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麒麟送子燈

窗簾裏透出微光,沈丁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沒有母親的信息,她點開母親的朋友圈,被屏蔽了。

她在出國前跟母親說,現在都是網絡經濟了,既然想賣花燈,就多拍點圖發朋友圈。母親卻覺得,花燈的美不用宣傳,酒香不怕巷子深。

何況母親心裏全是花燈,她甚至不覺得有巷子的存在。

沈丁也不知道母親後來到底發沒發,正月裏的花燈很美,應該會有一張兩張的照片吧。

沈丁打開對話框,沒有母親的新信息,可遠隔千裏的當下,她卻覺得母親就在身邊。

可能是因為剛剛夢裏的花燈,也可能是昨日她近距離地和荷花燈碰觸。

沈丁起身拉開窗簾,日出就要來了,她不準備睡了。

她盯著窗外好一會兒,最終還是在手機上打下一串文字。

——我最近準備回家。

信息打完她就趕緊確認手機是否是靜音,她想得到回複又害怕得到回複,她和母親,已經幾個月沒有說過話。

上一次是在年初。

她和同學去芬蘭看到了極光,聽說看見極光就會得到幸福,她給母親打視頻,想讓母親能夠一起感受童話斑斕的動態,可母親卻並不在意。

“黑黢黢的,哪有我們的花燈好看啊。”

沈丁在視頻裏看見母親置身在一片繽紛暖光中,母親身邊還站著帶著毛線帽的外婆。沈丁知道,她們兩又去夫子廟賣燈了。

“你們怎麽又去賣燈!”

“家裏燈做好了不就為了這時候,我還給你留了個,等你回來給你點上。”

在視頻裏,沈丁看見一盞活靈活現的猴子燈,今年是她的本命年,夫子廟滿大街都會有生肖燈,兔子燈容易,其他生肖可不容易,為了簡化,也為了趕上每年的生肖,有些攤位就會直接進商品燈,塑料的平麵,完全和秦淮花燈無關。

看燈的人討個意頭,也不將就那麽多。

沈丁的母親偏不,她整整一年都在琢磨怎麽將猴子燈做好,一盞燈做上一星期,隻賣兩百塊錢。

沈丁心裏五味雜陳,母親笑得燦爛,她卻笑不出。

不值得。

她看極光一晚上的住宿就要一千塊,母親卻用一個禮拜的日夜去換兩百塊錢。

“我不要。”

“怎麽不要?過年哪能沒有生肖燈。”

“我不過年。”

“畢業了回來,給你補上。”

高興的人很難察覺旁人的不快,何況是隔著屏幕。

“我說了我不要,你就會做燈,為了做燈你們住到江寧,冰天雪地的跑到夫子廟賣燈,我怎麽跟你們說的,就算要做,丟給別人幫著賣就行,你們這時候來夫子廟,全是人,沒有十二點都回不了家,你們身體吃得消?十二點怎麽回家?你連車都不會開,隻會騎三輪車。”

沈丁一股腦地衝電話裏吼,母親這下聽懂了。

“我想看看他們拿著我做的燈時高興模樣,你外婆也是,一年就盼著這時候,我們穿得多,沒事的。”

“人家高興不是你們做的燈,是年終獎,是放假,是吃了好吃的。”

沈丁還想說,是“家人團聚”,但她停住了,她不想說想念,她滿肚子的火氣。

為什麽母親非要做花燈,為什麽不聽自己的,為什麽看不到她視頻裏的極光。

那瞬間,沈丁忘了她對母親是心疼,是擔憂,是關心。她一股腦地貶低母親一生的熱愛,母親也不甘示弱,衝電話裏罵女兒忘本。

互不相讓後,兩人都憋著氣再也沒有聯係過。

祖孫三人同樣的倔強,沈丁決定先低頭。

沈丁在房間裏看著日出籠罩倫敦上空,她將手機翻麵,空空如也,沒有母親的回複。

她不確定地打開了世界時鍾,中國現在是下午兩點,應該在睡午覺吧。

肯定是這樣,否則她都先主動了,母親怎麽會不回複。

她想了想套了衣服去樓下餐廳吃早飯,這就是她的研究生畢業旅行。

“Hi?”

餐廳是自助形式,沈丁拿著盤子等待麵包機裏剛剛放進的麵包,盤子上是她剛抓的兩盒黃油。突然出現的招呼讓黃油盒在盤子上跳躍兩下掉在地麵。

說話的男人忙低頭去撿,抬頭時沈丁看見了他的臉。

是昨天那個做花燈的青年。

“你也住這個酒店?太巧了吧。”男人遞來黃油。

“你也是南京的?”

沈丁伸出盤子去接黃油,在男人的尾音處,她聽出了南京話的音調。

“是啊,你也是?怪不得你能看出荷花燈的不同。”

沈丁將麵包夾到盤子上,又夾了雞蛋和、火腿、烤蘑菇、牛肉粒,和幾片生番茄和紫甘藍。

青年男人拿著盤子,盤子裏是跟她差不多的食物,就坐在沈丁的對麵。

“我叫陸奇林,奇怪的奇,樹林的林。”

“所以是奇怪的樹林?”

“才不是,我小時候叫麒麟,筆畫最多的那個麒麟,寫名字太痛苦了,哭了鬧了好多回才給我改的這個名字。”

“麒麟,筆畫確實多。”

“我爸就喜歡那兩字,不管我死活,因為在我出生那一年,他做成了麒麟送子燈。”

陸奇林說著打開手機,很快翻到了他要找的圖片。

沈丁在他遞過來的手機屏幕上,看見了通體紫色的麒麟,紅口綠角,麒麟身體一段是黃色的鞍,在內裏燈光的襯托下金燦燦的,在這金燦燦之上,是一個紙紮的肚兜小人。

沈丁看得入迷,尤其是金色的部分,她總覺得和夢裏的金光很像。

“你還沒說你叫什麽名字呢。”

陸奇林把手機收了回去。

“我叫沈,沈丁。”

“沈丁?因為你媽媽姓丁吧,你爸媽感情真好啊。”

“……”

沈丁低頭叉了一塊牛肉到嘴裏,陸奇林當沈丁是默認,而沈丁隻是不想回答。

她根本不叫沈丁。

她的身份證,護照上的名字隻有一個,沈燈。

曾經她是父母眼裏的璀璨星火,也是他們的寶貝,就和他們賴以生存的花燈一樣。

可後來,花燈成了她人生裏所有困難的起因,她不要亮起的星火,她和所有人說,她叫沈丁。

她要一個和燈彩無關的人生。

可為什麽,在酒店還能碰到燈彩傳承人的兒子,她的人生怎麽就甩不掉燈彩。

沈丁再抬頭時覺得有人正在看著她,她轉頭尋找,確切地說那視線在看著她和陸奇林。

視線的主人是個皮膚很白的少女,看著二十歲出頭,當沈丁的目光撞上她時,她索性正大光明。

“你們是不是昨天在泰晤士河邊揭穿過一個賣假燈彩的?”

一直活躍的陸奇林低下頭,沈丁不解,“是。”

少女眼中的狡黠一閃而過,她慌張道,“你們慘了,有人要找你們麻煩。”

陸奇林在這時抬頭,似是鬆了口氣。

少女轉而雀躍,“但是我能幫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