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姑娘妥協

褚公府。

浮沁回門的日子。

浮漪和浮湘備了許久,終是盼來了她們的大姐姐回門日。浮沁嫁人後,浮漪像是承接了某種大姐姐的屬性一般,開始端著自個,事事都學穩重地做事了。

這次她把蔚聽閣前後都翻整了一遍,還纏著褚槐要了許多好物件,各種絨毯。

與夫君回門的姑娘走時,要再帶些物件回去,方能讓婆家臉上有光。

浮漪要來的這些,都是給浮沁備著的。

鑲瑛巷口,白次府的馬車內,浮沁盤頭戴簪坐在白穆旁邊。這幾日她與白穆分房而睡,並未同榻。

也就是說,她還是完璧之身。

那日他們大婚,劉氏犯病,清醒後,更是懊悔自個的病情,在浮沁跟前哭訴,“我這個病也實在不知何時才會發作,這都兩年了,一直都無事。可那日你與白穆的大婚,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該啊。是我這個婆母,害你在梁京女眷中無光,害了你,也害了褚公府。”

浮沁幾次想開口問她為何算計她落水,最後都把話塞回肚中。

畢竟,與其先問白府,不如先去問尤秋柔。

白穆看著浮沁,“待會回府,你與我還是要裝著表麵和睦。父親母親擔憂,以為我們不和睦。”

浮沁冷冷道,“你且寬心,這點我是清楚的。”

進了府,浮沁與白穆攜手去了方元廳,給褚槐和尤秋柔行了禮。再問了禮和一些體己話。

浮沁又被妹妹們扯到蔚聽閣,各種寒暄問暖了許久。

浮沁心不在焉,一直借機想找尤秋柔說話。

最後在飯前,她去了望月軒。

尤秋柔在望月軒,取出一個錦盒,遞給浮沁。

浮沁打開,是一個鏤空手鐲。

“這個鐲子,一直給你備著,想著回門給你呢。”

浮沁禮貌一笑,“女兒多謝尤娘子。”

尤秋柔一鎖眉頭,嗅到了浮沁的來者不善。

浮沁把鐲子放在案幾上,“尤娘子,我落水一事,現下想來,女兒有諸多不解。當時,是有人背後推我下水的吧?再有,尤娘子下水救女兒時,不知我的衣扣,是在水中開的,還是說有人故意解開,讓我出醜的。”

尤秋柔猜到了。

她端起一碟子蠶豆,“這蠶豆啊,是浮沉最愛吃的。可惜她不聽話,惹了事,又燒了立浮軒,被罰去了老宅。豐鄉偏遠,這蠶豆,她也是吃不到了。”

浮沁一愣。

尤秋柔把一顆蠶豆,緩緩塞進浮沁嘴裏,“大姑娘啊,眼下你成了親事,這接下來,就是浮漪和浮瀅的事了。”

浮沁站起,“尤娘子想做什麽。”

尤秋柔一笑,她摁住浮沁坐下,一臉憐惜,“眼下給二位姑娘正相著府邸貴門呢,但二位姑娘畢竟是庶女。若是沒有我和老爺在前麵好好說嘴,估計,也隻能嫁給遠府公子。到時遠離梁京,我們都見不到。那這褚府,也是空落落的,無趣得很。”

浮沁攥緊拳頭。

她聽出了尤秋柔的話外之意。

若是她把落水,還有尤秋柔的真麵目說與三位妹妹,那尤秋柔勢必會拿妹妹的姻事做手段,為她們討一個下等姻親。她自個就是中了套,現下醒來為時已晚。

她起身,問道,“我今日就想問問,尤娘子到底為何要陷害我?”

尤秋柔一臉的不解,她故作委屈地搖頭,“大姑娘這話可是委屈我了,你婆母想求娶公府姑娘,用田產鋪子來賄賂我。我也是瞧著白姑爺是個好孩子,才勉強答應與她做這出戲的。”

看著尤秋柔一臉的善意,浮沁平息著憤怒。

她溫柔一笑,“母親,女兒知道,妹妹的婚事都得您與父親一起為她們操勞。這府中事務又繁多,父親京中事務繁忙,多虧有母親在。”

這一番恭維話,尤秋柔聽著很是舒心。

浮沁再道,“不過,浮淰妹妹雖小,也得小心教導才是。她是從了林師的弟子石世寅的儒道學堂吧。石兄與白穆是同門所出,又都是林師門下。”

浮沁眼下再無別的,她隻有這個石世寅能拿出手。

石世寅是石家長子,開了儒道學堂,剛好浮淰就在他門下所學。

尤秋柔看著浮沁,覺得這小姑娘,算計到了她頭上。

浮沁:“母親若是真為妹妹好,我自然是感激的。咱們就充好麵子,把深情母女演下去。石兄那邊有個進文院文考的名額。若是浮淰妹妹將來進了文院與公主們一並學,也算是我們褚府的門麵。”

文院是梁京女子最高學府。

那裏全是國府以上的姑娘,才情和詩情都是拔尖的。每年文院會在梁京抽三所學堂,放三個能進文院的名額。

尤秋柔一聽,這算是真的拿捏住了她的死穴,“浮沁啊,眼下浮漪的親事,我定會她選一個與我們公府平等的婆家,絕不會委屈了她的。”

浮沁一笑,“母親有心了。”

她從望月軒出來,長籲一口氣。

浮湘等到浮沁,扯著她回了蔚聽閣。

四位姑娘再重逢,眼中都含著淚。

浮漪眼淚打轉,“大姐這次回門再走後,不知我們姐妹,何時才會再見。”

浮瀅:“二姐姐寬心,大姐姐又不是進了牢子,何必如此呢。”

浮沁握住她們的手,不知該如何開口。

若是明著說讓她們防著尤秋柔,浮漪定會衝動。

若是不說,她們真的與尤秋柔相好,以後出事,可該如何呢。

浮沁含淚一笑,“你們一定要記著,凡事小心。浮沉就是個例子,她是嫡女尚且都能被罰回窮鄉中,何況你們呢。母親雖對你們好,到底也不是親生的。現在她又有了浮淰,為她盤算的肯定多些,人都是隻為著自個的。所以你們,一定要小心,要對浮淰好,莫要難為她,也莫要惹她。”

浮湘,“大姐姐你就放寬心在白府好好當正娘子,浮淰與我們關係都不錯。”

浮沁淡淡一笑。

心思漂遊在外。

浮沉一路顛簸。

路遇荒無人煙之地,也遇四處殺傷搶奪之事,可這一切似乎與她都無關。

這些賊寇,老遠見到馬車,全都退避三舍,無一人上前惹事。

一路到了豐鄉境內,浮沉懸著心才平安落下。

到了豐鄉,老遠就能看到遍地草藥、藥花和各類大小莊子、鋪麵。

豐鄉與一路荒涼形成對比。

褚公府嫡女來豐鄉,褚宅的人早就得了命,事先已備好要迎接這位被罰回老宅思過的五姑娘了。

這裏是褚祖父發家之地,現下的老宅中仆人和家臣都不多。

老宅年久失修,雖有古香之美,卻也看著殘敗不堪。

浮沉到了老宅府門外,門外站了三十位仆人,還有十位男仆子。這些人由靈媽媽和另一位苗媽媽帶著的。

浮沉戴著長帷帽,她以自個是客的規矩,上前先行了周禮。

那兩位媽媽一瞧,趕忙回了下禮,“真是使不得呀五姑娘,您是梁京的貴人,怎得給我們這些下人行周禮。”

苗媽媽上前,“五姑娘路上辛苦了,前去接姑娘的人是在鄉河旁候著的,還以為姑娘走的是水路,沒承想姑娘竟走了山賊流寇出沒的山路。這一路上,姑娘真是讓人擔憂呢。”

浮沉嘻嘻笑著,“兩位媽媽放心,你瞧我這也全乎地回來了呢。”

之青扶著浮沉,邁過高門檻。

高門檻是貴人來時才能走的門,浮沉邁過後,之青與那些仆子們一起從側門低檻處進了院。

褚府老宅,分三院。

前院高台,是老爺和官臣們辦事之處,這裏由四廳構成。前院栽種了一棵老桐樹。樹下就是正廳,因老宅再無旁人,正廳也是空置,手扶椅嶄新,台桌的盞茶未曾擺放。

別的廳也緊閉著門。

再順著高檻往前走,就是二院了。

二院有八個閣間,是女子和老爺休憩之所,格外雅致。院落有蓮池、鳥窩,還有一處花園,栽種著香櫞花。

三院是仆子、後廚之地。

浮沉站立在二院正閣間,名叫“落溪閣”的匾額下停住腳步。

苗媽媽湊上前,“五姑娘,這是正主間,以後這裏就是您住了。”

“落溪閣”,浮沉瞧了許久,“溪水落至,寓意不好。既是要長住下去,就改為‘念溪閣’吧。”

閣內,雖是各類桌椅齊全,卻少了卷簾和雅致之感。浮沉喜歡插花,以前住著的立浮軒,也有各類玉瓶中插的各類花。

春是玉蘭花,夏是水仙花。

秋是桂花,冬是紅梅。

再看屜子台前,也無別的飾物。

浮沉心想,這是要好好收拾一下了。

她坐下,打量著四周,“兩位媽媽是老宅的管事媽媽嗎?”

“是,我們已在此地二十年了,老家就是豐鄉的。”

浮沉應著,“我雖是梁京來的貴人,可卻是犯了事被罰在此處的,雖不知以後能不能回去,但眼下看是要長久在此地了。往後,我這個小姑娘,還得由兩位媽媽照料著呢。”

浮沉說完,之青上前,一人塞了三張票子。

苗媽媽,“哦喲,這可使不得,我們是末等下民,可不敢花票子。”

浮沉此舉,是故意而為。

她不想顯得多懂事,多聰慧。剛來此地,裝傻才是要緊的。

她尷尬一笑,“我在梁京,也未曾打點過下人,實在也不知下民不能花票子這一說。既是如此,改日讓之青再打點二位媽媽碎銀即可。”

靈媽媽把莊子和鋪麵的賬簿,還有各類收租抵押的收據條,都端來給浮沉,“五姑娘,老宅這幾年藥材上的生意也算是勉強過日,因沒有主管人,所以也沒什麽收成。”

浮沉一瞧,這一堆密密麻麻的字,她也實在累。

“靈媽媽呀,我可不是老爺派來管事的,我隻是一個姑娘,這些我也不認得呀,”她隨手翻了幾本,“這些都由媽媽管著便是,我是被罰之人,剛來此地,容我先玩上幾日吧。”

“也好也好,五姑娘且好好玩,咱們這雖是鄉下,卻也有梁京沒有的好景致呢。”

這兩位與浮沉寒暄了一會走後,浮沉才算是真的休息了。她不顧規矩地斜靠在床榻上,看著四周的新奇,覺得有趣。

之青也四處翻著看,“雖說不如褚公府吧,但我們一路上過來,這老褚府,也算個大宅院了。”

“是啊。”

浮沉坐起,“我們剛到,凡事小心為上,現下也沒個人在身旁。”

她囑咐之青,“之青姐姐,這半年咱們就裝傻吧,老宅的這些事,私下觀察便好,裝著什麽都不會,且等著。”

之青點頭。

豐鄉的老宅有規矩,凡是梁京來的貴人,第一頓飯是要三院、外宅、鋪麵和田裏的仆人們上正廳,主子訓話後才可用飯。

第一,為著認人。

第二,為著讓他們認主。

浮沉換上了從梁京帶來的當家女衣衫。雖說是被罰在此,但如今她便是這老宅的當家女,穿衣上自然得區分開。

當家女衣衫,需帶素帶、豎發、別蓮花冠。

浮沉可喜歡戴蓮花冠了,以前在國府就看過那些姐姐們戴蓮花冠,太好看了。

這下,終輪到了她。

之青豎起她的長發,頭頂盤了小發箍,把銀色蓮花冠戴在正頭頂。

束發背後,之青用鑲了珍珠的紅頭繻綁在後麵,垂下。

浮沉穿了青色布抹,套著百迭裙和紗圍裳。

再轉身,之青感歎,“這蓮花冠,就屬咱們姑娘戴上最好看了。”

浮沉嬉笑著,端莊出了念溪閣。

到了二院廊下,再挨著蓮池過去,就到了正閣上房。

彼時,上房備好了宴席,滿滿一桌。有雲片糕,牛皮糖糕、十二酥,還有各類豐鄉小吃。

浮沉落座,下方眾人皆跪:“喜迎梁京公府五姑娘。”

好家夥,浮沉哪裏見過這等陣仗。

下方跪了滿院的人,有家臣,還有偏遠鄉子、莊子和鋪麵上的人。這挨著一瞧,浮沉才知老宅的龐大。

她也在下跪的人中,看出了老者居多,年輕者很少。如此來,也就是說,老宅這些年所有的銀兩,都用來養這群老者了。年輕有力的,卻因這一群在,進不到這裏。

浮沉心中明了,她故作驚慌,趕忙起身行了禮,“各位都是宅中的老人了,無須下跪,快些起身。我隻是一個姑娘,犯了事才來到此地,往後各位,權當我是個小娃。”

那些人隨聲附和著。

靈媽媽往前走幾步,抬起下巴盯了一眼這些人。

嬉笑附和在浮沉跟前,指著一位魁梧男子,“五姑娘,這是權貴,咱們宅中這些家臣管事的。因宅中無事,一直在田裏幫襯著做些粗事。現下姑娘來了,就喊他回來,守宅。”

靈媽媽挨個指了這些丫鬟和仆子們。

浮沉聽得一眼懵,她哪裏能一下認這麽多人。靈媽媽介紹,她就挨個嬉笑著點頭問好。

菜涼了,人也沒認個全乎。

之青又吩咐了幾句,人散去後,浮沉盯著一桌子菜發呆。

這是二院,之青端起碗筷,卻瞅見了二院內的一條小巷子,“姑娘你瞧那條巷子,長滿青苔,也不知是何地。”

浮沉一瞧,果然。那條小巷道就在蓮池旁,很窄,看著像是從未有人走過,青苔遍地。

浮沉站在院落發呆。

她踮腳,踩在滑溜溜的青苔上,扶著青牆,一腳腳挨著過去。

小巷道內的盡頭,是一間上了鎖的小屋子。

一把銅藝鎖,掛在那。

浮沉探著腦袋,之青也探著腦袋,近身一看。

隻見麵前一片漆黑的屋子內,關著一個衣衫襤褸,約莫四十不惑之年的女人。

浮沉好奇。

那女人猛地回頭,浮沉這才看到了她臉上全是刀疤,衣衫不整。頭發蓬亂,像是瘋女。

浮沉一哆嗦。

那女人盯著浮沉看了許久,突然快速上前,一把捏住房門上的木欄,像是急了要跳出。

之青扶住浮沉,退後幾步。

身後有個男仆從巷道進來,“姑娘,姑娘快些回去吧,這裏可不是您該來的。”

之青盯著那女的,渾身哆嗦,“她是誰?”

男仆:“她是一個老媽子,之前伺候人時惹了事,被關在此處。她有些瘋癲,姑娘快些回去,免得嚇著你。”

浮沉退後幾步,沒走幾步,她又回頭,盯著她看。

那女人,縮進身子,隻留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浮沉。

那一刻,浮沉像是被那雙陌生眼睛看穿一樣。

她。

是誰呢?

那雙眼睛,看似陌生,又似曾相識。

像是在黑夜中見過,又像是被眼前的恐慌震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