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長街偶遇

鮮紅的廣袖長裙,上麵帶著金絲繡成的孔雀紋飾。盡管坐在狹小的馬車裏,沈鳴鳶依舊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熾熱火焰,自帶一種讓人膽寒的氣場。

盧紹塵坐在她的旁邊,連喘氣都隻能小心翼翼。

當年臨危受命、上陣殺敵,走得匆忙,盧紹塵對沈鳴鳶的印象,還停留在大婚之日的鳳冠霞帔,和蓋頭下不真切的容顏。

他一直以為她是一個溫馴寡言的少女。

誰知兩年過去,小白兔化身母老虎,簡直像換了一個人。

太可怕了。

待入宮見到父母姐姐,一定要把方才受到的委屈一五一十地告訴他們,讓他們給自己做主。

就算沈鳴鳶再凶悍,也是他們盧家的媳婦,自己這個做丈夫的管不住,上麵卻還有公婆姑姐,以及為他們做媒的皇後娘娘。

非得好好教訓她一番,讓她乖巧溫馴、言聽計從,從此安安心心地給他端茶送水、生兒育女。

他的腦海中思緒不斷,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著圈。沈鳴鳶閉目養神,未看他一眼,卻好像能洞悉他的心思似的,譏笑問道:“盧紹塵,你是不是不服?”

他當然不服。自小他的父母就把他當作掌中寶,他是要承襲爵位,為盧家光耀門楣的唯一男丁,憑什麽被沈鳴鳶呼來喝去?

可他也不敢說自己的不服,隻不置可否地囁嚅一聲:“成婚兩年,連手指頭都沒讓人碰一下。我們盧家三代單傳,你不替我盧家傳宗接代倒也罷了,還管起我來了。”

沈鳴鳶一口氣喘不勻,險些嗆著自己。

她沈鳴鳶,不說上馬平定南梁之功,就算下馬,也是地位尊崇的大盛六公主。

這樣的能力和地位,在他盧紹塵眼裏,就隻能做個延續香火的工具?

沈鳴鳶上下打量著他,玩味地問:“既然這麽說,我倒要請教請教駙馬爺,您身上有什麽優良品質,值得傳給您的後代呢?”

盧紹塵窒了一下。

他在盧家千嬌萬寵,個個把他看作盧家光宗耀祖的希望。外人看在他爹的麵子上,也對他讚譽有加,他這二十年,是在一片誇獎中走過來的。

沒想到沈鳴鳶不尊他敬他也就算了,還把他說得一無是處,簡直豈有此理!

他想要回嘴,可是看到沈鳴鳶上下打量自己,他又覺得心裏發毛。馬車的空間這麽狹小,若是這個瘋女人出手,自己連躲的空間都沒有。

他不敢說話,沈鳴鳶冷笑了一聲,反倒問了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這兩年且不說你勾搭府中的丫鬟,即使在外,也沒少留情吧?”她笑得有些揶揄,“盧家和柳家為了維護你和我的婚事,拆散你和你那小表妹,不讓她見你已經兩年了。你這情種深情難耐,肯定在拚命尋找她的替代品。我說的可對?”

公主府裏的那幾個丫鬟,麵目多多少少都有點像盧紹塵的小表妹。銀環的眼睛也有三分相似,所以盧紹塵對銀環也糾纏不清。

這個男人,嘴上說得深情款款,從一而終,身體倒是誠實無比,雨露均沾。對表妹的思念,倒成了他四處留情的借口,還真是個衣冠禽獸。

被沈鳴鳶戳破真相,盧紹塵做賊心虛,臉色青紅交加,掩耳盜鈴地抬高了聲音:“無憑無據,你不要汙人清白!”

這世上最不配談清白的就是盧紹塵。沈鳴鳶冷哼一聲,伸出一根手指,遙遙指向盧紹塵的胸口:

“駙馬大人風流成性,孤枕獨眠的日子向來屈指可數。可是兩年過去,怎麽沒有人給你生下一兒半女,給你們老盧家,承繼‘香火’呢?”一邊說著,她一邊拖長了語氣,反唇譏笑道,“別是駙馬爺在床笫之間有心無力,隻能做個紙老虎吧?”

盧紹塵的那些女人,要麽依附屈從於他,要麽是想從他這裏撈錢,對他自然是極盡溢美之詞,即使**不盡興,也未曾當麵抱怨一句。

這反倒讓盧紹塵產生一種錯覺,覺得自己威猛得很。

此時痛處被沈鳴鳶戳到,他一時羞憤難當,惱羞成怒。沈鳴鳶見他這副狼狽模樣,卻是不屑嗤笑,繼續補刀:

“你盧家的香火哪裏要指望我。你這盧家獨苗若是身體不濟,就算我們兩個圓房,不也是於事無補嗎?不過你放心,若是日後我和我相好生下孩子,說不準會認你當爹,進你盧家族譜,當你們盧家的繼承人呢。”

她在外征戰多年,封心鎖愛,不曾有過男女之情。盧紹塵卻隻覺得軍中都是男人,這位妻子他看不見吃不著,說不準真上哪裏偷了野漢子,一時間惱怒了起來。

“你怎可不守婦道,你、你你你、你……”

他“你”了半天,卻憋不出後半句話。沈鳴鳶見他這副模樣心中就暗爽,卻不辯白,隻雲淡風輕地說:

“盧紹塵,你不要忘了,公主府也好,這個江山也好,都是姓沈的。若是哪天你惹怒了本宮,本宮請旨休夫,你就隻能滾回你爹娘身邊去了。”

這世上隻有男人休妻,卻從未有過女人休夫。沈鳴鳶此言也太猖狂了。

盧紹塵臉色慘白,嘴唇哆嗦半天,才擠出一句:“沈鳴鳶——”

他話還沒有說完,馬車外忽然傳來陣陣喧鬧。

沈鳴鳶原本是一臉吃瓜看戲的表情,欣賞盧紹塵的氣急敗壞。聽到外麵聲響,她忽地換上一副冷眼。

呼吸的功夫,她一掀車簾,已經離開了車廂。

馬車來到長街之上,沈鳴鳶剛剛掀開車簾,就見不遠處的前方,有個男子飛快向她的方向跑來。

他穿著一身黑色勁裝,臉上戴著一副金邊紋飾的麵具。雖然看不清麵目,卻能看見麵具下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

傷痕橫亙在他的左臉上,從麵具裏麵蜿蜒出來,到下頜處才停下。

這人輕功很好,將追捕的凶徒甩在身後。

他的身後跟著六七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當頭一個看著眼熟,沈鳴鳶一眼就認出是盧府的李管家。

目光朝身後的車廂瞟了一眼,沈鳴鳶起了戲謔之心。

既是盧家的人,她怎能讓他們得逞?

思及至此,她躍下馬車,正停在這個男人逃亡的路上。

似是認出沈鳴鳶,麵具下的眼神一窒,旋即男人朝著沈鳴鳶而去。

他的身上背著一個包袱,在撞到沈鳴鳶的一瞬間,順手將包袱塞進沈鳴鳶的懷中。

還未等沈鳴鳶出言,男人已經飛身掠上馬車,順次在車轅和車頂上借力,消失在長街的另一頭。

沈鳴鳶並未阻攔他逃亡,而是上前,攔下了追殺的幾個家丁。

剛才的一切發生得太快,直到家丁們在沈鳴鳶的麵前停下,馬車裏的盧紹塵才掀開車簾,露出一張不太聰明的嘴臉。

家丁們一開始是追逐那個男人,可是看到包袱落在沈鳴鳶的手裏,反倒不再糾纏,任他離去。

為首的李管家扛著一根哨棍,先是認出沈鳴鳶,後又認出盧紹塵。

他並未向沈鳴鳶行禮,而是越過沈鳴鳶,直接朝盧紹塵拱手道:“原來是少爺的車駕,小的無言,真是冒犯了。”

沈鳴鳶皺起眉頭,先是回頭看了一眼盧紹塵,又看一眼李管家。

駕車的老楊是沈鳴鳶從軍中帶回來的,他看到沈鳴鳶的表情,立即會意,懶洋洋地咳嗽了一聲:

“哪裏來的睜眼瞎?這是公主的車駕,你家少爺是哪根蔥?”

李管家在尊貴顯赫的盧府當差,在外狐假虎威,恃強淩弱,眼下卻挨了胡子拉碴的粗野車夫的罵。他臉一紅,眼看就要罵回去。

盧紹塵見勢不妙,趕忙搶了一句:“你家少爺我跟隨公主入宮,恰巧路過此地罷了。”

他知道沈鳴鳶不好惹,如果這個不長眼的管家惹怒了沈鳴鳶,這隻母老虎一定會拿他出氣。他故意強調了“跟隨”兩個字,還不斷看向沈鳴鳶,給李管家遞眼色。

李管家卻仿佛沒有領會一般,譏笑一聲,這才故意作出剛剛認出的樣子,誇張地瞪大眼睛:

“哎呀這不是少夫人嗎,小的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這廂有禮了!”

沈鳴鳶是當今皇帝的嫡女,貴為公主,李管家卻一口一個“少夫人”,置她於盧府晚輩之地,完全沒有尊敬之意。

他給沈鳴鳶行禮,也隻是敷衍地抬了抬手,故意讓沈鳴鳶難看。

盧紹塵他爹是兵部侍郎,加上祖上煊赫,京裏貴門多少要給他三分薄麵。李管家狐假虎威,在他看來沈鳴鳶隻是政治聯姻中的一枚棋子,對她向來不甚尊敬。即使當街遇到,也故意讓她下不來台。

沈鳴鳶不跟一個下人計較,老楊卻是看不過眼,一副拳頭緊緊捏著,胳膊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

好像隻要李管家再說一句,他就能把這個不知死活的家夥拆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