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新場地也許能賺更多

金溥佑和那五,兩人一路有驚無險回到茶館門口……

隻覺得腔子裏的心髒都快跳出來了。

“劉掌櫃來壺高碎兒,再拿兩個杯子……”那五一屁股坐到椅子。

“我說你這小孩倒是機靈,方才那灰大褂分明是懷疑上咱們了……要是被這幫畜生盯上,可沒好事,挨頓打都是輕的,要是被他們拿鐵鏈子鎖了才叫倒黴……”

劉掌櫃上了茶,給兩人各倒了一杯,便又忙去了。

金溥佑一頓跑也覺得口渴,拿起杯子就往下灌。

用手撫胸順氣,:“誰說不是,我當年就見過他們鎖,那是大清國的時候,鎖得還是旗人……所以啊,別說什麽天潢貴胄,在鐵鏈子下,咱們都不是人啊……”

那五點點頭:“我看你小子還真挺有意思的,得了也算咱倆有緣,剛才你叫了我好幾聲叔叔,這不能讓你白叫,走一會兒請你吃鹵煮去,要是有一丁點兒火燒渣滓,咱是那個!”

“那怎麽好意思呢!”金溥佑連忙擺手“我和您隻是順路,剛才還虧得您眼尖兒,否則我沒準就挨打了。”

“他願意請你,你就去,那五是我看著長起來的,他可沒壞心眼子,說要請你那也是真心請,就是混了點兒,你可別樣樣都聽他的……”劉掌櫃恰好經過兩人身邊,隨口打趣。

“哎,劉掌櫃,你這話怎麽說來著,什麽叫混了點兒,那五爺可聰明著呢,要不是我爹福大爺走得早,我至於這樣麽麽我?!”那五生氣了。

劉掌櫃連連道歉:“行行行,我的不是,那五爺您大人大量,念在我年紀大了,饒過我這回可好?”

說是道歉,臉上卻帶著笑。

那五搖搖頭:“行啦,都街坊,您以後別到處栽我麵兒就好……”

滿天星是茶葉沫子,便宜,但隻能衝泡一次,最多再加一回水,否則就和白開水一樣了。

兩人喝完後,那五帶著金溥佑來到小腸陳。

果然是一點火燒渣子都沒有,純葷的菜底兒,砸上蒜泥末,那叫一個香啊。

金溥佑不客氣,悶頭就吃。

那五也是,隻顧著往自己嘴裏嘩啦,一句話都不說。

半碗下肚後,兩人覺得胃裏不再空空****,這才不約而同的抬起頭來。

吃吃聊聊之餘,他知道那五是個正經的落魄旗人少爺,在茶館裏說的可都是真的,爺爺確實是內務府的堂官,俗話說:樹矮房新畫不古,此人必是內務府,言其闊綽又無底蘊,說白了,內務府能撈錢。

可惜他爹福大爺就不是個能生財的主兒,非但如此,甚至把老宅子都賣了,福大爺倒好,沒了房子後就一命嗚呼,留下那五,沒處住,幸虧他爺爺收房的小妾雲奶奶仁義就把他留在家裏。

那五一身能耐,不管是土的子弟書京戲單弦牌子曲兒到洋的溜冰跳舞打台球打網球,無所不能,可就是沒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最近時來運轉,成了《紫蘿藍畫報》的記者。

金溥佑頓時露出羨慕的神色來,記者是個時髦的玩意,第一得學問好,第二還得能言善辯會交際,如此才能有報館願意收。

記者當久了,有點名氣了,那就是名記,可比八大胡同清吟小班裏的名妓風光多了,尤其是撈錢之狠,哪怕是老西兒奸商也隻能望其項背。

那五嘴裏嚼著頂針塊兒的肥腸,含糊不清道:“我看你人不錯,趕明兒我給你寫個稿子”

“這有什麽用?”金溥佑問

“嗨,用處可大了去了,你廣告知道吧,就報紙上登的‘同仁堂百年老號丸散膏丹無一不精用料考究工藝上乘’,登出來了,大夥看到才能知道他,去他店裏買,這個可得花錢呢。”

“我呢,給你寫個稿子,卻不是用廣告的名義,我不是記者麽,記者就是負責把看到的聽到的新鮮玩意寫出來,讓大夥知道,我就說,我在東四喝茶,見到個奇少年,所捏的人物無不精湛美觀,甚合古意,然後再隨便吹上幾句,報關你生意興隆。”

“有那麽厲害?”

“什麽話?我能坑你麽我?咱們這紫蘿藍畫報,你別看屬於小報,不大登載新聞,可在專門捧角兒的報紙裏,可有咱們這一號”

“這裏麵學問可大了,這麽說吧,我今天寫文捧唱落子的靈芝花,那靈芝花得給我錢還得在豐澤園請我一頓,然後呢,就有那專門捧靈芝花的顧曲家,他也得給我錢,否則憑什麽我寫她不寫別人啊!”

“我這文章一出,至少一個月以內,靈芝花的落子館生意興榮,而捧她那個冤大頭,咳咳咳,你還小,這個就不說了……”

“總之,這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好運氣!”

“那我先謝謝您……”

金溥佑機靈,嘴裏謝完後,立刻從玻璃櫃裏拿出套四大金剛來。

“不成敬意”

那五連忙推卻,“不能,不能,咱們是投緣”

“這怎麽說的,接下來我可全靠您呢,我也是沒錢,隻有這些不值錢的玩意,我知道您是真喜歡,所以這個您拿著玩去……”

一番推讓後,那五最終還是收了下來。

他倒真沒想要這些,隻是單純看著金溥佑順眼,見這小孩那麽會做人,頓時也來了興致,把行內賺錢套路都透了個底兒掉,不光是寫文章捧女角兒,平常多遛遛腿兒,發現牛角坑有空房,豐澤園賣時新菜,就可以編一篇”牛角坑空房鬧鬼”的新聞,“豐澤園菜中有蛆”的來信,拿去請牛角坑的房東和豐澤園掌櫃過目。說是這稿子投來幾天了了好!買賣人怕惹事,房東怕房子沒人敢租。

最後,那五告訴金溥佑,這天下已經變了。

……

為此金溥佑也隻能跟著變,畢竟這年頭心眼多不一定活得好,可若是死心眼那肯定活不了,沒看到宣武門外的王麻子店麽,現在都知道王麻子剪刀馳名京城,可誰曉得前清時,這裏賣得最火的口碑也最好的玩意是火鐮。

也就是洋火進來後,火鐮沒了生意,店家才著意改了行,開始往刀剪上下功夫,百年老號才得以傳承下來,否則早就殉了大清國了。

金溥佑點頭稱是,隨即便把自己的疑惑說出來,向那五請教。

那五腦子轉得挺快說,既然這普通街麵兒上有兵痞遊**沒人敢管,那能不能找個能壓得住兵痞的地方呢?

當然總理府,國會廳那是萬萬不能去的,那是北洋兵的老巢,老遠經過就被北洋兵粗聲粗氣的吆喝走。

巧的是,近來,京城新開一處大產業,據說後台就是民國政府某位高官。

這大產業開張時,那五就去做過報道,發過稿子。

當然了,這個是正正經經捧場的稿子,萬萬不敢把這大買賣當牛角坑,豐澤園來對付,否則大人物一聲令下,莫說他那五爺本人,就是整個《紫羅蘭畫報》的編輯都得給燒成灰。

這是那五爺少數正兒八經履行記者職業的時候。

再說這位高官據說遊曆過全國,尤其喜歡天津、上海等有租界的繁華城市,現在徐世昌大總統上台,他被委以重任,於是本著造福首都同時補充宦囊的心思,便在香廠路地塊動起了腦筋。

這是天橋地區,本就是京城熱鬧繁華所在。

雖然旁邊就是臭烘烘的龍須溝,但架不住這地兒就能湊人,眼看不過民國元年才起來的,但三五年功夫後,竟然成了一等一的好場景兒,號稱是天天廟會的所在。

賣小吃的,唱曲兒的,搭棚子演戲的應有盡有。

那時內部部長朱啟矜會同交通總長梁敦彥以及警察中間吳炳湘為了按照當時西洋先進城市理念改建老北京,就在天敲香廠街附近開辟出十幾條新式馬路,還來還請了西洋建築師,在新馬路百年造了西式樓房,並在新開的萬明路與香廠街交叉入口的圓盤中心,設立京師最早的交通警察崗和電燈柱,這本是市政工程,不料卻引來無數老百姓好奇看熱鬧,於是這地方就越發熱鬧。

這就是所謂的“香廠新市”,中間的核心地段便被這位內閣重臣收入囊中。

他學著上海大世界的樣式,在這裏建築起了“新世界遊藝場”,這是鋼筋水泥的四層樓,廣袤無比,還有個七層高的塔樓,拉了電線裝了彩色電燈,一到晚上那叫一個燈火通明,若是夏天氣候好的時候,在南城都能看到,裏麵有劇院、雜耍、球場、影院、書社、飯店商鋪,遊客隻需要花兩毛錢,買張票就能在裏麵逛一整天。

從此後,皇城根兒腳下也就有了和天津衛勸業場,上海大世界一樣的消遣所在,這讓老少爺們聊閑天時候的腦袋又能多昂起幾分。

至少那五說到新世界遊藝場的時候那份驕傲的勁頭不輸他說起他爺爺他爸爸的時候。

新世界工程浩大,據說整整造了兩年,去年也就是民國六年才剛剛開業。

金溥佑被兵痞盤剝得狠了,便尋思起樹挪死人挪活的道理來。

先是花了兩毛錢的門橋,在遊藝場裏逛了一天,發現這確實是個好去處。

至少沒有北洋兵和警察,還有穿著立領製服的管理人員負責維持秩序,可那幾張臉怎麽看怎麽都像是街麵兒上混的痞子。

仔細一琢磨,這倒也不算什麽事情,反正總是被被盤剝的,被剝掉一層皮總比被剝掉三層好。

當下又專門去趟東四牌樓的茶館,備用了一套四郎探母的細工活兒,準備央求那五再幫忙寫上一篇。

上次那文刊出後,果然他的買賣好了許多,麵人兒金也成為許多顧客掛在嘴邊的詞兒,就算不買,路過攤子也要停下來看看,畢竟這是上了報紙的人物,雖然是小報,可也不是人人都能上的,你瞧在胡同口賣耳挖勺的錢大麻子,蹲那兒半輩子了,從來沒人關心過。

而人總是有好奇心的,尤其是京城居民,特別認這名聲,他們如果看看金溥佑,回去後也會成為談資。

而對於金溥佑來說,穿梭不息的人流在他麵前能夠停留,這本身就算是做小買賣裏的異象了,一來二去,他的攤子前總是圍滿了人,如此當然會把生意帶火。

嚐到甜頭的他琢磨去找那五,讓他再來一篇,題目他都想好了《麵人兒金手藝精湛供不應求,故擇新世界遊藝場開業》,甭管前後句能否通順,隻要把關節都帶出來就好,1手藝精,第二換場子出攤。

不料,這回卻是失算了。

那五還在茶攤上,那頭發也還是油滋滋的一綹一綹的,當他看到金溥佑時非常開心,連忙招呼他坐下。

隻是當後者提起來意時,那五的臉便垮了下來。

原來短短一個多月,這小子自己作死,為了出名他,找醉寢齋主買了個長篇連載,刊在《紫羅蘭畫報》上,結果欠思量,惹來了江湖人士登門興師問罪,總算他祖上積德,事情沒鬧大,可如此一來《紫羅蘭畫報》也是沒法再呆了。

現在那五爺,又回到了當初坐吃山空的地步。

金溥佑聽完,也隻能苦笑,至於提來的麵人兒,當然不能再帶回去,索性當個人情送了吧,然後又請已經三天餓六頓的那五爺賞光,去門口二葷鋪吃點兒。

一進門那五爺看別人桌子上菜肴的眼神都變了,具體怎麽不好形容,金溥佑覺得,要是關了燈,他那小眼珠子能冒出綠光來。

於是點菜也不講究冷盤熱炒了,光挑那豬下水為材料的來點,求的就是裏麵油大。

扒肚條,燒大腸,醬爆肝尖,炒腰花,一通下來,倒是又花掉他兩塊錢。

這麽一算,今天實際上得虧了7塊多,趕上小三天的進項了。

可這也沒法算,說起來那五有恩於他,如此便當還人情了吧。

……

新世界遊藝場也不好進,總算當日那篇文章的影響還在。

金溥佑特地買了好幾份有這篇文章的《紫羅蘭畫報》存著,當他帶著報紙去見遊藝場管事兒的,哦,這兒得按照西法叫經理的時候,對方一開始是沒看上他。

但看了報紙後猶豫下,便開出條件,每個月金溥佑得交三十塊大洋,如此才有資格在裏麵擺攤。

這可不是什麽小錢,金溥佑聞言嚇了一大跳。

可隨即一算,現在他每天出攤都能掙到一塊五到兩塊大洋來,可月底一算賬,自己進項也就七八塊,大頭部分顯然是塞了狗洞,如此還是在遊藝場吧。

不過,他和經理講明,小本買賣,可沒法兒一次性付清30,隻能做一天算一天。

經理想了想也就同意了,畢竟遊藝場也正好缺這樣的小買賣,金溥佑戳在裏麵,占的地方不多,卻也能給遊藝場增色不少,如此也算兩全其美。

金溥佑心裏美滋滋的,雖然要交掉30塊,但憑借自己的手藝和名氣,一個月估計淨到手怎麽也得比以前翻個倍,好事兒啊!

進入六月後,北京的天氣就越發燥熱起來,白天大夥是能不出門就不出門,非得等到四五點了,太陽快下山了,地上的熱氣散得差不多了,才來閑逛。

這天下午六點多,正是遊藝場裏最熱鬧的時候。

金溥佑埋頭捏活兒呢。

忽然聽到有人大喊,“快看,快看,上麵有人撒傳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