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矢原謙吉的憤怒
同年四月份發生了件大事。
9月直奉戰爭爆發，直係大將吳佩孚與奉係頭目張作霖在山海關激戰不已，而被大總統曹錕封為討逆軍第三軍總司令的直係馮玉祥卻帶著大軍在古北口按兵不動。
馮暗地裏收了張作霖五十萬大洋後，行事便越發拖遝，曹錕急得團團轉，可又沒有更好的辦法，畢竟馮手下的西北軍兵強馬壯。
而馮玩得則遠比曹大總統想象的更花，他從張作霖手裏收錢，從南方kmt手裏收取……《三民主義》六千本、《建國方略》和《建國大綱》各一千本，到手後，立刻下發讓手下官兵認真研讀。
10月23日，馮玉祥突然發難倒戈直係並自立為國民軍，率部攻入北京再包圍總統府，劫持直係大總統曹錕並將其囚禁在團城，更推翻第二次顏惠慶內閣，改以黃郛為攝行大總統。直係控製的北京政府被逼下令停戰並解除吳佩孚的職務，同屬直係的孫傳芳（浙閩分支）早與馮玉祥秘密達成協議，選擇作壁上觀並任憑其政變。
金溥佑對這些毫不關心，反而是樂見其成，馮玉祥雖然背主，可他麾下的西北軍軍紀是真的嚴明，算是民國建立以來最好的部隊，一來西北軍多是西北苦娃娃出身相對憨厚樸實，其次馮玉祥治軍嚴明，下令誰敢欺負百姓就砍誰腦袋，甚至在軍民發生矛盾時會刻意的向著京城居民，這裏麵多少有收買人心的成分，可大夥覺得挺好，收買就收買唄，總比兵痞橫行霸道的時代強多了。
受此影響，金溥佑的買賣還比平時好了些，主要是西北軍的軍官土包子進城，就沒見過他手裏那麽細致的活兒，自然是大賣特賣，而且根本不還價，扔下錢拿了就走哪叫幹脆利索。
倒是一條新聞讓他起了點關注的心思。
馮雲祥對老百姓好，可對……皇上，就是金溥佑那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弟弟卻很是……
原本大清和民國有條約，宣統天子退位還政於民，民國政府則保證其受到優待，紫禁城為其私人產業，可以一直居住，每年還發若幹生活費。
當時在世界上都傳為美談，畢竟改朝換代沒流血就是了不起的德政，尤其是後來隔壁俄國沙皇尼古拉二世全家相比，那真是再好也不過了。
民國政府則借此避免更大的動亂，算是雙方各取所需。
但馮雲祥窮，收了五十萬大洋後，還是不夠發軍餉，也不知道誰給他出的主意，在他占了北京城不久後，手下大將鹿鍾麟便把部隊開進了紫禁城，他自己更是把兩個空殼炸彈往溥儀麵前的桌子上一放，聲言三天內搬離紫禁城，否則就要大炮開兮轟他娘，將整座宮殿夷為平地。
公然毀約。
宣統天子氣不過，可氣不過又如何，他手下那對宮女太監加起來都不夠西北軍一個棚來打，隻能灰溜溜的離開，在西北軍的“保護”下住到他爹載灃的醇親王府裏。
如此倒是惹得載匯哈哈大笑，“佑兒啊，論起來我得管載灃叫聲哥哥，以前覺得他是清貴啊，過得是人上人的日子，和我比起來是天上地下，可瞧瞧，可瞧瞧，現在呢？咱哥倆不都和自己兒子住一塊兒麽……”
金溥佑也隻能笑著搖頭，“是啊，現在醇親王府外麵每天都有兩個棚的西北軍持槍站崗保護，可要我說，既然馮玉祥能逼得曹大總統的弟弟自盡，我那位天子弟弟，隻怕現在心裏也是七上八下吧，畢竟俄國沙皇在七八年前就先走一步了……”
“對了，佑兒，為父有句話要講，可能不對你胃口，但你還是聽聽吧……”
“爸爸，您說，我聽著。”
“這些年來，你有沒有發現，日本人的勢力是越來越大了，原本在上青天有勢力，現在京城裏的日本人也越來越多，並且不像當年那麽謹慎，多有飛揚跋扈之意。”
上青天是上海青島天津簡稱，乃是此時中國商業最發達的三個港口城市，日本人以東亞鄰居做生意為民，在三地大肆擴張勢力已經不是新聞。
“我聽說，你和一個日本醫生多有往來……我不是反對，而是擔心，你和他走的近了，會惹來麻煩”
“爸爸，矢原醫生是好人，他和那些日本人不一樣。”
“我知道他是好人，可其它人不知道，哎，算了算了，總之你自己心裏有個譜，我看這中日之間早晚還得有大事要發生……”
……
“金先生，不瞞你說，我對我們政府的咄咄逼人很不滿意”診所裏，矢原謙吉端著杯威士忌憤憤不平“日中兩國本應該是兄弟之邦，大家攜手應對西洋人的野心，可現在倒好，我真為我國的對華政策感到羞恥。”
現在的矢原謙吉和金溥佑是平輩論交，不知道為什麽他看這個異國小老弟就是特別順眼，說起來兩人屬於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尤其是一個留德醫學博士，日常往來無白丁，另一個就沒好好讀過書，日常與引車賣漿之流接觸，但兩人坐在一起倒是聊得起勁。
“我中華就是是塊肥肉，現在是三歲小兒攜帶巨款招搖過市，不光貴國，哪個國家不是虎視眈眈，清末時候有時局圖，現在我看啊，隻怕是越發不如之前了。”金溥佑搖搖頭“當年那21條，實在是人神共憤。”
“是的，不應該這樣。前幾天，我聯合了些對華友好的日本人向公使表明了我們的態度，但你猜他說什麽，他說，他是接受東京的命令，一切都是按照命令行事，他會向東京轉達我們的想法……你聽聽，你聽聽……”
矢原顯得頗為痛苦：“為什麽，為什麽這群人就如此執著於擴張呢，兄弟之邦聯手，建立亞洲人的亞細亞！”
說著說著，矢原的眼角開始**，咬牙切齒道：“我們黃種人不比白種人差，隻是因為種種原因，在近代落後了，這才被白種人看不起，我當年去德國留學時就被同學嘲笑為黃皮猴子，倘若按照武士家族的傳統早就和他們決鬥了，但我忍著，我把所有的怒火都壓下來，努力的學習，最終考試成績沒有一個人人能夠超過我……我用自己的能力贏得了尊重，那些白色人種就是這樣，如果你能展現出實力，他們就會平等的對待你……”
“所以，你當時在德國的那些相好也是這麽勾搭到的？”金溥佑和矢原混熟了，知道此人雖然整天板著麵孔看起來非常嚴肅，實際性子卻頗有幾分放浪不羈的任俠氣……
“咳咳，咳咳”矢原滿腔義憤還沒發泄完，卻被一句話破了功，頓時被嗆得連聲咳嗽，隨即摸著鼻子想了想道：“那應該不是，主要是因為我相貌英俊，風度翩翩吧……”
“咳咳咳咳”這下子輪到金溥佑被嗆著了“矢原醫生，如果你的病人知道你平時是這樣說話，隻怕今後你這買賣會很不好幹吧……”
石原歎氣：“哎，誰說不是呢……整天非常嚴肅，說話必須皺著眉頭或者微笑，這讓我也非常難受，但是為了生意也隻能這樣，這真是全人類的毛病，總是覺得醫生必須非常穩健，稍微活潑點就會讓病人覺得不可靠……”
“幸虧你學的是西醫，如果是中醫的話，你還缺一把銀白色的山羊胡子”金溥佑在笑他。
他對矢原謙吉印象極好，這些年載匯的身體能堪堪維持，矢原功不可沒，每年都給載匯做個體檢，雖然他對精神疾病無能為力，可畢竟是正經德國醫學博士，對於日常疾病以及健康保護極有見解，以至於對日本人從來沒有好感的載匯，也私下說矢原實在是個少見的好人善人。
對於他們而言這種完全卸下偽裝的放鬆閑聊機會實在是少之又少。
矢原是高級醫生，幾乎天天都要出診，忙得團團轉自不待言。
金溥佑這邊和當年也不一樣了，如果說當年被推為行首多少有些趕鴨子上架，並且不少同行是抱著看他熱鬧的心思的，幾年曆練下來，他在這個位置上做的有模有樣。
手上的活兒越發細致，雖然暫時還無法突破自己，可以他現在的本事，京城同行也都心服口服，自認下風；他當上行首後，平時不搭架子不說話，但每年春節前，總自己花錢請大夥兒吃頓餃子，反正就那麽二三十號人，至於誰家有個紅白喜事，他能參加都參加，不能親自到場的，也是禮必到，加上樂施好善，薄皮棺材就施舍出去七八口。
以前他也忙，擺攤十幾個鍾頭，為的是讓自己和載匯有口飯吃，現在哪怕他不擺攤也能過上好日子，就和當初麵人兒林一樣，有那高官富商要他送貨上門，一次買的多不還價，看到對胃口的還額外給賞錢，這可比出攤爽利太多了。
可金溥佑記著師傅的教導：“咱小手藝人，必須得出攤，哪怕你賺得再多，也得出去擺攤，擺攤一來可以讓你記著當初的苦日子，提醒自己是怎麽一步一步走過來的，最要緊的是，擺攤的時候能看到各種各樣的人，幹咱們這樣的就是要看的多才行，人來人往，你一抬頭就能見著，這就是取到材料了，沒準哪天忽然就悟了。再有，咱們是做買賣的，必須得時刻身上沾著人氣，人氣這玩意，特別玄，如果不信你可以試試看，如果你連續倆禮拜都窩家裏吃喝玩樂，之後你再出去擺攤，客人明細那就少了，為啥，他們雖然講不清，但會知道你身上的味道和他們不一樣了，這就生份了，不拿你當自己人了，你綱口再好，活兒再好，可架不住人家看你不順眼啊，做買賣就得講究和眼緣，這和相貌好壞無關，和你身上的‘味道’有關。”
於是，金溥佑的忙碌可想而知，原本以為自己的手藝頂尖後，多少能鬆快點，結果卻是越來越忙，所以他也特別珍惜與矢原這種短暫的完全卸下麵具的對談。
“抱歉，時間到了，我又要去出診了……”矢原搖搖頭，從沙發上站起來“進了臘月了，各種病人都多了起來，北京的氣候老實講實在是對人的健康不大友好。”
“今天去誰家”金溥佑隨口問
“哦？”矢原愣了愣笑起來“你親戚，那位大清的醇親王……”
“噢”金溥佑頓時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說不嫉妒是不可能的，但也就那麽一閃念而已，可對於這家人他總覺得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
“醇親王原本身體不錯，但自從他兒子從紫禁城被趕出來，住到他家裏後，就不行了。他兒子和兒媳婦各種不和，搞得他這當公公的看在眼裏，悶在心裏……嗯，不能再說了，我得替我的客戶保守秘密……”
“我也告辭了，晚上到家後再琢磨琢磨手藝去……最近我總覺得自己快要摸到門檻了，這次要是能跨過去，那就真跨過去了……接下來就快春節，我就能有好多時間去細細琢磨，等十五後，你就等著瞧好吧……到時候我肯定送你個好玩意，可不準不要！”
“那我先提前祝你成功了”矢原鼓掌，隨即想起來什麽似的，從自己口袋裏摸出張名片塞給金溥佑“我去領事館的時候，聽說東京要向京城大規模派遣浪人，來摸清這裏的情況。這些家夥都是破落武士的後代，卻又不願意學習先進的知識或者去老老實實去謀生，反而整天沉迷於所謂的武士榮耀和為帝國開疆拓土上，這些家夥都是神誌不清的瘋子……也是最為我們國家抹黑的群體。”
矢原想了想，又摸出鋼筆在名片上認認真真的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上麵有我的手跡，名片的效力會更大點，記著，這名片你要隨身攜帶，如果，我是說如果碰到這些浪人找你麻煩，切記切記不要和他們起衝突，他們身上都帶著武士刀，真是笑話，在我國，政府命令行人上街不得帶刀，誰違反就抓誰，結果這幫人渣就跑到別國耀武揚威去了。”
“嗯，記著，如果這群混蛋挑釁你，你把我的名片展示出來，我估計我的幾分薄麵多少能嚇唬住這些無賴，隻要他們不當場動手，後續的事情，都可以找我，我幫你解決……”矢原語氣很沉重，“這實在是太讓人羞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