給浮沉。

浮沉細細一瞧,眼神呆滯,“這顆石頭,我記得,我送給了一位被困在宮中的小哥哥。”

她猛然抬頭,與達道眼神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