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以牙還牙

京中盧氏,祖上煊赫,曾官拜一品,得封侯爵。

雖然子侄不複祖輩榮光,但也是名門望族。盧紹塵即使沒有功名在身,也被舉族寄予厚望。

沈鳴鳶和他的婚姻,多少帶一些政治聯姻的意圖。

她的母後柳氏需要盧紹塵這樣的家族裝點門麵,盧家則需要依靠沈鳴鳶的公主地位和柳氏家族的實權。

既然尊為公主,就不可能有簡單平淡的人生。沈鳴鳶從出生起就知道,自己是王朝的工具人。

比起遠嫁北周的五姐,能留在京中,已經是萬幸了。

但她沒有想到,盧氏家族竟然這樣喪心病狂,親手將她送入萬劫不複之地。

前世今生的仇怨累積在一起,哪怕盧紹塵還算得上是個英俊的小白臉,沈鳴鳶也覺得惡心至極。

她歸來第一件事,就是要將這人踩在塵埃裏,在下人麵前立威,讓那些曾聽命於盧紹塵的人對自己俯首帖耳。

盧紹塵掙紮著從地上站起來。他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從來沒有遭遇過這樣大的委屈。

他全身**,隻有幾條帷幔遮擋,又在地板上趴了半天,凍得嘴唇發紫,完全沒有往日裏翩翩然的樣子。

父母連生了三個女兒,才有了他這麽一個獨苗。三代單傳,自然是千恩萬寵,捧在手心。

他這二十年驕縱慣了,對誰都是呼來喝去,今日卻遭受了這般奇恥大辱。

眼下沈鳴鳶雷厲風行地處理他的相好,分明是殺雞儆猴,敲打府中眾人。

沈鳴鳶是他的妻子,現在卻騎在了他的頭上,簡直豈有此理?

他越想越委屈,從地上爬起來,用扯下來的帷幔勉強遮住身體,心虛地碎碎念:“對自己的夫君非打即罵,還有沒有點婦道人家的樣子……”

他話一出口,沈鳴鳶就從地上拔起雪凝劍,嚇得他下意識地往後一躲。

沈鳴鳶嘲笑似的瞥了他一眼,手上的劍卻沒有橫過來,而是緩慢地送入劍鞘之中,發出一陣金屬摩擦的錚鳴。

這才緩緩抬起眼皮,冷笑一聲:“原來你還知道自己的是有婦之夫啊。”

盧紹塵噎住了。

他原本打算振一振夫綱,從滿肚子的聖人經典裏摘出幾條句子,攻訐這個女人。可沈鳴鳶此話一出,他醞釀好的情緒啞了火,一時不知如何應對,隻好梗著脖子嘴硬:

“那、那又如何?男子漢大丈夫,召幾個侍妾通房伺候,有什麽稀奇的?你既是妻子,便要秉承三從四德,侍奉夫君,哪能有這般跋扈做派?”

他振振有詞,反而把沈鳴鳶氣笑了。

大盛風氣,向來男主外女主內,嫁為人婦,就要講究婦德婦言。盧紹塵倒不算無理取鬧。

可大盛若是真的講究“女主內”,南梁勁敵來犯的時候,她那些皇子哥哥怎麽一個個都做了縮頭烏龜,非要她一個女兒家帶兵去拚命?

她浴血奮戰,力退南梁,是大盛的功臣,凱旋而歸,卻又要被自家好吃懶做的夫君講綱常。

哪有這種道理?

沈鳴鳶被氣笑了:“盧紹塵,你既然講倫理綱常,我就跟你講講倫理綱常。論起天地君親師,本宮是當朝嫡公主,乃是皇親,你是外臣之子,最多隻算個勳戚。君臣有別,真論起地位來,你還得給我磕頭呢。”

沈鳴鳶原是個謙卑有禮的性子,即使受些委屈,也不會隨意發作。如今卻好像換了個人一般當著一府下人,對盧紹塵破口大罵、極盡奚落。

任人拿捏的小白兔,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潑辣,當著全府下人的麵,沈鳴鳶讓他名譽掃地,根本抬不起頭來。

他偏偏又敵不過沈鳴鳶牙尖嘴利,哪怕翻出聖人經典、祖宗規矩,也被沈鳴鳶駁斥了回去。

他氣得臉紅脖子粗。當初父親母親說和這門親事的時候,曾向他許諾,他隻要虛與委蛇,成功將沈鳴鳶陷害,就能名正言順與之合離,和他的小表妹雙宿雙飛。

他耐著性子在公主府做人模狗樣的駙馬爺,卻被沈鳴鳶當著全府下人的麵如此羞辱。

怒火中燒,他隻覺得全身的氣血都在往頭上湧,氣極之下,抬起巴掌就要朝沈鳴鳶揮去。

誰知他的手剛剛抬起來,手腕就被沈鳴鳶捏在手心。

沈鳴鳶自幼習武,對付盧紹塵這隻菜雞,幾乎不需要費多少力氣。

眼見盧紹塵圖窮匕見,她的眼底閃過狠厲的神色。手上用力,擰住盧紹塵的胳膊,反剪在他的身後。

同時一拳揮出,正打在他的下腹。

盧紹塵發出一聲哀鳴。她的勁力很足,盧紹塵隻覺得胸腹之間好像有車輪碾過,連喘氣都費勁。

剛剛緩過一口氣想說些什麽,卻又很快被沈鳴鳶的話語打斷了。

“盧紹塵,就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還想教訓本宮?”沈鳴鳶一邊說著,一邊反手擰盧紹塵的胳膊,疼得盧紹塵嗷嗷直叫。

前世他在她府中,監視她、算計她。他將她禁足在冷苑裏,沒有炭火、沒有棉衣,任她在黑暗和寒冷中自生自滅。

累累血債,樁樁件件罄竹難書,那些求告無門的日日夜夜,她到死都不會忘記。

如今隻是還了兩拳而已,連利息都算不上!

盧紹塵被沈鳴鳶打得發蒙,嘴角一撇,竟哭出聲來:

“你打我!我娘都沒有打過我!”

好一副沒出息的樣子。沈鳴鳶白眼直翻:“那你可以叫我一聲娘,我替你娘好好管教管教你!”

前世的沈鳴鳶謹小慎微,從未展露過伶牙俐齒,如今卻一句比一句犀利。

一旁的銀環聽在耳中,一時憋不出笑出聲來。

下人們個個噤若寒蟬,唯有一個銀環噗嗤一笑,顯得十分突兀。銀環看到左右投來異樣的目光,這才幹咳一聲,收斂起表情。

平日裏這些下人仗著有盧紹塵撐腰,時常給她臉色看,有些性格惡劣的,還屢次三番羞辱打罵。

如今有公主替她撐腰,以往欺負過她的下人們一個個麵如菜色,根本不敢吭聲。她狠狠剜了他們一眼,隻覺得心中十分暢快。

正當眾人不敢說話之時,她上前兩步,停在沈鳴鳶的麵前:“公主,今日宮宴,盧大人和夫人也是要參加的,若是鬧得太難看,怕是不好收場。府中的事不如先交給奴婢去辦,公主放心赴宴就是。”

銀環一提醒,沈鳴鳶才想起來,自己是要前往宮中赴宴的。

看看天色,時辰也不早了。她輕輕點頭,對銀環說:“既然這樣,那幾個小蹄子的事就交給你了。”

一邊說著,她一邊抬高了聲音,冷厲地對庭院中的下人們說道:“你們既然都是公主府的下人,就應該知道,公主府到底是誰說了算。銀環是我的貼身丫鬟,她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若是有人敢違逆,本宮要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說罷,她嫌棄地看了一眼盧紹塵。

若是她想,盡可以把這個人綁了扔進柴房,讓他嚐嚐自己前世受盡的苦頭。

但想到那個身在兵部的公爹,她一時又收起了念頭。

邊關兩年,不算順利,她不知受了多少來自後方的算計。

這中間有不少賬要跟她那公爹去算。

更不必說前世正是這人一手策劃,陷害自己背上罪名。

這番入宮,還得帶著盧紹塵。

思及至此,她斜斜睨了盧紹塵一眼。

“此事到此為止,麻溜穿上衣裳,隨我入宮吧。”

她朝著盧紹塵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一字一頓道:“夫、君?”

沈鳴鳶剛從邊關回來。她成婚後和盧紹塵相處的時間湊不夠十二個時辰,這期間從未和他夫妻相稱過。

如今一句“夫君”,故意叫得柔情似水,盧紹塵卻隻能感覺到這女人笑容中的殺意。

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

溫柔不過眨眼間,沈鳴鳶的臉色重新冰冷下來,轉身揚長而去:

“半個時辰後,本宮在馬車上等你,過時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