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黑暗森林
兩人終於不再唇槍舌劍。
花明瞪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看著林嘉樹,她不狐媚,隻是美得驚心動魄,無處躲藏而已。任何一個男人在她麵前,恐怕都難以保持那種淡定的心態。
林嘉樹心裏前赴後繼地築起自己一道道心理防線,生怕自己被這個女人俘虜了。
“林嘉樹,你對我了解多少?”花明突然問。
林嘉樹沉思了一下,說:“花明,女,身高一米七左右,天淨環保江淮市場的總經理。僅此而已。”
嗤的一聲,花明忍不住笑了,一口咖啡差點噴到林嘉樹的臉上。她一邊拿起一張紙巾在嘴邊拭著,一邊問:“猜猜我對你了解多少。”
林嘉樹搖搖頭。
“好吧,你聽著!林嘉樹,男,二十三周歲,山北縣關峪鎮台子村人,省財經大學國際貿易學院國際經濟與貿易專業本科畢業。專業之外的特長是國學底子厚實,曆史知識豐富,還喜歡書法。妹妹在縣城食品公司上班,父母健在,母親有病。大學期間談過戀愛,女友是濱海市的。入職啟泰公司以來,頗受楊宇傑賞識,被派到江淮市場,作為郎大勇的接班人培養。你現在是公司的團委書記,在公司還有個紅顏知己,是誰我就不說了。你來臨淮市的第一筆業務是去古城春清理積壓的欠款,你在菊城住的酒店是錦江之星……”
林嘉樹再一次被震驚了。
花明看著驚訝的林嘉樹,得意地笑了。她說:“在你來臨淮之前,我就知道你的大概信息了,在你還不知道自己要來臨淮的時候,我就已經猜測出,是你要來臨淮。你相信嗎?”
“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沒問到點子上,我怎麽知道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知道。這是我的職業敏感。天淨的主要對手是啟泰,對於啟泰派到臨淮來的任何一個人,我都不會輕易放過。我必須盡可能地掌握他們的一切信息。”
不知不覺,林嘉樹覺得自己的汗下來了。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優秀得多。在她麵前,自己就是個菜鳥。他心裏很受打擊。
“讀過劉慈欣的《黑暗森林》嗎?”花明問。
林嘉樹搖頭說:“聽說過,沒讀過。”
“你應該讀讀!”
“我不太喜歡科幻類作品。”
“這說明你的知識結構是有缺陷的,你應該好好補一補。”花明幹脆得像一個老師。
自認為博覽群書的林嘉樹,還沒有人說過他的知識結構有缺陷。不過花明說得有道理,他比較喜歡文學、哲學、曆史方麵的書,對於自然科學、科幻方麵的就很少涉獵。
“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個文明都是帶槍的獵人,像幽靈般潛行於林間……如果他發現了別的生命,不管是不是獵人,不管是天使還是魔鬼,不管是嬌嫩的嬰兒還是步履蹣跚的老人,也不管是天仙般的少女還是天神般的男神,能做的隻有一件事:開槍消滅之。在這片森林中,他人就是地獄,就是永恒的威脅,任何暴露自己存在的生命都將很快被消滅。”
“這是《黑暗森林》中的一段話。宇宙如此,社會也一樣,無論在職場還是商場,每個對手都是帶槍的獵人。‘在這片森林中,他人就是地獄,就是永恒的威脅’,說得多好!”
“所以你的微信名字叫黑暗獵人?”
“正確!“
“這代表了你基本生活態度?”
“不是生活態度,是生存法則!”
哦……林嘉樹再次沉默。不知不覺中,他心裏對這個女孩的切齒之恨正漸漸淡化,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讚賞和佩服。他應該向人家學習這種職業的精神。
“林嘉樹,你大鬧古城春財務部的時候,我就在那裏靜靜地看著。你猜我想什麽?”
“想什麽?”林嘉樹看著花明,思維不由自主地被她牽著走了。
“我在想,傻瓜,要賬哪有這麽要的?這完全不對啊!這麽要賬,那就是自斷後路,不計後果,除非你從此再也不打算踏進古城春的大門!”
林嘉樹的臉一下子紅了,對於大鬧古城春那件事,他永遠也不想再回憶了。可花明現在把這件事拿出來了,自尊還是需要維護的。
“可我把那筆錢要出來了,並得到了公司的表彰。這個社會就是這樣,以結果論英雄。”林嘉樹不服。
“沒錯,這就是一個以結果論英雄的社會。你走了狗屎運,在絕望的時候碰上了孟玲。要不然呢?”
林嘉樹再次無奈地承認,花明說得對。如果再讓他選擇,他絕不會再以那種方式去要賬了。那是一件偶然事件,是多種因素的綜合導致的偶然爆發。
“如果是你,你會怎樣?”林嘉樹反問花明。
“你分析過問題的症結嗎?”花明問。
“分析過。”
“你覺得問題的關鍵是什麽?梁斌還是韓超?但肯定不是陳貴和,結果你在陳貴和的身上浪費了一個周的時間。梁斌有作用,但作用沒有那麽大。你想拿回那二百多萬的欠款,他也沒有那麽大的權力。他最大作用就是在你討債的過程中不給你下絆子。關鍵是人物孟玲和孟憲章。自始至終,你都沒找對人。”
林嘉樹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確實,他自始至終都覺得梁斌和韓超是關鍵。
“即使在麵對梁斌和韓超的時候,你的方式也是有問題的。你了解過他們的需求嗎?我所掌握的情況是,梁斌正打算在上海給兒子買房,這個老家夥正在挖空心思地四處摟錢。韓超一直夢想著成為企業的財務總監,但他的能力孟玲根本瞧不上。所以,這兩個人,你如果想拿下他們很簡單,就一個字,錢。你得學會算賬,你要得到什麽,你準備付出多大的代價,這中間的帳不難算清。這個社會就是這麽現實。”
林嘉樹汗如雨下,他覺得自己太膚淺太孤陋寡聞了。和眼前的這個女孩相比,自己簡直就是渣渣。他有些沮喪,這對他剛剛建立起來的自信是個巨大的打擊。
“你不用那麽灰心喪氣。我花明眼裏絕不容平庸之輩,但凡被我看重的,都不是凡人。你林嘉樹應該慶幸才對。”花明笑起來。
林嘉樹看著花明,他努力在內心深處手忙腳亂地堆起一條條防守的沙壩。
“除了打擊我,你約我見麵肯定有什麽別的目的。”林嘉樹盡量讓自己失落的情緒重新回到正常狀態。他明白,花明還沒進入主題呢,他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麵對這個難纏的女孩。
“我想和你交個朋友,說結盟也好,怎麽樣,答應嗎?”花明看著林嘉樹,笑吟吟地說。
“像我這種平庸之輩,怎能入花總的法眼呢?”林嘉樹總算恢複了常態,他調侃地問。
“其實你很優秀,所欠缺的,隻是職場的曆練和經驗的積累。不用兩年,你就會成為一個好手。我敢打賭!”
“好吧!你贏了!”林嘉樹笑著說。
花明咯咯地笑個不停,說:“你蠻自信的嘛!”
“我曾經對朋友說過,窮得隻剩下自信了。可今晚你讓我連自信都丟得差不多了。”林嘉樹苦笑。
“不打擊你了。說說吧,我的意見你認為如何?盟友亦或是敵人,二者必選其一。”花明說。
“說實話,我恨死你了,但我不想樹你這個敵人。我隻想知道,我的價值在哪裏?值得你這麽用心嗎?”林嘉樹問。
“我說過,兩年之後,你一定能脫穎而出。我交的是將來的你,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但你現在還不行,需要幫助,而我就是能給你一臂之力的那個人。”
“成為啟泰公司江淮市場的老大?”
“對!如果你願意和我結盟。”
“郎大勇是董事長的表弟,他在江淮市場經營了好幾年,而且業績一直很穩定,不是隨便誰就可以扳倒的。”
“這你就不用管了,反正我有辦法把他弄走,絕不撒謊!”花明的話自信且幹脆。
這個女孩絕對是個人精。她的話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林嘉樹有點動搖了,看著花明沉默不語。
“看來你是不相信我說的話,好吧,我可以向你透露一些信息。你們國慶節後開過一次銷售會議是不是?關於激勵第四季度回款和銷售的。我知道你們會議的詳細內容,是郎大勇告訴我的。還有,這次會議郎大勇並沒有回去參加,你知道為什麽嗎?”
林嘉樹搖頭。
“那是因為他陪著我們天淨公司的胡永道董事長去拜訪客戶了。胡董事長國慶節期間就在臨淮市。他搶在楊宇傑來臨淮市之前,把一些重要的客戶走了一遍,其中有幾個就是郎大勇從中做媒。”
林嘉樹又一次震驚了,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郎大勇掌握著公司的最大市場,是整個公司賺錢最多的業務員;他還是董事長的表弟,在啟泰公司是楊宇傑最親近最信任的人。他為什麽要這麽做?腦子進水了?但郎大勇國慶期間的確沒返回山北,而且胡永道也的確先楊宇傑一步在臨淮市場走了一圈,這讓楊宇傑很不爽,這些他也是知道的。
如果花明說的是真的,那麽楊宇傑如果知道了,會不會把郎大勇大卸八塊?
“你不相信?”花明問。
林嘉樹搖頭,說:“盡管你說的可信度挺高,但我還是懷疑!我找不出郎大勇這麽做的理由。”
花明開心地笑了,說:“人的欲望是永遠都填不滿的無底洞。我們給郎大勇的遠比啟泰給得多,像郎大勇這麽貪婪的人,你覺得他不會動心?另外,你知道當年郎大勇是怎麽上位的嗎?江淮市場是楊宇傑的**,他擔心杜誌邦會生出反骨,所以想方設法把自己的表弟弄到他身邊,就是為了加強對杜誌邦和江淮市場的掌控。郎大勇為了盡快把杜誌邦從臨淮擠走,私下裏找天淨公司合作。是郎大勇和天淨聯手,共同做掉了杜誌邦。要不然,就憑郎大勇那點能力,就算是身後站著楊宇傑,他也根本不可能那麽快就上位!”
林嘉樹隻覺得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被震驚得無以複加。如果花明說的是真的,那麽自己這個看似憨厚的師傅,竟然是一個隱藏得這麽深的猶大。恐怕連楊宇傑也沒料到,郎大勇會在背地裏來這麽一手。這等於郎大勇不僅背叛了杜誌邦,也背叛了楊宇傑和整個啟泰公司。
“花總,你告訴我這些,等於把郎大勇給賣了,也等於是出賣了你公司頂級商業秘密。你讓我如何相信你?”
“你隻需要知道,我對你有利用的價值,我們之間的合作有共同的利益即可。至少在目前,你林嘉樹沒有更好的選擇。至於郎大勇,我不喜歡這個人。貪得無厭,肮髒邋遢,看著就讓人惡心。他對我們已經沒有多少利用的價值了。對我而言,不如扶持一個潛力股。”
“我可不可以這麽理解,有一天如果我也沒有利用價值了,是不是和郎大勇一樣,被你一腳踢開,然後被你當做禮物,送給後來人?”林嘉樹盯著花明。
“聰明!你能這麽想,就證明你林嘉樹不是一個庸人。對於你這個疑問,我的回答是,讓自己足夠強大,然後把別人一腳踢開。或者在我把你當作禮物之前,你先把我當作禮物送給別人。永遠都不要奢望,在自己的價值被榨幹之後,別人還會把你當神一樣供著。”花明看著林嘉樹笑起來,那笑容傾國傾城,整個大廳的燈光都為之一暗。
林嘉樹無語了,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要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就不能按部就班地走尋常路,必須盡快拿掉郎大勇,這是橫在你麵前的絆腳石。如果你不拿掉他,讓他感到你的威脅,你就會被他很快除掉。這個家夥善於扮演豬吃虎,當年杜誌邦就是被他這麽做掉的。”
林嘉樹沉默不語。
“你知道郎大勇一年收入多少嗎?”花明問。
“一百萬左右。他是啟泰公司賺錢最多的業務員。”
“幼稚!”花明撇撇嘴,繼續說道:“這是他在啟泰公司明麵上的收入。他在我們天淨公司還賺著一份,此外,還幫南方幾個環保公司攬業務。我估計,郎大勇一年的收入應該不低於三百萬。他在臨淮市經濟開發區還買了一塊地,建了個不大的鑄造廠。”
這麽多?郎大勇竟然一年能賺三百多萬,而且自己還建了工廠!林嘉樹的認知被不斷地刷新著。
“這有什麽奇怪?一個好的業務人員,他自己就是一個貿易公司,也是一個強大的信息平台。而這些信息,無論是企業資源,還是個人資源,都被他一個人掌握。如果不好好利用掌握的這些資源,實現自己的利益最大化,那他就是一個傻子,注定要打一輩子工,受一輩子窮!好多業務人員都是這麽做的,不論是啟泰還是天淨以及其他各行各業,包括杜誌邦,當然也包括我。杜誌邦在臨淮時也是這麽做的,隻不過他做得比較隱晦和高明,不像郎大勇這麽肆無忌憚。”
“好吧,我承認你說得有道理,也承認你說的話可能是真的。現在我就想知道,你告訴我這麽多,想從我這裏想得到什麽?”
“你可以把一些業務轉賣給我,提成比啟泰公司翻倍。我們也可以聯手做一些項目,比如化工園區汙水處理廠項目,古城春酒業汙水處理廠二期工程。”
“現在,我恐怕不能給你有價值的幫助。”
“那倒未必,且行且看。從在古城春看到你的表演那天起,我就打算和你結識。隻是,方式有些獨特罷了。“花明嬉笑道。
“不僅僅是獨特吧,我更覺得是過分。你的惡作劇降低了你的魅力。“林嘉樹有些氣惱。
“我要讓你刻骨銘心地記住,就得采取非常的手段。這種經曆,也是你人生的一課。我還以為你會感激我,卻沒料到跟個怨婦一樣。”
“你說得輕巧!自始至終你都是導演,站在高處看著我的痛苦與狼狽,這不道德!“林嘉樹說。
“可你並不虛此行!今晚從我們見麵到現在,一直在收獲的是你,而我卻顆粒無收。給我個態度,要不要合作?“
的確,林嘉樹今天的收獲太大了。但他並不想和這個女孩立刻成為朋友或者結成聯盟什麽的,那仿佛對自己太不負責任了。他不排除將來合作的可能,但那是在將來,而不是現在。
“我會好好考慮的,但今天不能給你答複。“林嘉樹說。
花明眼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但嘴上卻說:“你比我想象的精明,我等你消息。以後在臨淮市,我們就像勺子和鍋一樣,免不了磕碰在一起。時時處處,隻要是牽扯到環保方麵的,就少不了啟泰和天淨的纏鬥。我有點期待,我的對手亦或是朋友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
她站起身來,背起挎包,胳膊彎裏搭著她的外套,扭動著高挑而豐盈的腰身款款地離去了。走了幾步,她回眸一笑,說:“論起來,我算是你的前輩了。今晚前輩對你可是掏心掏肺,毫無保留。這頓飯要讓你破費了,但願你的錢花得物超所值。”
林嘉樹愣愣地看著遠去的花明,這個女孩真是詭異,完全不按照套路出牌啊!
林嘉樹結了賬走出星巴克。五百多塊,他有點肉疼,不過想想也值。且不說花明向他透露的那些重量級的信息,單就今晚從花明那裏學到的東西,也讓他受益匪淺,他腦子裏滿滿的全是花明說過的話。不過,他心裏又有些難言的苦澀,今晚他除了收獲,還有打擊。自己內心那點自信被這個女孩打擊得支離破碎。剛剛因為古城春業務而建立起來的那點成就感,也如這冬夜裏大街上的落葉一樣,被一陣寒風吹得不知所蹤。
這裏離辦事處隔著五條街,要走過六七個紅綠燈。按他的速度,一個小時就可以走回去了。他決定走回去,他要重新審視一下這個城市的叢林,這個到處都潛伏著手握獵槍的獵人的城市森林。
花明站得太高了,他隻能仰望。且不說她的觀點正確與否,但這些觀點對他這個初入職場的菜鳥來說,已經徹底顛覆了他的傳統認知。
更讓他震驚的是郎大勇。他離開山北來臨淮的時候,杜誌邦曾經和他密談過。杜誌邦叮囑他,要密切注意郎大勇的一舉一動,隨時向他報告。杜誌邦的確想動郎大勇,他對郎大勇的恨不是一點兩點,而是三江四海的仇恨。
今晚,花明告訴他的,正好印證了杜誌邦多年來一直困惑的一些問題。當年杜誌邦在臨淮市幹得風生水起,但自打郎大勇來了之後,他就莫名其妙地不會做業務了。大量的核心客戶丟失,新客戶談一個崩一個,讓他一度鬱悶到懷疑人生的地步。這事,杜誌邦曾經和他說過,杜誌邦之所以和他說這些事情,是讓他內心裏對郎大勇保持起碼的警惕。
杜誌邦私下裏也曾和林嘉樹挑明了自己的態度,他就是要力挺林嘉樹,讓他取代郎大勇。
對於杜誌邦的栽培,林嘉樹既感激又緊張,因為他自忖現在沒有那麽大的能量取代郎大勇,他怕讓杜誌邦失望。況且,郎大勇是老板的表弟,自己拿什麽去和人家較勁?
看來,花明是真想和他結盟,要不然也不會把這麽重要的秘密當見麵禮送給他。林嘉樹深信,如果把這些信息告訴杜誌邦,哪怕沒有確鑿的證據,杜誌邦也絕對會揪著郎大勇的尾巴把他死命地拖回山北縣城,然後開刀問斬。如果楊宇傑知道郎大勇出賣公司的利益,恐怕掐死他的心都有。
原來業務員可以這麽當,原來業務可以這麽跑!花明完全顛覆了林嘉樹早先構建起來的道德體係和職業觀,讓他內心深處久久不能平靜。
花明找到自己,絕不是來給他上免費職場培訓課的,也不是來給他送大禮的;更不像她說的那樣,看重的是未來的自己,那純粹是鬼話。他未來是什麽樣子,他自己都不知道,她又知道什麽?
她必定有所圖,圖什麽?他現在還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