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初綻2

繁星看著那人已經徑直推車走遠,才說:“無緣無故的,幹嗎罵人家,多不好。”

“嗨,什麽無緣無故,我跟他仇可結大了我告訴你!”顧欣然提到就生氣,“不說別的,你看見他那黑貂大衣了嗎,一個大老爺們穿什麽貂!一點也不環保!在巴厘島的時候,竟然跟一群人炫耀丫在哥斯達黎加吃過鹽焗海龜蛋,特別好吃!海龜蛋那是能吃的嗎?!小海龜那麽可愛他竟然要吃!最要命是我英文沒丫好,辯論贏不了他,他還聲稱在哥斯達黎加吃海龜蛋是合法的!對了,還跟人宣揚去加拉帕戈斯群島,你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嗎?加拉帕戈斯群島是進化論的誕生地,有最完全的生物多樣性展示,他還煽動一堆人去!丫就是個喪心病狂的毀滅者,地球總有一天會毀在這種人手裏!”

顧欣然越講越生氣,繁星勸她:“算了,氣壞自己不劃算,既然觀點不合,又是陌生人,何必念念不忘。”

顧欣然:“反正別讓我再看見他,我看見一次打一次。”

結果兩個人下到地下車庫的時候,就又遇見了那個男人,隻是車庫冷,他已經把那件黑貂大衣穿在身上,繁星還真怕顧欣然衝上去,幸好那男人已經裝好行李,拉開車門就上車啟動走人。

引擎的咆哮聲頓時響徹整個地庫,顧欣然看著那輛跑車揚長而去,不由得更加憤恨:“你看這大馬力跑車,多不環保!”

幸好顧欣然雖然是個環保主義者,涮羊肉還是吃的,跟繁星吃了一頓美好的涮羊肉,又掏出一包東西來遞給繁星。

“什麽?”

“給你的禮物,巴厘島的木雕,據說特別招桃花,祝你早日找到意中人。”

繁星說:“謝謝。”

“本來呢是買給我自己的,看看今年能不能終結單身,哪想到你這麽快就需要用到桃花,所以讓給你先。”

繁星聽她這麽說,不由得有點黯然,顧欣然托起她的下巴,說:“得啦,是我口沒遮攔不會說話。別傷感啦,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那個男朋友,我看他不順眼很久了,甩了正好!要知道,你可是上過兩次頭條的女人了,要對自己有信心。明星桃花不旺都上不了頭條的,真的!這說明你桃花多旺啊!”

繁星被她逗得一笑:“哪有兩次,就昨天一次。”

“看看,真是善忘的女人,你和CEO去納斯達克敲鍾那次呢?不也是頭條。”

繁星愣了一下,她還真忘記了。幸好兩次的照片沒有人對比,更沒有人認出兩次照片裏她是同一個人。

懷著這份忐忑,第二天上班,趁著午休時間,繁星就捏著零錢包上陽光房去了,她要再許個願,千萬不要被人認出來,不然兩下裏一聯想,就真說不清楚了。

同事們都吃飯去了,陽光房裏沒有人,正月的太陽照進來,屋子裏暖烘烘的,花花草草保潔阿姨早上的時候澆過水,此時也精神得很,連那兩棵金錢橘樹似乎都恢複了元氣。

繁星找到前幾天許願的那個紅包,打算掏出自己的發繩,重新裝幾塊錢進去。

誰知道紅包一打開,發繩竟然捆著兩張簇新的人民幣,粉色的百元票子被疊得整整齊齊。

繁星困惑得很,發繩是自己的發繩,隻是重新打過結了,這錢是從哪裏來的呢?

繁星又翻看紅包,終於看到紅包裏麵寫著一行字。

“紅包之神說,許願是要放錢才靈的。”字跡飛揚淩厲,她一眼就認出來是誰。

繁星嘴角一彎,不由自主就笑了。她把兩百塊裝進錢包裏,下樓找到CEO寫給她的那張欠條,還拿了支筆,重新上樓,將那張欠條連同發繩一起,重新放回紅包裏。

她在紅包上寫:“我的願望沒那麽大,不需要兩百塊。”

五塊就夠了,她愉快地把零錢塞進去,合十許願。

又過了一天,她上樓吃午飯,看陽光下金橘樹上的一個個紅包閃耀著金光,不知為什麽她有點若有所思,吃著吃著,終於放下筷子走過去翻看。

果然,欠條、零錢及頭繩都不見了,紅包裏空空如也,隻是在那兩句話的後麵,又多了一句話,還是熟悉的字跡。

“你的願望紅包之神已經收到,等待它實現吧。”

繁星一時促狹,心想五塊錢你竟然也要拿走,還是不是上市公司CEO?於是拿筆就在下麵寫:“紅包之神啊紅包之神,你如果真靈驗的話,今天下午讓老板給我們唱首歌吧。不然,把五塊錢和頭繩都還我!”

惡作劇完,她有點心虛,左顧右盼並沒有人發現,糾結要不要劃掉這句重新寫,但劃掉還是能看見,把紅包摘下拿走吧,好像也不妥。

反正也不是什麽非法要求,繁星索性坦然了,CEO明知道這是開玩笑,總不能跟自己一般見識。

再說,誰叫他拿走那五塊錢的,還有她的頭繩,她最好用的頭繩,當年買了一整版,後來丟得差不多了,所以剩下的寥寥幾個她格外珍惜。

下午茶時分,她剛安排完茶點,公關經理就像旋風一般刮到了她的辦公桌前。

繁星驚訝地看著公關經理。

公關經理情緒明顯激動,說:“你知道我們這裏屬於××社區吧?”

繁星本能地點點頭又立刻搖頭,她真不知道。

公關經理說:“沒關係,我們公司也不經常跟社區打交道,可是每次有通知來,行政部還是抄送給我一份的。”他狠狠喘了口氣,“你知道嗎!今天我們要唱歌了!”

繁星呆了:“唱歌?”

“是啊!共建模範單位新春聯歡,CEO終於開竅了,想通了,要搞好跟社區的關係了。趕緊的,會議室,舒總選了《我和我的祖國》,大合唱,所以你也有份!”

繁星怯生生走進會議室,公司幾個麥霸早就接到通知聚集在這裏,於是一眾人在CEO的帶領下,練習演唱了《我和我的祖國》。

繁星站在隊伍裏,都不敢拿正眼看CEO。

經過下午的練習,晚上就立刻參加了社區聯歡,社區看到這麽多年輕的姑娘小夥子,精神飽滿,歌也唱得不錯,社區工作人員可熱心了,特別向他們推薦3月8日的活動:“單身聯誼!都是社區所在寫字樓的姑娘小夥子們,個個和你們一樣,都是白領,素質高!一定會有緣分!”

唱完歌CEO請客去吃宵夜,一路上大家倒是蠻開心,隻是老宋最不開心,因為社區工作的大媽拉著繁星的手講了半天,一口一個閨女,讓她一定要來參加3月8日的聯誼活動,自己有個熟人的兒子可優秀了,那天一定要介紹給她認識。

老宋抱怨:“舒熠你怎麽回事,你從來對文娛活動不感興趣,你這不是心血**麽。”

繁星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唯恐被人發現CEO心血**是被自己激得。

舒熠說:“合唱挺好的呀,是一種培養團隊精神、有益團隊建設的活動。”

說得這麽麵不改色這麽理直氣壯,不愧是CEO。

春節假期剛結束,很多餐廳還沒有營業,又是晚上,走了半天才找到一家小店,大家也不挑剔,蜂擁而入。

羊蠍子熱氣騰騰,大家圍坐啃羊蠍子,吃著吃著就熱鬧起來。老宋感慨萬千:“此情此景,真是讓我想起大學還沒畢業那會兒,你們舒總,請我吃過一頓畢生難忘的羊蠍子。”

“這還有故事?”技術宅男們都來了精神,春寒料峭,還有什麽比聽老板的八卦更有趣,七嘴八舌叫了幾瓶“小二”,一邊趕緊給老宋倒上,一邊說,“快快,宋總,現在有酒了,趕緊說故事。”

老宋瞟了一眼舒熠:“那我可真說啦?”

舒熠夾起一個餃子,特別淡定地蘸醋吃掉:“說唄!”

“我當時啊,跟舒熠打了一個賭,說誰輸了就請吃飯,結果我輸了,請舒熠吃羊蠍子。就在五道口,一個特別小的店,裝修什麽的比這兒差遠了,窮學生嘛,沒有錢,就選最實惠的地方。那個店小,桌子挨桌子,我把錢包放在牛仔褲兜裏,沒留意,不知道啥時候錢包就被偷了。

“我後麵那桌,坐的幾個人特別鬧騰,一直在劃拳,不時撞到我的後背,後來我跟舒熠分析,可能就是一夥小偷。可是最後結賬的時候,我錢包沒了,舒熠也就隻帶了幾十塊錢,不夠付賬的,我說得了,要不我留在這兒,舒熠你回去拿錢。舒熠說回去也沒錢啊,得去銀行取,那可是十幾年前,櫃員機都老遠了,大晚上的,還不見得能找到。

“正發愁呢,舒熠看到旁邊一桌也是學生模樣,我不認識,他其實也不認識人家,就看人家穿著他們P大信院的係服,你們知道的,就是那種運動衫,長袖外套,原來大學都發那個當係服校服。舒熠多機靈啊,就跑去跟人套近乎,說自己也是信院的,丟了錢包,能不能借幾十塊錢結賬,回頭再把錢還人家。”

技術宅男迫不及待地問:“那借到了嗎?”

“別急啊,聽我說。這還有轉折呢,當時對方有男生有女生,有個女生怪精明的,說,既然你是我們信院的,那這裏有道題,你做出來了,我就相信你是我們P大信院的。

“我當時想,好嘞,套近乎說是P大的不就夠了,還說是信院,這下好了吧,他一個物院的學生,能做出信院這題麽?我都想,萬一不行我就上,結果舒熠接過題目一看,唰唰地往草稿紙上寫代碼,真給做出來了。哎呀,最後那女生佩服得不得了,說是他們教授留的挑戰題,全班都還沒有人做出來呢。當時那女生立刻就掏出錢來,還一定不讓舒熠還,說要交這個朋友,然後最精彩的來了,那女生問舒熠叫什麽名字的時候,你們猜舒熠怎麽說?”

繁星早已經聽得入神,技術宅男甲斬釘截鐵地說:“舒總當時一定說,不要問我叫什麽名字,我的名字叫雷鋒!”

老宋嘴裏剛抿進去一口酒,差點噴了,趕緊咽下去,一邊咳嗽一邊說:“是人家借給我們錢,又不是我們借給人家錢,怎麽能叫雷鋒呢?”

技術宅男乙忍不住了:“宋總,那女生漂亮麽?”

老宋一拍大腿:“你可問到點子上了,那女生可漂亮了,後來才知道,原來她就是信院的係花,跟管院女神唐鬱恬齊名,人稱‘管唐信盧’的盧安雅。”

驟然聽到唐鬱恬的名字,繁星忍不住看了舒熠一眼,舒熠泰然自若地吃著餃子,表情上看不出任何波動。

老宋眉飛色舞地講:“這麽漂亮一女生追著問名字,擱誰都肯定會說名字,不僅要說名字,還會留郵箱啦,留QQ號啦,結果你們猜怎麽著,舒熠特別坦誠地跟人說,他叫宋決銘。”

“噗!”技術宅男丙終於忍不住笑噴了,“宋總,舒總對你真好。”

“我當時也這麽想啊,心裏暖烘烘的,心想哥們兒夠義氣,後來一想不對啊,他留我名字我的郵箱我的QQ,這回頭錢可不得我還嗎?”

舒熠這才慢悠悠地說:“你請我吃飯,當然你還錢買單。”

老宋說:“看看,我當年問他的時候,他也這麽說。所以後來去銀行取了錢,我專門跑到他們P大的信院去,還人家錢,等了大半天,盧安雅沒來,來了個眼高於頂的小子,衝我翻了一個白眼,問,你就是宋決銘?我說是啊,那小子冷笑了三聲,就走了。我當時壓根就摸不著頭腦,後來才知道,原來盧安雅有個仰慕者,聽說盧安雅就喜歡宋決銘,所以約了我要華山論劍呢。”

“華山論劍?”技術宅男丁兩眼放光,“那最後誰贏了?”

“反正我沒輸。”老宋施施然說,“就是那小子賊心不死,每隔幾年,都要來找我們麻煩。”

技術宅男丁回過神來:“哎,那也應該不是無名小卒啊!”

“當然不是無名小卒。”老宋問,“舒熠,要不要說?”

舒熠直截了當地說:“長河電子的高鵬。”

技術宅男們都倒抽了一口涼氣,公司曾經最大的競爭對手,這麽多年來被追著打,公司還一度處於下風,但後來公司逐漸占據有利形勢,已經攻守易勢。但長河電子是全產品線的公司,龐大而可怕,目前仍舊可以卡著公司的上下遊,不停地找麻煩。

老宋感慨:“這件事情告訴我們什麽呢,不要隨便做一個女生遞過來的習題!”

技術宅男們哄堂大笑,老宋還在那裏一本正經地強調:“真的,嚇得我這麽多年,都不怎麽敢跟女生說話。”

技術宅男甲問:“那社區3月8日的聯誼活動,宋總您參加嗎?”

宋決銘想到此事就氣惱,不由得看了一眼繁星,說:“我不參加,我心有所屬。”

技術宅男們就起哄:“哦!這麽多年,宋總您還惦記著盧安雅?”

“當然不是!當然不是!”老宋連忙解釋,“盧安雅都在美國嫁人了,我現在喜歡別人。”

舒熠不動聲色,說:“嗯,現在?”

技術宅男們又一陣起哄:“哦!當年還是喜歡人家的!”

這麽一鬧騰,大家哄堂大笑,也就帶過去了。

舒熠說:“我酒喝多啦,都說不該說的話了。大家散了吧。”

拿起手機,仍舊叫不到代駕,也難以叫車。舒熠說:“沒事,我坐公交車回去,這裏正好有一趟路過我家小區門口。”

老宋問繁星:“你住哪兒,要不我送你吧?”

繁星說:“真不用了,宋總,我家跟您家不順路。”

“她和我順路。”舒熠一邊穿外套一邊說,“我們正好一班公交車。”

老宋看看繁星,又看看舒熠,說:“那好吧。”

大家一起在餐廳門口道別,舒熠和繁星一起走到公交站。說是正月裏,節氣還是寒冬,嗬氣成霜,兩人一邊走路,口中呼出大團的白霧。

晚上公交車班數稀少,站台上空闊無人,隻有暈黃的燈光,照著明亮的燈箱滾動廣告。

兩個人在站台上等車,因為冷,繁星將手都插在大衣口袋裏,太冷了,她輕輕地想要跺腳,但忍住了。

舒熠忽然說:“冷不冷?要不我們運動一下?”

繁星左顧右盼:“在這兒?”

“跳房子吧,你看地上這一塊塊石材,正好一格格的。”

這麽古老的遊戲,難為舒熠也會。

繁星老老實實承認:“猜拳我贏不了您。”

全公司都知道,別跟CEO玩猜拳,十次有九次他能贏。也不知道是為什麽,或許連猜拳這樣的小遊戲都是有技巧的,而舒熠知曉技巧的秘密。

再說太冷了,她也不願意把手從大衣口袋裏拿出來。

“不猜拳。”舒熠指了指燈箱滾動廣告牌,“背對著廣告牌,然後說有還是無,回頭看一下,如果廣告上的產品是用我們公司的陀螺儀,說有就是贏,說無就是輸,贏了可以往前跳一步,看在公交車來的時候,誰跳得最遠。”

繁星問:“彩頭呢?”

舒熠眉頭微挑:“彩頭?”

繁星說:“這樣吧,我贏了您把頭繩還給我,如果我輸了,明天請您吃午飯。”

頭繩實在是太難買到了,而且這麽私人的物品,落在異性手裏總是不妥的。

午飯多簡單,隨便給舒熠點份外賣就打發了。再說公關經理給的一百塊她都還沒用完呢,都還用不上她自己掏錢。

舒熠說:“行,你贏了我把頭繩還你,而且請你吃午飯,你輸了請我吃午飯。”

繁星欣然答應。

兩個人背對著廣告牌,像兩個小朋友,一本正經目視遠方,舒熠說:“你先選。”

繁星聽見身後燈箱唰唰地輕響,正在換廣告。

她說:“有!”

兩人一齊回頭,正是新款剛上市的手機,國產手機十有八九是用的公司陀螺儀,這一型號正是,繁星開心地往前跳一格。

舒熠背對著燈箱,唰唰換廣告的時候,他說有,兩人一齊回頭,是護膚品。繁星非常開心,忍不住舉起雙手比了兩個V字。

舒熠不服氣:“再來!”

公交車十幾分鍾後才來,繁星一路遙遙領先,因為她總是說“有”,於是猜對了兩個手機一個平衡車廣告,舒熠有時說“有”有時說“無”,反倒一個也沒猜中,繁星沒想到自己能大獲全勝,非常開心,遠遠看到公交車已經駛近,掏出公交卡:“老板,我贏了,請你坐公交車!”

舒熠說:“果然是人生贏家,這麽闊綽!”

兩人哈哈大笑,一起登上公交車,車子裏空****的,也沒有其他乘客,舒熠說:“要不要接著賭?”

繁星問:“怎麽玩?”

舒熠說:“到站停下的一刻,看看廣告是什麽,老規矩!下一站你押什麽,有還是無?”

繁星說:“有!”

舒熠說:“那我猜無。”

公交車一路晃**向前,眼看快到下一站,繁星遠遠就看到站台燈箱裏是手機,開心得就要跳起來,結果車子一駛近,廣告就唰唰地向上翻頁了,繁星趴在窗上隻說:“有!有!有!”結果等車進站停穩,廣告正好換到了旅遊廣告,跟陀螺儀半毛錢關係都沒有,繁星沮喪地垂下頭。

舒熠笑眯眯地說:“不要緊,隻是輸一局,你還領先三步呢。”

結果一路猜過去,舒熠竟然每一站都贏,每猜必中,還沒到繁星租住的小區那站,她已經輸得慘不忍睹,眼看隻剩下兩站路,無論如何無法翻盤了。

繁星歎氣:“不賭了,賭運太差!”

舒熠說:“其實……嗯,還是告訴你吧,這是有技巧的。剛才在站台上的時候,我記住了所有的廣告順序,還有更換的間隔時間。晚上這個點了不會堵車,公交車基本可以按時進站,而公交車的進站時間,會顯示在電子屏上。”他說,“所以隻要簡單地心算一下,就知道公交車下次進站時的廣告會是哪一個,於是就穩贏了。”

繁星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舒熠也笑起來:“抱歉,我從不打沒有把握的賭。創業風險太大,習慣了不打沒有勝算的仗。”

繁星敬佩地看著他:“願賭服輸,明天我請您吃午餐。”

舒熠一笑,從大衣口袋裏取出一樣東西:“好,午飯你請了,這個我還給你。”

繁星一看,正是那根頭繩。

繁星也不由得一笑,伸手接過來。正巧公交車到站了,繁星匆匆忙忙用頭繩紮起頭發,一邊紮頭發一邊說:“我下車了,再見!”

“再見!”

她紮了一個高高的馬尾,平時在公司很少這樣,因為頭發紮得高,頸間還有無數毛茸茸的碎發,就像剛剛做完課間操的少女一般,她臉頰上還有紅暈,也許是因為暖氣,也許是因為剛剛大笑過,她回頭揮揮手,說:“晚安!”

公交車的三級台階,她連蹦帶跳就下去了,舒熠隻來得及揮一揮手,車子已經關門啟動。車窗上有薄薄的水汽,像隔著一層毛玻璃,隻看到她手插在口袋裏,高高的馬尾還在微微晃動,她並沒有立刻回家去,反倒認真地站在站台上看著滾動廣告屏。公交車正在加速,舒熠不由自主站起來往車後走,一直走到最後一排,隔著車後窗,還遠遠看到她站在廣告屏前,大約是在仔細研究,到底有多少廣告,間隔時間是多少。

這傻丫頭。

舒熠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笑容。

他想起當初HR據說從雪片似的簡曆中海選了幾份,由負責人力資源及行政的副總拿來給自己過目,畢竟是要給他當秘書,當時公司創業沒多久,兵荒馬亂,那副總也是技術宅男出身,特別誠懇地說:“舒總,我都挑過了,這幾個是胸最大的。”

舒熠正好為了某個技術難點熬了個通宵,睡眠不足正是脾氣最壞的時候,聞言差點沒把簡曆扔出去,胸大無腦,秘書多麽重要,能挑個無腦的來麽?

舒熠都想選個男人來,畢竟秘書要經常一起出差,如果是個女秘書,多不方便,現在哪有女孩子願意成天跟一群大老爺們出差的?

結果低頭一看,第一份簡曆就是她,清清爽爽祝繁星三個字,還有同樣清清爽爽的照片,根本看不出來胸大不大,簡曆倒是很漂亮,學校更體麵,竟然是他的母校。

能考上P大的姑娘當然不會是胸大無腦,而且是最熱門的專業,天曉得為什麽竟然給他們這麽不起眼的公司這麽不起眼的職位投了簡曆,或許是應屆生沒有經驗?等麵試的時候一看,人比照片還要清爽,而且機靈,特別認真也特別細心,借完筆之後,端端正正放回桌上原位,連筆尖的朝向都沒有弄錯。

舒熠覺得就她了,這麽認真細心的人,適合做秘書。

很長一段時間,舒熠都擔心她突然回過神來要跳槽去投行或者基金之類的地方,所以她起薪就高,舒熠覺得秘書也是技術型人才,凡是不可替代的技術型人才,都值得比市麵更高的價格。

結果她沒有辭職沒有跳槽,沒有鬧過任何幺蛾子,哪怕全公司最靠譜的副總還每年總要跟自己嚷嚷說,受不了了壓力太大舒熠我不幹了我要度假,她也一次都沒說過類似的話。再苦再累,她好像都能應付。

所以公司上市前,員工期權計劃最後遞到他的辦公桌上,他認真地將她的份額改到跟技術人員一樣。

在他心裏,她就是個技術人員,而且在這崗位上兢兢業業,無可替代。

繁星早上起來,一邊打開電視聽新聞一邊做瑜伽。剛過完年交通順暢,地鐵也沒多少人,所以她就走得晚。想起今天要請CEO吃午飯,昨天自己打賭真是輸得心服口服,好像請他隨便吃一頓不太顯誠意。而且公司附近好些餐廳都還沒有開門,也沒什麽可吃的。

每天買菜的人最發愁今天買什麽菜,每天訂餐的人最發愁今天給老板吃什麽。繁星心想索性有誠意到底,自己做一份午餐帶去給CEO得了。

她拿定主意後就立刻行動,看看冰箱裏的存貨,都是年後回來去超市隨便買的一些東西,想了想不如做蛋餃。拿超市絞好的肉餡,現剝了幾個蝦仁,又加進薺菜提香,跟肉和到一起攪成餡泥,切了塊肥肉做豬油,也不用熬,煤氣爐上烤著大金屬圓勺,筷子夾著肥肉在大圓勺上轉一轉,等油烤得吱吱響,將蛋液倒進去旋轉攤開,就成了薄薄的蛋皮,再把餡放進去,趁著蛋液沒完全幹,把蛋皮揭一半起來包好餡封住,一個蛋餃就做好了。

她手快,一會兒工夫就包了二十多個蛋餃,數數夠了,鍋上蒸著米飯,上麵一格蒸蛋餃,自己去換衣服化妝,等收拾好,蛋餃也蒸好了,拿便當盒裝了米飯和蛋餃,另外還有一盒雞湯,前兩天電燉盅燉好凍在冰箱裏的,她想想又切了點筍幹,一齊裝好了上班去。

上午舒熠很忙,他們很多客戶都是外國企業,不過春節,他們休息了這幾天,大客戶們已經盼得眼睛都紅了,所以舒熠開了整整半天的全球視頻會議。老宋更慘,有個重點客戶的新產品要九月發布,而雙方已經就陀螺儀傳感器能占據的尺寸和重量激烈爭論了三個月,到最後老宋又要撂挑子不幹了:“反正我們做不到!我告訴你,我們做不到就是全球沒有任何一家公司能做到!有本事你們找別人去!”

氣得那個印度裔高管都要親自飛到北京來解決問題了,最後還是舒熠出麵安撫:“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但我們不能保證最後的尺寸和重量合乎你們苛刻的要求。”

印度裔老頭狡黠地笑著:“舒,你有辦法的,我們的要求並不苛刻,我永遠不會去找別人,我隻相信你,全世界我都隻相信你,如果我有女兒,我一定會把女兒嫁給你的!”

舒熠很想苦中作樂地說你相信我有什麽用,別說女兒了,你哪怕自己要嫁給我也沒用啊,研發團隊能做出來就是能出來,做不出來我也沒招。但他隻是笑了笑,是,客戶是要求苛刻,何止苛刻,簡直變態,然而正是這些變態的要求,導致研發團隊以及整個公司拚了命往前衝,一直衝,永不停止,於是他們就可以暫時地站在全世界最領先的高峰上,把其他人遙遙甩在身後。

老宋怪委屈的:“你!你就慣著他們那群變態,你這次滿足了他們的變態要求,下次他們就會提更變態的要求!”

舒熠還沒說什麽,忽然老宋聳了聳鼻子:“好香……什麽東西?這麽香!”

繁星帶著蛋餃到了公司,上班忙忙碌碌,看看已經十二點半,舒熠終於離開會議室返回他自己的辦公室,繁星心想可算是能吃午飯了。她不好意思讓別人知道自己給老板開小灶,而且她和舒熠又鬧過緋聞,更怕別人說閑話,所以等大家都吃飯去了,才偷偷進茶水間用微波爐,先把雞湯熱了,然後下蛋餃和筍幹。

繁星覺得挺遺憾,但北京新鮮冬筍太難買了,所以筍幹也湊合,等飯熱好,她就拿了飯盒裝好,送到老板辦公室去。

繁星沒想到她去熱湯熱飯的工夫,老宋又進了舒熠的辦公室,所以她敲門,一聽見舒熠說“請進”,她高高興興端著飯盒就進去了,結果冷不防一抬頭看見老宋,不由得一愣。

老宋一看她端著飯盒進來,那股食物的香氣簡直更誘人了,馬上就伸手接過去:“哎呀繁星,你咋知道我在這兒?”

他既然伸手,繁星也不能不給他。

他揭開飯盒蓋,用力吸了口氣:“真香啊!是什麽?”

繁星不好意思說這是給老板的不是給你的,隻好悶悶不樂地回答:“蛋餃。”

老宋又驚又喜,抽出盒蓋上的筷子嚐了一口:“真好吃,你自己做的啊?”

繁星“嗯”了一聲,老宋喜滋滋捧著飯盒吃起來,邊吃邊問舒熠:“你要不要嚐一個?算了,不給你嚐了,反正你南方人,天天吃這個。”

老宋稀裏嘩啦風卷殘雲,連湯都喝光光了,一轉身從舒熠桌上紙抽盒裏抽了張麵紙擦擦嘴,說:“真好吃,就是淡了點,繁星,下次做鹹點。”

繁星“嗯”了一聲。老宋看看被自己吃得精光的飯盒,突然福至心靈,想起大學師兄說過追女生得有眼力見兒,得主動找活幹,於是高高興興地說:“我給你洗飯盒去!”拿著飯盒就跑出去了。

等老宋走了,舒熠才對繁星說:“謝謝。雖然沒吃上,但應該真的很好吃。”

繁星說:“您怎麽知道,那不是給他的……”

舒熠說:“你都快哭出來了,我當然知道那不是給他的。”

繁星本來不知為什麽扁著嘴,覺得怪委屈的,聽了這句話,終於“噗”一笑,扭頭跑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她又進來了,手裏拿著一個更精致,比巴掌大不了許多的飯盒——早上準備的食物她分出來一份,本來是打算留給自己當午飯的,但現在她重新煮好,放在舒熠桌上。

繁星高高興興地說:“您吃這個吧。”

舒熠愣了一下,明白過來她是把她的飯又讓給自己了。

“你吃吧。”

繁星急了:“都說了請您吃午飯,你就快吃吧,不然回頭宋總又回來了!”

舒熠從來沒覺得吃午飯吃得像做賊,繁星帶著他偷偷溜上天台,在玻璃房子裏,繁星大方地把自己常坐的那個位置讓給他,自己坐在一旁的花架上啃三明治。舒熠要把蛋餃讓給她一半,她死活都不肯,語氣裏還十分後悔:“我做了二十六個!所以給你那份,我就放了十六個蛋餃進去,隻留了十個,要是早知道你會吃這份,我就多留幾個了!”

舒熠吃著蛋餃,一口一個,因為是真的很香,噴鼻香,塞得嘴裏滿滿的,全是食物芬芳的香氣。太陽照得人身上暖烘烘,也許是因為太暖和了,雞湯滾燙,吃得他一頭汗,所以人也覺得有點暈,明明沒喝酒,卻覺得好像有點醉陶陶的。

繁星給他介紹桌上的植物:“這一盆多肉是我養的,放在桌上長得不太好,就挪上來了。”

舒熠很嚴肅地跟那盆植物打了個招呼:“嗨!初次見麵,請多多關照。”

繁星“撲哧”一笑,接著給他介紹:“這盆蘆薈,是財務部韓姐的,據說可以吃,還可以做麵膜。這裏這盆富貴樹,是人家送你的,你放在辦公室差點養死了,後來我跟行政說了,抬上來的……”

舒熠完全沒印象,這棵樹倒是看著有點眼熟,但是誰送的,這樹什麽時候從他辦公室消失的,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她對每一株植物都如數家珍,哪盆是誰的,是什麽品種,幾乎都知道。而且提到這些植物的時候,她眼睛奕奕有神,仿佛有光。每一樣,每一株,她都逐個介紹,最後,她蹲在牆角對他招手:“這個也是多肉,要開花了,你看!”

他走過去蹲下,她輕輕地翻開葉片給他看,真是小啊,比米粒還小的幾朵花,竟然是完美的五角星型,還有嬌嫩的花蕊,特別小,但是真是漂亮的花。

她說話的聲音輕輕的,仿佛怕嗬口氣就將那嬌弱的花瓣融化了,她說:“這是我在垃圾箱旁邊撿的,我還以為它活不了,但拿上來澆了水,一直慢慢地養,養了好幾年,終於恢複了元氣,你看它都開花了。”

離得太近,舒熠能看到她發頂一個雪白的旋渦,像烏黑的瀑布在這裏打了個轉,發絲如水般泄下去,她的頭發也很香,不知道她用什麽洗發水,淡淡的,清雅的,像梔子花,好聞,是南方家常的花兒,小時候媽媽買菜的時候帶一把回來,養在清水裏,可以讓屋子裏香一天。她還專注地在看那幾朵小小的花,睫毛垂下,微微抖動,像茸茸的翅,輕輕地扇動著,舒熠不自覺靠得更近,她一抬頭,正好撞在他下巴上。

這下兩個人都有點尷尬起來,舒熠揉著下巴站起來,繁星將那盆開花的多肉放回牆角,默不作聲揉了揉自己的發頂,不知為什麽舒熠有點不想開口,連“對不起”三個字他都不舍得說,這一刻時光太美妙了,讓他覺得自己一開口一定會弄砸了。

最後是繁星紅著臉,遲疑說:“嗯,那個……我要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

“你怎麽知道,我在紅包裏放了東西?”

舒熠瞠目結舌,突然轉身就往樓下跑,繁星欲言又止,又不好意思大聲叫住他,隻好怏怏地收拾了飯盒等物品下樓。

舒熠一口氣衝下樓,進了自己辦公室,調出監控錄像,用最高權限把剛剛玻璃屋裏的攝像頭記錄內容全部備份到自己用的單機,然後立刻清除了安保硬盤裏的這個攝像頭內容,刪完之後還不放心,覆蓋了三遍硬盤才罷手。

他好久沒幹這麽心虛的事,簡直比學生時代第一次看某種動作片還要緊張,動作一氣嗬成,密碼都輸得比平時快,檢查再三以防疏漏,比黑進了美國中央情報局還要小心。等做完這一切善後工作,心裏還在怦怦跳,心想同事們都吃飯去了,應該沒誰這麽閑能發現錄像突然少了一段。

他還癱在椅子裏若有所思自我安慰,門“砰”地被推開了,老宋拿著飯盒走進來,幽怨地問:“你回來了?繁星呢?我洗完飯盒你們倆都不見了。”

舒熠覺得自己又恢複了常態,他好整以暇地說:“啊?她吃飯去了吧?”

誰知老宋一屁股就坐在了他的辦公桌上:“哎,舒熠,正好,你幫我分析分析,你覺得,繁星是不是不喜歡我?”

舒熠愣了一下,說:“這我哪知道,你得問她去。”

宋決銘咂了一下嘴,說:“我這不是不好意思問她嘛……”

舒熠說:“讓我說真心話?”

“那當然了,咱們倆誰跟誰!”老宋有種不妙的預感,瞅了一眼舒熠,“你有啥看法,難道還不願意跟我說真話?”

“我覺得吧,你跟她沒戲,你發現沒有,她這人辦事挺精細的,你呢,成天大大咧咧,除了在數據上不犯錯,在生活中,簡直是錯誤百科全書,完全沒有常識……”

“那正好啊!我可以跟她互補啊!”老宋不服氣,“你不也說過,我這種人就得有個管家婆來管一管。”

舒熠不動聲色:“你是得有個管家婆來管一管,可也得人家願意來當你的管家婆。”

“不是……”老宋急了,“那……什麽,難道我條件還不夠好麽?我這麽老實肯幹,有房有車的,我爹媽也不跟我住一塊兒,也不怎麽管我,現在姑娘們不都喜歡我這種麽?”

舒熠問:“你覺得繁星是一般的姑娘麽?”

“當然不是!”

“那不就得了。我勸你啊,少剃頭挑子一頭熱,別人家想什麽、要什麽、喜歡什麽都沒弄明白,就自以為是對人家好。”舒熠漫不經心地打量了老宋一眼,不動聲色使出了最致命的一招,“而且繁星那前男友,長得比你帥,也有車有房的,繁星還不是跟他分手了。”

雖然被派出來的仍舊是個技術宅,但技術宅也有機靈的,這一個因為是火線突圍來報信,被寄予重望,所以挺會辦事的,借口上洗手間,躡手躡腳溜到舒熠辦公室前,先低聲問繁星:“舒總在嗎?”

技術宅男一邊問,一邊還緊張地左顧右盼,唯恐被宋總發現,一聲獅子吼逮回會議室去繼續。

繁星說:“舒總在開電話會,說沒有要緊事別去打擾他。”

技術宅十分失望,於是說:“那等舒總忙完了,拜托你跟他說一聲,求他去會議室一趟。”

繁星覺得挺奇怪的,說:“不是宋總在跟你們開會嗎,怎麽還要舒總過去?”

技術宅快哭了:“別提了,今天宋總估計是被客戶氣著了,光公式都寫了三黑板,我們整個組都跟不上他的思路了,舒總再不去救場,我們今天甭想睡覺了。”

繁星說:“好,等舒總忙完,我提醒一下他。”

技術宅男滿懷希望地走了,繁星心想宋總這是怎麽啦,難道是蛋餃吃多了?

她想想還是端著咖啡,拿了盒花茶去給宋決銘的秘書小勤,小勤是個成天嚷嚷減肥的姑娘,所以繁星跟她說:“花茶,德國的,在三亞免稅店給你買的,減肥好用。”

“謝謝繁星姐!”小勤笑得眼睛都眯起來,“要不要坐一會兒,我這兒有低脂肪蛋糕,你嚐嚐?”

“不嚐了,你留著下午茶吧。對了,你老板今天怎麽了?”

“我哪知道啊?”小勤說,“中午還好好的呢,一個人美滋滋地洗飯盒,都不讓我幫忙。後來從舒總辦公室回來,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是不是舒總說什麽了?”小勤朝繁星擠擠眼,“你在舒總那邊聽到什麽啦?難道宋總又跟舒總吵架啦?”

“今天好像沒有。”

小勤說:“所以才不對啊,宋總這都一個多月沒跟舒總吵架了,他們倆跟兩口子似的,越吵感情越好,這不吵架,就說明感情出了問題。”

繁星一口咖啡差點嗆在喉嚨裏,咳嗽好幾聲,才說:“下回我介紹我閨密給你認識,你們兩個一定聊得來。”

“是嗎?”小勤好奇地問,“她也愛減肥嗎?”

“不,”繁星說,“她也覺得宋總跟舒總是兩口子。”

等舒總開完電話會,已經是下班時間了,繁星糾結了一下,還是跟他說了:“宋總跟研發團隊在加班開會,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舒熠頭也沒抬,十指如飛地敲打著鍵盤發郵件,說:“晚上我約了人吃飯。”

繁星問:“您是私人約會?要不要安排司機送您?”

舒熠突然想起似的,抬頭看了她一眼:“忘了訂餐廳。”

繁星馬上說:“我幫您訂,要什麽樣的餐廳?”

舒熠說:“女孩子喜歡的就行。”

繁星心裏不知為何有點異樣,但一點也不動聲色,提了兩三個餐廳的名字,都是適合情侶約會的。

舒熠說:“這幾個都去過,我不喜歡,換個新的。”

繁星說:“那我出去查一查,看看哪些合適,再來問您。”

舒熠漫不經心點了點頭,繁星就出去了,打開電腦翻看了一下美食評價,完全不得要領,幹脆打電話給顧欣然:“有沒有適合約會的餐廳,推薦幾個。”

顧欣然說:“你不能把我當美食編輯用啊!你起碼得告訴我,你跟什麽類型的帥哥約會吧,我才能對症下藥,哦不,薦菜。”

“快點,江湖救急,我們老板要約會,我挑了幾個,他老人家都不喜歡。都是跟前女友去過的,唉,估計怕睹物思人吧。”

“你們老板要約會,這太容易了!給他挑一貴的,巨貴!人均三萬的那種,什麽姑娘都能拿下。”

“吃什麽東西能吃三萬?”

“鬆露啊,哦,現在有點不是季節,懷石,跟貓兒飯似的,一會兒上來一點,一會兒上來一點,吃都吃三個鍾頭,不餓也餓了。”

繁星不知為什麽不太起勁,也不想討論這些細節,隻說:“你隨便給我推薦幾家合適的就行。”

顧欣然不愧是混八卦圈的,不一會兒就甩過來好幾家叉格特別高的餐廳,有的在某胡同,備注是無法停車必須步行數百米;有的是法餐廳,備注是侍者法國籍所以英文不好;有的是食材有特殊要求,不提前兩周預訂不接受臨時光顧的客人……

繁星翻來覆去地比較,最後選了在胡同裏的懷石料理,雖然大晚上吃日料,冷冰冰的,再出來吹一肚子風,走好遠才能上車,但情侶約會嘛,當然多走一段才更適合發展感情。她這麽坦然地想。

她選好了餐廳進去告訴舒熠,舒熠果然沒什麽異議。倒是出來之後,剛才那個溜出會議室的技術宅,已經在微信上給她連發了三個紅包,可憐兮兮地問:“舒總能來救我們麽?”

繁星用一個大紅包回答他:“不能。”

技術宅嗷一聲快哭了,連發了好幾個大哭的表情,最後一個表情是淚奔著跑走。

繁星雖然有惻隱之心,但真的覺得自己愛莫能助。

繁星收拾著東西,難得老板今天決定不加班,她也可以早早下班。忽然手機嘀一響,竟然是老宋發來的信息,問她晚上能不能一起吃飯。

老宋回複說:“晚飯總要吃的,要是你有空,晚上我就不加班了。”

繁星想了想會議室裏水深火熱的研發團隊,又糾結了一下,最終還是堅定地回答:“抱歉宋總,我晚上約了閨密看電影。”

她還是覺得不應該給宋決銘錯誤的暗示,所以斷然拒絕。至於研發組的同事們,隻好暫時對不起他們了,繁星愧疚地想,下次她一定自掏腰包,買好吃的點心彌補他們。

繁星收拾好了,等著舒熠出來,看他胳膊上搭著大衣,應該是準備下班離開辦公室,就說:“舒總,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下班了。”

舒熠挺自然地說:“一起吃晚飯吧。”

繁星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舒熠說:“中午你請我吃蛋餃,所以晚上我請你吃飯。你自己挑的餐廳,應該喜歡。”

繁星腦中“嗡”一響,突然想到一個成語:請君入甕。

胡同裏竟然還是石板路,車隻能停在胡同口外,繁星穿著高跟鞋走了足足幾百米,深一腳淺一腳,差點摔跤,舒熠伸手牽住她,她有點不好意思,胡同裏沒有路燈,舒熠一手牽著她的手,一手拿手機照著她前麵的路,雪白的一點光暈映在石板地上,散開來像是銀霜,一團團,又像是冰糖,脆而甜。其實並沒有下雪,北京的冬天幹燥得很,空氣清冽,又安靜,聽得見她高跟鞋踩在石板上嗒嗒地響。

整個餐廳隻有他們兩位食客,久久才上一道菜,果然跟顧欣然說的一樣,跟貓兒食似的,一點點,非常精致,但是好吃。器皿也講究,像山水畫,有禪意。東方文化,總是一脈相承的。

舒熠電話設了振動一直閃,他都沒接,繁星忍不住問:“是不是有事情?”

舒熠說:“沒事,老宋開會呢,他開著會就喜歡給我打電話,尤其研發團隊跟不上他思路的時候,他就把我當傾訴對象。”

繁星想起受苦受難的研發團隊,有點不忍心:“要不您就接一下,也許他是有要緊事。”

舒熠說:“沒什麽要緊事。”停了停他又說,“吃飯最要緊。”

這頓飯真的吃了三個鍾頭,那位白發蒼蒼的日本主廚領著徒弟們一直將他們送到大門外,最後還深深地九十度鞠躬,感謝他們的惠顧,搞得繁星和舒熠也一起鞠躬還禮。

門口掛著和紙燈籠,光線柔和,繁星看著地下她和舒熠兩個影子,並排雙雙彎下腰去,不知為什麽有點不好意思,等說完告別的話轉身,就自己拿了手機打開電筒照著路。

舒熠的手機已經沒什麽電量了,很自然一手接過她的手機,一手仍舊扶住她,兩個人一起往胡同外走。

夜已深了,胡同裏更安靜,隻聽見她高跟鞋嗒嗒的響聲,繁星心裏很矛盾,不知道是希望能快點走到胡同口,還是希望能慢點走到胡同口。忽然聽到舒熠說:“月亮。”

舒熠說:“你手這麽涼,是不是沒吃飽啊?”

繁星倒有點懷疑舒熠沒吃飽,畢竟懷石料理分量真的不多,而且日本菜又清淡,幾乎沒什麽脂肪。他一個大男人,吃了那麽點貓兒飯,能吃飽嗎?

繁星遲疑說:“要不,去簋街消夜?”

說完她有點後悔,剛吃完懷石呢,就去簋街,這要叫顧欣然知道,絕對大罵她丟盡了叉格界的臉。

果然,舒熠說:“別去簋街了。”

結果下一句他就說:“我們去五道口吃烤年糕吧!”

於是剛吃完懷石料理的兩個人,又跑到五道口吃了一大盆烤年糕,特別小特別破的店,也沒有幾個食客,竟然深夜還開著門,舒熠熟門熟路地跟老板打招呼,又問繁星:“吃不吃辣?”

等繁星點頭,舒熠就要了重辣。

果然很辣,烤得酥香脆軟的年糕,澆一勺子醬汁上去,又辣又香,吃得繁星直吸氣。舒熠說:“老板,再來兩瓶北冰洋!”

一盆年糕見底,繁星這次是真的吃撐到了。舒熠還打包了一盒沒烤過的年糕,遞給她:“在家切成片,用雪菜煮一煮,也好吃。”

繁星本來想說不要,但聽他這麽一說,都覺得打包盒散發著一股誘人的香,不知不覺就捧在了手裏。

舒熠覺得捧著打包盒的繁星簡直像一隻招財貓,笑眉笑眼,眼神裏全是對食物的滿滿愛意。

舒熠覺得這個晚上特別美好,好幾年他都沒有如此放鬆和舒心過。吃懷石時她很嚴肅,坐得端端正正,像小狐狸坐著自己的尾巴,唯恐露餡似的,跟他說話的時候,她的眼睛才會變圓,充滿了好奇;吃烤年糕的時候,她的眼睛又彎了,像是剛才人家簷頭的月亮,但是暖暖的。

他覺得挺遺憾今天自己開車,不然就能跟她再一起坐公交車回家,他一定能想出比上次更有趣的遊戲,再贏她一頓午飯,那該多麽好玩啊!

上次他覺得好玩是什麽時候?大約是七八歲吧,一群男孩子第一次學大人的模樣打橋牌,他算牌比所有人都要快,都要準,那個下午他覺得很好玩,很有意思。從那之後,他再也沒覺得有什麽事好玩了,包括創業,包括上市,不過就是計劃周詳按部就班的成就感。

可是跟她在一起,真心覺得好玩。

繁星倒沒想那麽多,她家更近一些,到小區門口,就高高興興抱著年糕盒子下車,跟舒熠道別:“謝謝!今天晚上的晚餐真好吃。”

舒熠促狹地問:“是懷石好吃,還是年糕好吃?”

繁星說:“都好吃。”

舒熠第二天上班幾乎是哼著小曲進的電梯,連前台都看出來他心情好,笑眯眯地起立:“舒總早!”

“早!”

他點一點頭,不防旁邊突然冒出個老宋,掛著兩隻黑眼圈像熊貓一樣,幽幽地說:“你終於來了!”

舒熠說:“就叫你別熬通宵了,你看,你眼袋都出來了。”

宋決銘說:“那你幫我招呼一下客戶,我先回家睡覺去了。”

舒熠問:“什麽客戶?”

宋決銘說:“給你打一晚上電話你都不接,高鵬突然約了今天上午要來公司。”

舒熠聽到高鵬兩個字都頭疼:“還是你見吧,你們倆熟。”

“熟個頭啊熟!”宋決銘說,“他見了我都恨不得跟我打架,你見吧。我不行了,我得回去趴一會兒。”

不等舒熠說什麽,宋決銘已經背著電腦包逃之夭夭了。

舒熠隻好搖搖頭,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繁星心情也挺好的,早上她已經將年糕處理好,今天午飯又有了著落,不用點外賣。而且今天舒熠也沒什麽重要的行程安排,除了臨時有個大客戶要來拜訪。小勤說,本來是約了宋總談事,但宋總回家補覺去了,所以改由舒熠接待。

十點,長河電子一行人準時到了,繁星出來前台迎接,心裏還好奇,因為聽老宋講過當年的往事,不知道這位眼高於頂的高總,到底是何等人物。

結果一看,嘿,盤正條順一枚帥哥,好長的腿,穿一件黑色羊絨大衣,大冬天還戴著太陽鏡,因為高,簡直像明星一般搶眼,就是看著有幾分眼熟,繁星還以為自己是不是在哪兒看過這位時髦高總的照片,結果越回憶越覺得不對,尤其高總臉上那副亮晶晶的太陽鏡,實在是……太眼熟了。

她出於禮貌不好多打量,引著客人進入舒熠的辦公室。她先敲一敲門,說:“舒總,客人們到了。”然後扶著門,讓客人們先進。

經過她身邊的時候,那位高總說了聲“謝謝”,繁星忍不住眼皮略抬,正好與他四目相對,雖然是隔著太陽鏡,但連鏡片都擋不住高總那邪肆的眼神。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細而尖的牙齒,簡直像鯊魚。用隻有她才聽得到的低聲說:“沒錯,我就是機場那個傻叉。”

繁星差點失態,終於想起來,那天在機場和顧欣然遇見的黑貂男。

原來是他!

高鵬已經大踏步從她身邊走過,嗬嗬笑著對舒熠伸出手:“舒熠,你這兒真不錯!這都多少年了,不舍得請我們來坐一坐,每次總約我們在蘇州園區那邊,就這樣打發我?”

舒熠說:“你不是喜歡實驗室嗎?所以才總是帶你去園區。”

稍稍寒暄後,繁星趁機插話:“幾位客人喝什麽?有茶、咖啡、礦泉水。”

高鵬果然跟在自己家公司一樣隨便,往沙發上一靠,說:“我要咖啡,美式,謝謝。”

繁星出去置辦茶水,又送進來,進進出出幾趟。隻聽舒熠跟高鵬聊得火熱,好像多年老友似的。

長河電子的人都帶著筆記本和各種電子產品,談了足足有兩個鍾頭,他們講的全是專業術語,繁星也沒太關注。等終於談完,舒熠親自送到電梯,繁星自然跟在後麵。那位高總也挺有意思的,電梯來了,繁星連忙按住開門鍵,他和舒熠握手道別,又對繁星伸手:“幸會。”

繁星隻好騰出右手與他握一握,說:“謝謝高總。”

高鵬眯起眼睛,似笑非笑:“謝我什麽?”

繁星中規中矩地答:“謝謝您撥冗來我司。”

高鵬又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這才走進電梯,對著舒熠挑釁似的一笑:“代我向老宋問好。”

繁星覺得這位高總簡直像是來砸場子的。幸好舒熠跟平常一樣,渾若無事。一直走回辦公室,看看時間,很高興的樣子:“吃午飯了!今天中午吃什麽?”

繁星問:“您想吃什麽?”

舒熠說:“有什麽吃什麽。”他好像挺放鬆似的,“簡單點,我餓了。”

繁星不由得抿嘴一笑,說:“我做了年糕。”

舒熠由衷地高興:“這個好!”

繁星出去拿了飯盒,用微波爐熱好,趁人不備拿著飯盒送進CEO辦公室,舒熠多機靈啊,一看她拿著飯盒進來,什麽都沒說,站起來對她使了個眼色,就往外走。

兩個人做賊心虛,沒有搭電梯,溜進安全通道,爬了一層樓去陽光房,坐在那盆多肉麵前吃年糕。

繁星早上在家就將年糕分成了兩半,一半裹蛋液煎了放糖,做成了糖年糕,另一半加了雪菜,煮了年糕湯。

她喜歡吃甜的,舒熠喜歡鹹的,皆大歡喜,兩個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舒熠說:“昨天晚上吃年糕,今天中午又吃,不知為什麽,竟然一點也不覺得膩。”

繁星用筷子搛起最後一塊糖年糕,問舒熠:“你真不試試甜的?”

舒熠怕她吃不飽,於是搖頭。

繁星就把最後一塊糖年糕也吃了,吃到嘴角沾了糖粒,晶瑩透亮的一顆,被太陽一照,像一顆特別小的小鑽石,熠熠發光。她一直不知道,也不擦,就在那兒喝桂圓紅棗茶,她有點貧血,冬天總是喝這個。舒熠見慣了她那隻玫紅色的保溫杯,看她捧著杯子喝了口茶,那顆晶瑩的白糖粒仍舊掛在她嘴角,搖搖欲墜。

他不由得心猿意馬,問她:“甜不甜?”

繁星愣了一下,拿著杯子有點遲疑:“這個我喝過了,要不,我下樓拿一包給你嚐嚐?”

舒熠站起來,忽然一揚手就將西服外套脫了下來,就勢往後一甩,西服被他這麽一甩,半空中鋪張開來,像一隻張開翅膀的鷹,緩緩落下,鋪開在一片枝葉上,壓得那一片植物都被彈起晃了晃,衣服垂下,正好嚴嚴實實蓋住角落裏那隻安保攝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