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好大一朵禮花

李寧縱馬越過澧王李寬和遂王李宥時微微點頭示意,然後在俱文珍跟前停了下來。

“喲,俱大人也來送孤上路了?孤特意前來向公公送行……不,是辭行!”

這話聽著總有些不對勁,很別扭。

“哪裏,這是老臣該做……”俱文珍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話說了一半臉色一變,抬頭看著高高在上李寧,尬笑道:“殿下說笑了,出門說這話可不吉利!”

“哈哈……”李寧仰天大笑,俯視著俱文珍道:“孤乃天命所授太子爺,豈能懼怕一兩句話,再說這隻是字麵意思而已,俱大人反應這麽大,難道俱大人真的想過送孤上路麽?”

俱文珍臉色再變,隨即嗬嗬一笑:“殿下真會開玩笑,老奴祝殿下一路順風!”

“借你吉言……記得公公當年在鄜坊軍鎮監軍的時候待士卒一視同仁,很受歡迎,孤一定會給邊軍將士說俱大人也想他們了。”李寧咧嘴一笑。

俱文珍一愣,有些跟不上李寧的思維,但還是畢恭畢敬道:“那老奴就謝謝殿下好意了。”

“太子哥哥,你記錯了吧!”這時遂王李宥插話道:“俱大人當過宣武軍的監軍,他可沒去過鄜坊軍鎮。”

“哦,那就是孤記錯了!”說罷李寧若有所思地盯著李宥看了一眼,然後又看向了俱文珍。

感受到李寧犀利目光的俱文珍麵不改色道:“也不怪殿下記錯了,時間太久了,就是老奴自己也不記得了!”

“也對,反正都是我大唐將士,是誰都一樣……孤告辭了!”李寧笑眯眯地調轉馬頭追上儀仗朝北而去。

俱文珍看著李寧遠去的背影,笑容逐漸消失,他皺眉沉思,回味著李寧的話有何用意,老奸巨猾的他不認為李寧是真的記錯了。

隨即俱文珍自嘲一笑,想到那日大雪與中年人的約定。

想那麽多幹嘛,太子這一去要是能回來的話,再想不遲!

“這也太狂妄了吧,居然不記得右衛大將軍的履曆了,虧他還是太子!”李宥看著李寧的背影故意提高聲音,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

“遂王殿下這般看輕太子殿下,可是要吃大虧的!”俱文珍回頭瞥了一眼李宥,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澧王李寬,緩緩提醒道。

“哦,這是為何?”李宥不明白明明是太子記錯了,怎麽反而自己要吃虧。

俱文珍有些憐憫地看著眼前這個少年,淡淡道:“有些人是真糊塗,有些人則是裝糊塗!”

就在李宥和俱文珍對上話的時候,澧王李寬不易察覺地皺皺眉,看著眼前聊的熱火朝天的兩人眼神裏充滿了妒意。

城樓下的送行隊伍已經看不見太子儀仗了。

但是城樓上的皇帝李純還站在那裏看著太子遠去的方向,一動也不動,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皇帝不走,前來送行的其他人更不好意思走。

天寒地凍,眾人抱怨不斷。

他們抬頭想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在這麽冷的天氣,皇帝居然還不回宮。

卻看見披著大氅的李純一人手扶城牆牆垛,身子微微前傾,嘴角帶笑看著太子離開的方向。

“走了,終究是走了!”李純看著遠處已是黑點的隊伍喃喃道。

都說帝王家無親情,李純也是這般認為的。

他之所以欣賞李寧並不是因為他是自己的兒子,而是因為李寧的韌性和野心,足以成為一位合格的接班人。

僅此而已!

可是剛才李寧在大庭廣眾之下擁抱了自己,雖然僅僅幾息時間,但是喚醒了李純壓抑在心底的親情。

從沒想到李寧會距離自己那麽近,看著李寧緋紅的臉頰,急促的呼吸聲,以及真誠的眼神,想來他也是第一次這般表達心中的愛意。

這讓隻知道算計利益得失的李純心中一暖。

那一刻,李純才意識到自己不僅僅是九五至尊,還是一位父親。

可惜,那一刻太短暫,短暫到李純不太記得自己的反應了。

“希望這次你順利回來,等你回來,給你改個名字……”李純心中默默道。

隨即李純活動活動了僵硬的四肢,起駕回宮。

城樓下麵早就等著不耐煩的眾人也一哄而散。

李純的反應,澧王李寬看在眼裏,疼在心上,自己這個千年老二,上不上,下不下,沒人疼!

遂王李宥也酸溜溜道:“大哥還是會哄人開心,你看把父皇哄的魂顛夢倒的,咱哥倆比不了……”

李寬悠悠道:“人家已經是太子了,我比不了也就算了,但是三郎你,可惜了……”

最後三個字,李寬拉的很長。

俱文珍聞此言皺眉瞥了一眼有調撥嫌疑的澧王,沒有吭聲。

“哼!”遂王李宥被說到疼處,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在李宥的心裏,這一切的發生都是自己舅舅不作為造成的。

“兩位殿下還年輕,如今太子之位已定,你們需要重新考慮自己未來想要什麽,想要這些東西自己要付出什麽代價和努力。”俱文珍打起了圓場,然後看著遂王李宥苦口婆心道:“記住,天上不會掉餡餅的,借助外力終究不如靠己!”

俱文珍本想和遂王李宥再說幾句話,一回頭時卻已經不見了遂王的身影。

“唉……終究還是個娃娃!”俱文珍歎了口氣,搖搖頭回到自己馬車上。

馬夫看到這位曾經叱吒風雲的宦官趕緊起身擺好登車的凳子,然後扶著他掀開簾子進入馬車。

同時低聲道:“公公,剛才遂王遣人給公公送來禮物。”

“哦!”俱文珍波瀾不驚地點點頭,會心一笑:“看來老夫小瞧遂王了……送了什麽東西?”

“是一盞上鑲了金的越窯青瓷油燈,送禮的人說遂王知道公公喜歡讀書,所以特意送給公公晚上讀書之用。”

“嗯!”俱文珍滿意的點點頭。

俱文珍和馬夫都沒察覺到,距離他們不遠處有一雙黝黑的眼睛正看著他們,確定俱文珍沒將禮物退掉,他這才放下心,悄無聲息地混入人群。

隻見馬車裏有一盞精妙絕倫的油燈,葫蘆狀,上麵是燈芯,三麵鑲了金箔陶瓷看起來金光燦燦,應該能反射亮光。

還有一麵居然是可以打開的透明水晶,煙道則在最頂端順著葫蘆藤朝後,這樣點著燈芯看書時就不怕被煙熏到。

燈芯順著一個小孔延伸到最下麵部分,應該是裝油脂的部分,底部還有個暗盒,裏麵裝有點火用的燧石。

“嗯,遂王有心了!”俱文珍滿意的端詳著這盞油燈感慨道。

突然俱文珍發現金箔上居然有字,隻是字太小,自己老眼昏花,加之車裏太暗,所以看不清。

俱文珍隱隱約約能看見其中一個字像“死”。

俱文珍心中一顫。

怎麽可能?

俱文珍揉揉眼睛再看時,覺得又不像個“死”字。

為了看到更清楚,俱文珍拿起了葫蘆底部的燧石。

點亮之後,應該能看的很清楚。

噗嗤,燈亮了。

那確實是一個“死”,前麵還有四個字:“為了老兵”。

……

那一日,天降驚雷。

右衛大將軍,知內侍省事,總管宮廷內部事務,服侍三朝皇帝的宦官俱文珍與自己馬夫在地動山搖的巨響聲中一起化為齏粉。

事後禁軍在方圓二十丈內收集到了一堆碎肉斷腸等物,都分不清誰是誰。

最後那盆碎肉渣隻能以俱文珍的名義下葬,至於馬夫家人隻得到了一顆腦袋還有三根殘肢。

送禮的沈煉看著好大一朵禮花,整個人都呆住了,即便碎片劃破他的臉頰,都全然不知,直到被禁軍驅趕之後,才懵懵懂懂地離開了現場,腦袋瓜子嗡嗡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