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新墳

巨大的爆炸現場慘不忍睹,不可避免的波及到了周圍。

一米多高的車輪被拋到附近一戶人家將院牆砸塌一半,幸好戒嚴沒結束,躲在屋內的一家人反而逃過一劫。

拉馬車的騾子帶著兩根車轅被拋到兩丈之外,騾子後腿斷裂,站都站不起來,哀鳴不止。

好在俱文珍上馬車時大部分人已經離開,而且停馬車的院子不大,將大部分爆炸碎片攔了下來。

當然也有例外,車頂的一部分被爆炸氣浪拋出數十丈之遠,落入一座不大靠著坊牆的院落。

而這座院子裏,赫然擠著二十多名身著各色衣服的死士。

他們原本是打算在太子儀仗出城的時候翻牆突襲太子乘坐的馬車,如果太子騎馬那就更好辦,二十多人可以讓李寧第一時間變成刺蝟。

可是沒想到的是皇帝陛下親自為太子送行,沿途全部戒嚴,五步一人十步一崗,還有若幹禁軍在大街上來回巡邏,讓他們失去了下手的機會。

正在等待新的命令他們被從天而降的半截車頂砸中,一直處在最亢奮的狀態他們以為暴露了,在為首的死士的命令下瘋狂的翻了出去,嘴裏還喊著:“殺了太子,賞萬金!”

也怪他們倒黴,他們衝出去的時候百步之外便是李純的車輦,前麵開路的自然是全副武裝的禁軍。

最煩擔任儀仗任務的禁軍開心了,有這般送功勞上門,怎能不開心?

以卵擊石,不過如此。

二十多人除了為首的那位見機不妙第一時間逃走了,其餘人馬全部死亡。

倒不是禁軍不想留活口,而是這些人本是死士,任務失敗服毒自殺是基操。

“給朕查,掘地三尺也要查出來他們幕後主使是誰?”本來沉浸在離別中的李純勃然大怒,當即下令封城徹查。

遂王?宦官集團?回鶻?吐蕃?

甚至澧王李寬此時在李純眼裏都是懷疑對象。

那唯一逃跑的刺客一頭紮進金城坊不見了蹤跡。

……

太子儀仗離開長安大約十多裏的路的時候,忽然聽到長安方向響起了一聲驚雷,吸引的眾人紛紛回頭張望。

“冬日驚雷,不祥之兆!”

“方向好像在長安吧!”

“這趟差事怕不簡單,我聽說好多人對咱們的太子有些不服氣!”

坐在馬車裏烤著火的李寧紋絲不動,對外麵的議論充耳不聞,隻是看起來心情很不錯。

太子詹事李籓並不在意李寧對他的態度,厚著臉皮說奉旨陪伴太子,所以李寧再怎麽給他沒好臉色,他還是堅持與李寧擠在一輛馬車上。

看到穩如老狗的李寧,李籓讚許地點點頭:“殿下這般泰山崩於眼前而不變色的氣度,實屬難得!”

李寧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對於這個老夫子,他很是頭疼。

又過了許久……

“也不知道咱們現在距離渭水還有多遠?”李籓揉揉老腰沒話找話道。

駕駛馬車的鄧王府大總管,他第一時間回答道:“回大人,大約還要二十裏路!”

“哦,傳下去,前麵五裏處紮營!”李寧不易察覺地皺皺眉,然後掀開窗簾,看著前方神情突然變的有些寂落。

“殿下這才剛出長安城就紮營恐怕……”這會兒太子詹事李籓一愣,連忙提醒道。

“孤是太子!”李寧沒有回頭冷冷道,他看著道路兩側田地裏的一座座孤墳出了神。

李籓皺皺眉頭,還要說話,被李寧抬手製止了。

“傳下去,停車,大部隊繼續前進!”李寧突然對外麵下令道,然後才回過頭對李籓譏諷道:

“詹事大人和孤坐在這溫暖如春的馬車裏,不知道在這天寒地凍,道路濕滑的季節行軍的難度……他們也是人!”

可是李籓就沒打算給李寧麵子,當即反駁道:“可是殿下是前去賑災,不是遊玩……想想那些還在挨餓受凍的災民,還望殿下下令加快行軍速度,以解陛下之憂!”

“李大人說的極是,是孤魯莽了,但是孤先給你講一個故事……”李寧一陣頭疼,麵對就差粘到脊背的李籓,不得不耐著性子講起了故事。

“廣德元年,長安城被吐蕃攻陷,賊兵洗劫長達十五日……有一個年輕人是當時是堅守安化門的一員,他們團全部戰死,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李寧頓了頓,看著李籓說道:“大人以為這時候這位年輕人該拖著斷腿衝上去與賊兵殊死搏鬥,還是裝死以求活下來?”

李籓長舒一口氣,這太子殿下總算對自己開口了,當即回答道:“當然衝上去與吐蕃賊兵戰盡最後一滴血,因為他是大唐將士,肩負著守土之責,人在城在,城失人亡!”

“如果他選擇了苟活,那他將永世不得翻身,飽受心靈的折磨,也會受到他人的唾棄,老臣將以認識這樣的人為恥!”

李寧則一言不發看著大氣凜然的李籓。

李籓是聰明人,他盯著李寧的眼睛道:“臣想那個年輕人最後選擇了苟活?”

李寧嗤之以鼻:“大人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李寧漠然道:“不過你隻猜對了一半,他並沒有被所有人唾棄,反而倍受尊敬!”

“哦?”李籓詫異道,對李寧的故事提起了興趣。

李寧緩緩道:“他那一團的將士大部分來自萬年縣,那些將士都是一家之主,他們戰死意味著一個家就完了,一團將士戰死,意味著三百個家庭失去了頂梁柱!”

李籓似乎猜到了什麽,皺眉道:“朝廷不是有撫恤麽?”

“哈哈,大人多久不食人間煙火了,那點錢夠什麽用?”李寧睥睨地看著李籓道:“大人還是多接接地氣,朝堂坐的久了,容易飄!”

沒等李籓辯解,李寧臉色一正繼續道:“那位年輕人本來有機會完好無損的逃脫的,因為他帶著上百份家書,帶著一個團所有將士最後的牽掛和希望。

但是他沒有,戰鬥到腿斷這才選擇了大人嘴裏的苟活……

然後那兩百多份信他隻送到了三十多戶,其餘的要麽家人被殺,要麽書信被血浸透無法識別。

當然這期間受了多少白眼謾罵侮辱隻有他自己知道……

他無顏找朝廷,所以隱瞞自己能讀書識字的本事學了一門打鐵的手藝,專門供養那三十多個失去頂梁柱的家庭,再後來又尋得了十來戶,於是他成了這些家庭孩子共同的爹。

他教這些孩子讀書識字,教他們技能,這五十多戶單親孩子沒有一人因為生計問題流落街頭,沒有一個偷雞摸狗走了彎路,他們大部分都有一技之長在長安城還有周邊落了腳,成了家。

沒有他,很難想象到這些戰死將士遺孤的下場……”

李寧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越說心情越沉重。

“他忍辱負重二十年,終於可以歇歇,享受天倫之樂了,但是他沒有。

他說還有一大半的戰友的債沒還……他心願未了,他還要給他們的後代攢錢,於是他繼續打鐵……

這輩子他都在還債,但是他忘了這個債應該由咱們朝廷還!”

李寧眼前浮現出那位駝著背的老鐵匠,唏噓不已。

好人有時候真沒好報!

李籓突然想到前幾日李寧在東市動手殺人之事,幡然醒悟,接著講下去:“然後他被中侍郭裏旻欺負,殿下便出手殺了郭中侍?”

沒等李寧回答,李籓就拍手道:“殺的好!

這位老兵對得起他的身份,對得起他的袍澤……”

李籓疑惑的看著馬車外麵白茫茫的田野和不遠處的村鎮還是堅持道:“莫非那老人家的家就在這附近?

不過老臣以為,我們還是應該賑完災回來再看他老人家!”

李寧眼神怔怔地看著不遠處的幾個新添的土堆道:“不用,用不了多久的……咱們先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