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租借契約

我看著他,因為黃酒下肚的原因,我隻能看見他五官大概的輪廓,看不清他臉上的細節,這倒是讓我多了點安全感,生了些勇氣在身上。

我也站起來,抬高聲音,對他道:“你這人才奇怪!平白無故闖入人家家裏,什麽都不樂意說,一通翻找後還逮著我問東問西,我為何要告訴你?你要真有本事,就自己找去,別扯著我說話!”

他見我好像是一副生了氣的樣子,稍稍愣了一下,態度放緩不少:“你這娃娃,我找他還能是有什麽事,無非是這老陸頭十八年前找我借了樣東西,簽了契,約定好十八年後我來拿的,如今期限已到,我過來尋罷。”

男人說著,從後腰摸出一個錢袋子。

錢袋子又髒又破,看上去已經是歲月久遠。

他扯開錢袋,從裏麵摸出一張卷起來的紙條。

紙條早就已經泛了黃,拿到手上的質感卻和新紙沒什麽不一樣,邊角也沒有和其他放的很久的紙一樣有要碎掉的樣子。

我接過來,展開一看。

確實是一張租借契約。

上頭出借人的名字是模糊的,應該是麵前這個男人無疑了,底下借入人的名字倒是很清晰,是用毛筆寫的“陸貢”二字。

最初拾骨的時候,我什麽都不懂,全憑著家裏爺爺留下的筆記摸爬滾打,因此我對爺爺的筆記也是萬分的熟悉,這兩個字我敢打包票,絕對是我爺爺親筆留下的。

看來的確是我爺爺欠了人家什麽東西,人家來討了。

但這男人剛剛敲門的時候說的什麽“拾骨”,跟這又有什麽關係?

我心中滿是疑惑,但目前最大的顧慮已經被這張契約打消了。

應該也是個前輩。

我琢磨著他說的一個“咱拾骨的”,心中想。

那便得要尊重一點了。

我將雙手並攏,虛虛作上一揖:“小輩陸貢長孫陸乘,見過前輩。前輩常年不問世事,應當不知,家父與祖父,早早便去了世,您如今來此處尋找,那是一定找不到的,應當去地府問問才是。”

男人聽了我的話,露出一副大驚失色的神情:“什麽?”

“祖父十年前便已仙逝,前輩若是不信,大可走出房門,往東方向走三百米,見後山,再往南邊走上一裏地,穿過半腰高的灌木叢,便能見著祖父的墓碑,自然能證明小輩所言非虛。”

我恭敬的回答他。

“十年前。”男人往後退了兩步,喃喃自語道:“十年前,那是什麽時候?怎沒人同我說一聲?我的骨頭呢!他死了,我的骨頭去哪了!”

我沒完全聽清他的話,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該做出怎麽樣的反應才好。

“我的骨頭,我的骨頭。”

他不斷重複著,頗有一絲的失魂落魄之相。

我見之不忍,往前走了兩步,問他:“前輩,您在說些什麽?”

令我始料未及的是,這男人卻突然暴起,猛喝一聲,抓住我的衣領,怒道:“你剛剛說,你是什麽人?”

我被狠狠嚇了一跳:“小輩陸貢之長孫,陸乘。”

他眯起了一雙血紅的眼睛,仔仔細細的打量著我的臉:“你便是那娃娃?”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娃娃。

剛剛這人不是還在說什麽骨頭的嗎?怎麽又扯到了娃娃,真是讓人不解。

“那你爺爺一定將骨頭的去向告知你了!”他發狠的將我甩到石桌旁。

他的力氣很大,哪怕是我經曆了多次拾骨,體力遠超同齡人,被他這麽一扔,也是勉強扶住了卓沿才堪堪站穩。

“說!”男人突然掏出一把長劍,指著我的腦袋:“骨頭!我的骨頭在哪裏!快快還給我,不然我現在就要了你的腦袋!”

“什麽骨頭?”我從未聽爺爺提起過這檔子事:“拾骨師從不把骨頭帶回自己的家中,前輩既也是做這行當的,自然再清楚不過!”

男人冷笑:“我自是知道,但這骨頭可不尋常,並非是你爺爺拾骨所得,拿回家也未有什麽關係!”

他將劍往前遞了兩寸,幾乎抵住我的額頭,目光凶狠:“把我要的骨頭交給我。”

我有些惱怒了,怎能這麽無理取鬧?我都說了沒有,還一個勁的找我要,怎麽這麽死腦筋。

“沒有!爺爺從來沒有跟我說過有什麽骨頭!”我衝他喊:“你要是不信,大可進屋去搜,這家就我一人而已,東西就那麽多,能找到一根骨頭,我都給你!”

要不是祖傳的是做這一行的,死人的骸骨,我有什麽好稀罕的!

男人狐疑地盯了我一眼,收了劍,又憑空捏了個符,將我生生按在石桌旁,不得動彈。

“等我進去找一番,要是找不到,我還出來找你!”

他也忒不講理了,都說了我沒見到,找不到還要找我!

我氣急了,想著往前走幾步。抓住他同他好好理論一番,腳卻怎麽都挪不動,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走進老屋子,拉了一下燈繩,昏暗的燈光將他的身影映照在窗戶上。

不講理的老東西。

我動不了,隻有在心裏惡狠狠的咒罵他。

男人開始翻箱倒櫃了,很多東西都被甩了出來,即便我根本沒辦法跟進去,都能想到裏麵現在是一片怎樣的狼藉。

這得收拾多久。

我有些鬱悶。

他找完第一間屋子,開始翻另一間。

一直到天蒙蒙亮時,他走完我家的所有屋子,空著手,黑著臉從門裏走了出來。

看來是一無所獲的樣子。

“我說了,我家沒有你要的骨頭!”

我被解開了符,和他說:“既然是我爺爺借的,你倒不如進一趟地府,找我爺爺好好問問。”

“不用了,我知道在哪。”他陰鷙的盯著我,嘴角露出的笑容看得人脊背發涼,不多時又仰天大笑:“陸貢那老東西!一輩子不行正事!難怪滿門被屠,遭此惡行,實為活該!怕是斷子絕孫,不入輪回也都是應當的!。

“連昧骨藏孫這件事都做的出來,他陸貢還有什麽不敢做的!真為陸家蒙羞!願他在十八層地獄受盡折磨,永世無法超生!”

魚肚白從後山緩緩露出,男人的身影在鬆散的月光下漸漸歸為透明。

他直至消失之前,都帶著仿佛淬了毒的眼神,目不轉睛的看著我。

遙遠的鄰居家傳來了嘹亮的雞鳴,熹微無法暖化我身體的冰涼。

我一摸手臂,滿是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