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冰雪鸞冠

冰洞裏麵一片狼藉焦黑,無數雜物焚燒後凍在冰中,在昏暗光線下奇形怪狀,透著詭異古怪。

他們從尾羽爬上來,這邊是青鸞軀體尾部,正是藏汙納垢之處。

阿南知道這裏是當年染了疫病的人生活過的地方,因此口鼻雖已蒙上,依舊不敢大口呼吸,屏息打開火折子,照亮麵前的東西。

冰麵火光散亂,冰下各種黑沉沉亂糟糟無法分辨的東西散亂堆積,倉促間哪裏找得到藥渣這種不起眼的東西?

她心下正在急躁之時,耳聽得洞外日月清空聲音響起,轉頭看去,朱聿恒已將那人逼出了藏身之處。

日月的天蠶絲本來隻能直來直去,但朱聿恒以應聲作為驅動,六十四道弧光互相響應、借力,以彼此呼嘯的風聲改變後方薄刃飛行角度,轉瞬間便有十數點光芒倏忽轉進了冰壁後方,一觸即收。

隨即,後方傳來低低一聲哀叫,日月飛速收回他的手中,上麵一兩點血色墜落於地,摔成了破碎的血色冰珠。

冰壁後的黑影,顯然已經受了傷。

阿南讚賞地朝朱聿恒一點頭,抓緊時間回頭搜查洞內的一切,盡快在冰麵下的一片狼藉中尋找到需要的東西。

朱聿恒追擊黑影的聲音逐漸遠去,而阿南的手在冰壁上滑過,艱難地辨認下麵的破布條、碎陶片、爛魚骨……

冰麵凹凸不平,光線晦暗不明,下麵的東西,全是一團混亂。

眼看氣息已經憋不住,她狠狠按住自己的麵罩,煩躁地一拳砸向眼前的冰壁,準備不顧一切,先將麵罩掀掉,先狠狠呼吸幾口空氣再說。

但,就在她的拳砸向冰麵的那一刻,她接觸的地方,忽有微光閃爍,如同一連串的明亮指引,向著地下延伸而去。

她立即向下看去,冰壁凍結的狹窄角落中,亮光閃了幾下,最終消失於淺坑中。

阿南的目光瞟向外麵,卻隻看到空空如也的冰洞,一片寂靜。

洞口傳來腳步聲,朱聿恒身影閃動,踏了進來,朝她搖了搖頭,意思是洞中線路太過複雜,無法擒拿到對方。

這也是阿南預料中的事情。她指了指冰壁之上,讓朱聿恒看上麵的痕跡。

朱聿恒貼近冰壁看去,隻看到一連串小小的白點,比針孔還要細小,也不知如何能在堅硬的冰麵上留下痕跡。

他的腦中,立即浮現出那日工部庫房中,庫吏虎口處的血珠。

朱聿恒的目光轉向阿南,而她口唇微啟,做了個“萬象”的口型。

可,當時的他已經引著韓廣霆往後而去,這指引她發現目標的萬象,又是誰在操控?

阿南沒說話,毫不遲疑地砸開自己的錫壺,將裏麵的石灰連水一起潑於萬象最後消失的地方。

石灰遇水沸騰,堅硬的冰塊雖然無法徹底融化,但燎去了一層冰麵之後,在暫時未能凍結的瞬間,清楚透出了下方的情形——

被丟棄的垃圾之中,有幾堆黑棕混雜的東西,就在淺坑的斜後方。

她立即伸手朝向朱聿恒:“刀。”

朱聿恒將鳳翥拋給她,自己則緊盯著麵前的冰壁靠近,關注躲在後麵的人。

凹凸破裂的冰麵上人影閃動,冰壁折射出無數破碎的身影,火光之下,遠遠近近,大大小小,眼花繚亂。

影跡恍惚之中,朱聿恒卻準確地穿透破碎跡象,捕捉到了最為確切的痕跡,手中日月倏忽來去,轉瞬間對方又是一聲悶哼。

日月帶著血跡飛回,朱聿恒也不去追擊,隻守在阿南身邊。

冰塊挖掘艱難,但鳳翥畢竟鋒利無比,將凍在冰中的藥渣整塊挖了出來。

阿南將這坨冰塊裝入布包,緊緊紮好。

兩人立即出洞,憋著的氣息終於可以如常吐納。

他們喘息著,一起向上看去。

他們已在青鸞的腹中,仰頭隻見冰晶凍結,剔透無比,閃耀的華光中一線青藍左盤右旋隱沒在冰洞中,根本無法追尋。

阿南道:“看來,上麵通行的道路,應當是按心髒脾胃腎布置?”

“對。青鸞乘風一朝起,鳳羽翠冠日光裏。”朱聿恒斟酌道,“雖不知‘日光’指的是什麽,但看這批注的意思,隻要位於山峰最高處的鳳羽翠冠被引動,那團黑氣邪靈——也就是疫病,就會降臨人間。”

而,他們已經走到這裏,破開了當年染疫人群居住過的山洞。

誰也不知道,那恐怖的疫病是否已經侵染了他們。

“不怕,我們已經抓住了希望。”阿南將身負的藥渣再係緊一些,道,“事不宜遲,我們走吧。”

大大小小的冰洞與冰川擠在一起,上麵蔓延而下的藍線已分岔為無數條微藍的道路,盤旋糾結在青鸞體內,如一條條青筋縱橫交錯。

兩人既然已經確定了要前往羽冠處,自然便是選擇了向上的道路。

道路狹窄而漫長地盤旋向上,岔道與冰橋錯落在冰洞裂隙之中,看來處處都差不多,又處處都是險境。

他們隻能從堅冰縫隙中向上艱難跋涉,借用木樹膠的手腳套,向上攀爬。

越是往上,視力越是受限。開闊的腹部收束成細長脖子,冰洞開始變成狹窄的豎井,彌漫著密密的雪霧煙嵐,眼前能看到的不過兩三尺距離。

在堅冰上爬了許久,又難以視物,阿南疲憊的手腳兀的一滑。

幸好朱聿恒眼疾手快,將她一把抓住,拉著她抵在旁邊的冰洞縫隙中,歇了一會兒。

朱聿恒將懷中的錫壺取出,塞進她的懷中,又將她背負的藥渣解下來,係在了自己腰間。

阿南抱著他的錫壺,問:“還有幾次?”

“隻有兩次了。”

阿南將它貼在掌心與心口間,身體感覺到溫暖後,神經才如解凍般有了知覺,感覺到手腳的舊傷在冰寒中隱隱抽痛。

她喃喃道:“這趟回去之後啊,我要吃熱熱的鍋子,喝熱熱的甜湯,連湯帶水我都要喝下去!”

朱聿恒抬手輕撫她結霜的鬢發,說:“好,還要再去楚元知那兒偷一百斤糖。”

聽他居然開玩笑,阿南不由得朝他莞爾一笑,振作精神揮拳道:“走!按照我們爬行的速度與距離,離青鸞頭冠應該不遠了,我們一鼓作氣,爬上去!”

縱橫的冰洞互相穿搭,在彌漫的雪霧之中,他們向上爬行,可是越爬越覺得,這道路不對勁。

喘息間,無數白氣彌漫在阿南臉頰邊,讓她看上方更為模糊:“我們一直在向上爬,沒錯吧?”

朱聿恒看了看上方霧嵐,肯定道:“我們就在冰川之中,隻要一直向上,就不可能會爬到別的地方去,隻會到達最高處。”

雖然說得肯定,但朱聿恒越向上,心中越是升起不祥的預感。

望著上下雪霧彌漫的冰洞,他的腦海中,忽然呈現出當日在榆木川,數萬大軍在唯一的道路上轉來轉去無法走出的那條道路;還有彝寨之外的黑暗山林中,他一回頭便變化的路徑。

究竟為什麽,他和數萬大軍,會迷失在唯一的那條、絕不可能迷路的道路上?

相同的點是什麽?是雨雪,是黑夜,隻要視野受限——和這裏的一樣,就會發生不妙的事情,迷失前方,天雷無妄……

傅準的聲音又恍惚在他的耳邊響起——天雷無妄,消失的陣法。你所追尋的,你前麵的道路,你身上的“山河社稷圖”……

可是,這裏是橫斷山脈,並不是那個天雷無妄之陣,為何也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正在他思索之際,阿南已經停了下來,神情頗有些難看,聲音也有些遲疑:“阿琰,你看。”

朱聿恒抬頭望去,不覺錯愕不已。

原來,他們麵前是一大塊堅冰,深藍色,亙古便已存在般冰冷。

“這是……”他記憶力如此之好,自然不可能不認出來,這便是阿南剛剛差點滑下的那塊大冰壁。

明明他們已經翻越過去的冰塊,居然重新出現在他們麵前,明明他們一直在向上攀爬,為什麽、什麽時候、怎麽會回到適才已經過的下方?

兩人對望一眼,阿南抬起手,彈出臂環中的小鉤子,手腕懸提轉折,在冰壁上勾畫出一條小魚,線條古怪,橫扁豎細。

鉤子回縮之際,她在小魚頭上一觸即收,替它點上了眼睛,斜斜一條,如同笑眯眯的娃娃。

她取出懷中錫壺,再度拉下一次發熱機會:“走,咱們再上去瞧瞧。”

身體因為嚴寒而變得僵硬,他們這一次的攀爬,比上次要遲緩許多。

甚至有幾次,阿南因為手腳不聽使喚,差點滑下冰頸,幸好朱聿恒一直在身後關注著她,立即伸手將她拉住,才使她免於墜落風雪之中。

世界沉在一片雪霧裏,唯有身旁一起在冰洞中攀爬的人,是唯一可以依靠的、溫暖的軀體。

兩人一路未再交流,隻暗暗注意著路徑,確定自己一直在向上而行。

順著冰川、冰洞與冰橋,他們一直向上。偶爾會因為道路的分岔與弧度,不得不向下走一段,但可以確定的是,大致一直是向上而行的。

但就在他們估算著,應該已經爬完青鸞細長的脖子之際,眼前忽然又出現了一大塊藍冰。

冰壁之上,赫然刻著一條活潑古怪的小魚。

魚身線條橫扁豎細,魚眼睛斜斜點在頭上,像是愜意地眯著眼在水中遊曳。

阿南錯愕地抬起手,在這塊冰上摸了摸,仿佛怕是自己的幻覺。

觸手冰冷且堅硬,這鉤子的線條、她特有的筆觸,根本無法仿製。

“唯一的可能,就是對方將那塊冰麵削下,趕在我們之前來到這裏,將冰麵貼在了這裏來迷惑我們……”

雖然這樣說,可冰麵毫無粘貼痕跡,而且這般迷惑他們一時,根本毫無意義。

阿南轉頭見朱聿恒的臉色難看,遲疑片刻,問:“咱們是堅持向上,還是先休息一下,將這個奇怪線索思路理一下?”

“怕是耽擱不起了,你身上的錫壺,還有熱氣嗎?”

“還有一格。”阿南捏著錫壺,萬般不舍地釋放了最後一份熱量。

朱聿恒望著周身彌漫雪霧,問:“你說這個局麵,與我在榆木川、山道中迷路時的情形,是否有相似之處?當時麵臨的也是唯一一條道路,可不可能出錯的道路與方向,最終卻將我們引入了不歸路……”

“我倒覺得不一樣,因為這裏沒有多出來的陷阱。而我們之前在那些消失的陣法之中,都出現了額外設置的殺招。”阿南思索片刻,道,“而若沒有置換手段,那麽要將人困住,最簡便也最可行的手法,應當便是誤導。畢竟,設置龐大的機關很難,但要欺騙眼睛,則要簡單多了。”

朱聿恒沉吟問:“你的意思是,我們的眼睛和感覺被誤導了,所以才會感覺自己是在向上走,而實際卻是在向下走?”

阿南點頭,撕下一條帶子,說道:“這樣吧,我蒙住眼睛,咱們再爬一次。”

朱聿恒將她手中的帶子接過來,說道:“我來吧,你手腳舊傷怕冷,蒙著眼在這樣的冰壁上爬行太危險了。”

阿南朝他一笑,想說,我這個女匪怕危險,難道你這個皇太孫不會更怕危險嗎?

但,想到他的反應確實比自己要敏銳,而且她手腳本就有傷,到時候萬一有意外,更難自救,她便也不多言,抬手給他蒙上眼睛。

他緊閉著眼睛,睫毛微微顫抖。

這個男人,心性如此堅定倔強,可不知為什麽,眼睫毛卻像孩子般濃長烏黑,輕顫之際仿佛撩在了她的心口之上,讓她的心癢癢的,酥酥的。

她忍不住難以自抑,俯頭在他的眼睛上親了一下。

柔軟的感覺擦過他的眼皮,朱聿恒正在一怔之際,她已經將帶子遮上了他的眼睛,然後將他的眼睛蒙住,在腦後結結實實打了個結。

她抬起他的手,說道:“那,咱們走吧。”

朱聿恒握緊她的手,低低道:“阿南,代替我視物,我們一起尋到正確的路。”

“你也要把握好心中的舵,擺正我們的方向哦。”阿南拉起他的手掌,帶他貼在冰壁上,朱聿恒毫不猶豫,一個縱身已經向上爬去。

他身體核心力量極強,即使在這般寒冷的天氣中,又跋涉了如此之久,已是疲憊交加,卻依然保持著穩定。

而阿南屏氣凝神,緊隨著爬到他的身旁,出聲指引:“右手邊有凸起的冰壁。”

話音未落,卻見朱聿恒早已經繞過了那塊石頭。阿南也不詫異,畢竟朱聿恒之前已經爬過兩次了,他肯定記得。

兩人一起向上爬去,隻在比較危險的地方,阿南會出聲提示他一下,免得他萬一不記得。

雪霧之中,兩人堅持向上攀爬著。

阿南懷中的錫壺已經失去了最後的溫熱,變成了冰冷而沉重的負擔。

她將它從懷中掏出,丟棄在了身旁冰洞之中。

這一趟風雪迷航,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也沒有其餘任何倚仗。這一次若再尋不到正確路徑,他們都將凍斃於青鸞腹內,更遑論衝破這冰川,到達他們必須要到達的地方。

兩人一路向上,阿南抬頭看去,上方已是一條大冰裂的旁邊。

阿南本以為這麽明顯的裂隙他會記得的,因此並未提醒,誰知朱聿恒卻仿佛根本不知道這裏就是一條大裂口,手向上探去後,沒有摸到可以搭手的地方,詫異地低低“咦”了一聲。

阿南趕緊爬到他的身旁,問:“怎麽了?”

朱聿恒頓了頓,問:“這裏是空洞嗎?”

阿南肯定了他的回答,並且拉起他的手,往空中摸了摸:“是條大冰裂。”

“我們之前經過的時候,這裏應該是一條斜向上的裂口。”朱聿恒說著,抬手順著那條大冰裂摸過去,肯定道,“怎麽這裏變成了以微小幅度向下的一條大裂隙了?”

阿南詫異地打量那條裂口,說:“不對呀,這就是斜向上的一條裂隙。”

朱聿恒肯定道:“不可能,一定是向下。雖然幅度很小,但我的手和感覺不會騙我。”

阿南心口微震,抬眼看向麵前這條裂口,在周圍狹窄收緊的冰裂紋包圍下,它確實在眾多下垂的冰晶中呈現出向上的模樣,但……他們身處雪霧之中,除了這些冰裂紋之外,沒有其他可以拿來對照的東西了。

可,傅靈焰既然能製造這些冰裂,會不會也能用手段調整下垂的冰晶,來反襯這條斜向下的冰裂縫,將它營造出一種虛假的、斜斜向上的模樣呢?

而他們倒懸於冰壁之上,周身又是雪霧,視線與感覺都處於麻木受限中,縱然感覺自己一直在向上攀爬,可事實上在攀登過程中,傅靈焰利用了收緊旋轉的細長脖頸部,以冰裂紋為誘導,用雪霧為遮掩,讓他們一直因為冰川紋路而側著身子繞遠路,並且由於冰裂的襯托對比,不知不覺根據假象,便在冰壁上兜起了圈子,從頭至尾都在斜斜地轉圈爬行。

謎團解開,阿南一巴掌拍在冰壁上,因為自己被困了這麽久而氣惱:“阿琰,蒙著眼睛帶我直上峰頂,咱們去踏平鳳羽鸞冠!”

雖然蒙著眼睛,但麵前的雪霧似乎已被穿透,再無阻礙。朱聿恒也輕鬆下來:“真沒想到,司南居然要一個閉著眼睛的人指引道路。”

“誰讓我名叫司南,卻是個滿心雜念的凡人呢?”阿南與他說笑著,心下卻毫不鬆懈,謹慎地跟著他一起向上爬去。

突破了幹擾,兩人終於脫出了鸞頸,爬上峰頂,翻上了尖尖的雪頂。

青鸞頂上,是形如羽冠的一個小小冰平台。

阿南貼著冰麵站定,將朱聿恒拉上來。

朱聿恒扯下蒙眼的布帶,兩人都輕舒了一口氣,一起站在青鸞的羽冠之上,縱目遙望群山。

霧嵐已被他們衝破,蒼茫大地與雲海盡在他們腳下。

“這世界,好像盡在我們腳下啊!”阿南抬起雙臂,仿佛在擁抱這個天地般,大口呼吸。

一路的艱難跋涉仿佛全都在瞬間退散殆盡,朱聿恒下意識地抬手將她緊緊抱住。

日光在雲層上鍍了一層金光,周身盡是輝光燦爛。他們在世界之巔、雲海之上緊緊相擁,仿佛全天下隻剩得他們二人。

使命在身,他們隻相擁片刻,便放開了彼此,立即去查看頂上的機關設置。

麵前便是雪峰最頂端,被雕刻成晶瑩剔透的冰雪羽冠。

羽尖最高處,赫然是一條拇指粗的黑色細線,在冰川之中若隱若現,一直延伸入不可見的冰下。

阿南跪下來,小心地查看這條細線,發現它綿延紮入冰中,不知是何物質構成。

她在冰麵上嗬了幾口氣,微融後的冰麵更顯透明,讓她清楚看到了細線的盡頭,是一根光華瑩潤的玉刺。

她的心口微微一跳,立即查看玉刺的周邊。

玉刺被裝在一個灰色石塊機栝之上,因為凍在冰中,所以黑線與灰石未曾相接。

但,阿南一下便認出了,那灰石便是當初在唐月娘家中見過的噴火石。

這石頭見火則燃,遇水則沸,一旦周圍的冰融化成水,它便會在雪中激發引燃。

隻是,冰麵透明度有限,再下方的布置,已難以分辨。

阿南抬手聞了聞自己剛剛摸過細線的指尖,發現有硫磺異味,頓時脫口而出:“是引線……這座冰川就如蠟燭,下麵應當是可以引燃的東西,甚至這地下可能就有黑水,一旦有了火星,這青鸞雪峰怕是會迅速融化,然後……”

被封印於雪峰之中的疫病,將隨著化掉的雪水汩汩流向四麵八方,經由地上、地下和活物,將疫情擴散到全天下,隻要有人的地方,便無可避免。

阿南的脊背上,冒出了細密的冷汗,摸了摸包中凍成冰坨的藥渣,才稍感安心。

“看來,要消弭此次災禍,必須做到兩條,一是阻止這座冰川融化,二是截斷雪山與外麵河流的關聯。”朱聿恒自然也知道,這雪峰中封印的邪祟無孔不入,隨時可能將任何人變成寨民慘死的模樣,“事不宜遲,咱們先把陣法解除了吧。”

阿南點頭,指著那條黑線道:“黑線引燃,啟動玉刺之際,恐怕就是青鸞燃燒之時。到時冰川融化,一切便都來不及了。當務之急,我們得盡快解決掉這源頭……”

“解決?你們以為自己能解決得了嗎?”猛然間後方有怪笑聲傳來,二人一聽便知道,韓廣霆陰魂不散,果然還埋伏在暗處。

他從下方縱身而上,厚重的黑巾蒙麵,顯然是在阻隔此間疫病。衣服上雖然被朱聿恒割開了幾個大口子,並且沾染了幾處鮮血,卻因為沒有傷到要害,他身姿依舊自如,攀上雪峰之際,直接便向著正中間的黑線撲去,似要啟動這個陣法。

阿南手中的流光與朱聿恒的日月同時射出,企圖阻攔住他的身形。

誰知這隻是個聲東擊西的動作,他看似向著黑線而去,卻在他們阻攔之際,手中的日月猛然回擊,向著朱聿恒的任脈而去。

朱聿恒立即回防,心下洞明,原來對方是要以他身上的“山河社稷圖”來驅動玉刺,啟動這個陣法。

多次交手,朱聿恒早已了然如何反控對方的日月,迅速化解了他的攻勢,將他的身形逼了回去。

對方疾速後退,身形轉向了羽冠,躲避於冰塊後對抗他的攻勢。

就在朱聿恒的日月籠罩住羽冠之際,對方的日月驟然一扯,引動了無數光點盡數纏住冰冠,打得冰屑亂飛。

眼見日月攻勢被擋,朱聿恒自然操控它後撤。

耳邊隻聽得“哢哢”聲響起,那羽冠居然是活動的,在他往回拉扯之際,日光下它緩緩轉動,竟如青鸞回頭般,鳥喙轉了過來。

冰雪羽冠在日光之下燦爛無比,匯聚了金色的日光,在冰川上投下斑駁的光彩,光點縱橫。

阿南被這些刺目的光線迷了眼睛,正在眯眼側頭之際,忽然心中一閃念,脫口而出:“不好!”

朱聿恒顯然也想到了,他的動作立即停了下來。

但已經來不及了,日光被冰冠匯聚,灼熱光斑直直射向了隱在冰中的那根黑線。

阿南立即飛身撲上,手中流光閃動,射向冰麵,要將那條黑線截斷。

然而她的流光再快,又怎麽快得過日光照射,隻聽得“嗤”一聲輕響,那根黑線也不知是何等易燃之物所製,已經燃燒了起來。

韓廣霆手中日月旋轉收回,戴著皮麵具的臉僵硬未動,唯有嘿然冷笑的聲音響起:“一甲子前,這條火線便已經設在了冰川中。六十年來冰麵侵蝕變化,它逐漸從冰川中冒出,呈現在天日之下。原本陣法會在下月初啟動,那一日的陽光會穿透羽冠,正好照射在這個陣眼之上,然後將其點燃。如今——是你親手開啟了這個陣法,也引動了你自己身上的‘山河社稷圖’,一啄一飲,莫非天定,你們想必也能甘心承受!”

說罷,他袍袖一拂,清瘦頎長的身軀飛縱向下,顯然要趕在陣法發動之前,盡快離開。

阿南手中流光疾揮,正要堵截對方去路,卻忽然瞥到身旁朱聿恒的身軀倒了下來。

她心下大驚,手中的流光還未來得及觸到對方,便隻覺得天靈蓋上一點灼熱驟然炸開,隨即,劇痛引發了全身舊傷,抽搐牽動,讓她整個人倒了下去。

韓廣霆落在下方,冷冷瞥了他們一眼,一聲冷笑,身影迅速消失於冰峰之下。

眼前日光陡暗,阿南抱著尖銳刺痛的腦袋,想起了那一日在玉門關,傅準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一個在心,一個在腦……而你身上六極雷總控的陣眼,在我的萬象之中。

“你千萬不要妄動,更不要嚐試去解除,畢竟,我可舍不得看到一個瞬間慘死的你……”

隻是她一向豁達,自小便在刀尖上行走,即使知道傅準在自己身上種下了六極雷,但因為他失蹤後無法再控製自己身上的毒刺,因此也將其拋諸腦後,隻等傅準再度出現之際,再行解決。

誰知,在這冰川絕巔之上,陣法發動之時,她所料竟然出錯,身上的六極雷與朱聿恒的“山河社稷圖”響應,而爆發之處,又是如此關鍵的要害之處。

難道,這就是自己的盡頭了?

她腦海之中,驟然閃過下方山洞中指引她的萬象,不由得心下狠狠罵了一聲“王八蛋”。

手上傳來微顫的握力,是朱聿恒茫然痛楚地摸索著,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她頸椎僵直,臉頰艱難地一點一點挪移,終於側向了他。

自他的脖頸延伸向下,縱貫胸口的任脈正在爆出青筋,如一條夭矯的詭異青龍就要衝體而出。

麵前的冰層之下,黑線已經燃燒,火線蔓延入冰層,即將灼燒至玉刺。

凍在冰層中的玉刺,逐漸受熱融化周圍冰雪。玉刺在冰層中鬆動,向下方機栝墜去,眼看便要啟動下方點火裝置。

阿南看見朱聿恒抬起抽搐的手,竭力抬手抓向了自己的心口。

在那裏,血脈中湧動的毒癭,正劇烈抽搐。

阿南強忍頭痛,將他的手一把抓住,喘息急促:“別動,我……把冰層下毒刺挖出來,絕不能讓它碎在陣法裏,引動你身上的毒刺!”

“不……”朱聿恒卻抬手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向前推去,“現在,立刻……擊碎它,讓黑線斷下來,絕不可……讓陣法啟動!”

阿南頭痛欲裂,隻覺得自己頭頂百會穴劇痛鑽心。

她眼圈通紅,神誌紊亂,可心中還有最後一點清明,讓她知曉這是阿琰生死存亡的時刻:“可……這是你唯一的、最後的希望了!”

畢竟,他身上的“山河社稷圖”,已經一條條爆裂。

就連一直無法追尋的督脈,也已經在他的身上顯了形,烙刻在了他的脊背之上。

這是最後一個陣法,最後的希望。

若再被毀的話,阿琰的性命,怕是要就此徹底湮滅。

他們一路追索至此,艱難跋涉,怎可功虧一簣,全盤皆輸!

“阿南,你……聽我說……”朱聿恒呼吸艱難,劇痛讓他神誌承受不住,已經瀕臨昏迷,但他抓著她的手如此堅定強硬,與他的話語一般撕心裂肺而堅定,“阿南,絕不可……你一定要讓火線停下,我……”

血脈在呼嘯湧動,他顫抖窒息,已經說不下去。

阿南知道,自己挖出他的毒癭,可能會稍緩他的痛苦,但那又有什麽用呢?在挖出的一刻,經脈早已受損,潛毒已散布到了他的奇經八脈之中,所以她之前剜取他的毒癭,從未能成功阻止“山河社稷圖”的出現。

而如今,她一定得保住他的任脈,縱然他全身經脈受損,但畢竟還留著最後的希望,讓他不至於在這般大好年華永訣人世。

悲憤怨怒直衝頭頂,沸騰的血液讓阿南一時竟連頭部劇痛都忘卻了。

她不顧一切,嘶吼出來:“可阿琰,你已經錯過了所有機會……在敦煌的時候,你為了西北已經放棄了一次生存的機會,那次,咱們是身處危境確實無計可施,可這一次,我相信會有辦法的!”

就算雪峰坍塌融化,就算致命的病毒會融化在河流中流出,隻要……隻要及時封鎖下方,將一切好好控製住,隻要她能將藥渣帶出去,那麽,未必不能掌控住疫情。

畢竟,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可如今,阿琰就要死了,就要死在她的麵前了!

不等朱聿恒再說什麽,阿南已經一把抽出他身邊的鳳翥,向著那條黑線衝了過去。

朱聿恒在瀕臨昏迷的痛苦中,看到她決絕的側麵,一瞬間知道了她要幹什麽。

她跪在冰層之上,將鳳翥狠狠紮入冰層,要將黑線中的玉刺挑出來,將它完整地取出,保住他身上最後的一脈希望。

可,她和朱聿恒都看到,灼燒入冰層的火線引燃了噴火石,融化的冰水助長它沸騰燃燒,滾燙的玉刺順著它燒出的通道緩慢下沉,馬上便要啟動下方的點火機栝。

來不及了。

她手中隻有一柄鳳翥,如何能劈開這千萬年的堅冰,搶救出阿琰最後一點殘存的生機?

“阿南……”朱聿恒望著她的背影,喉口幹澀哽咽。

意識已經逐漸模糊,他望著她瘋狂地跪地挖掘冰層的背影,在這最後的時刻,內心卻升起異樣的平和幸福。

初次見麵時,差點置他於死地的女海匪,如今與他一路走到這裏,為了挽救他而不顧一切。

水流千裏,終歸浩瀚。

他來到這世間二十餘年,成為祖父奪位的傳世之孫,成為東宮的頂梁之柱,成為朝野人人稱頌的他日太平天子……

可他的心裏,自己人生的起點,卻是在那一日,得知自己隻剩下一年壽命的時候,紫禁城邊、護城河畔,他看見她衣衫鮮明,鬢邊一隻幽光藍紫的蜻蜓。

那是他既定的、至高無上的人生終結的一刻。

也是他全新的、從未設想過的人生開始的一刻。

“阿南……”

他喉口早已發不出聲音,最後殘存的意識,隻夠他清醒地凝望她最後一瞬。

或許,這也算圓滿。

傅靈焰留下的陣法,已經基本破除。

阿南身上的六極雷,似乎並未危及她的性命。

這冰川,這疫病,這下遊的、南方的、天下的生靈……隻要阿南帶著藥逃出去,便都有了希望。

阿南,她一定不會讓所有人失望……

阿南的手握緊鳳翥,向著下方的黑線狠狠挖去。

冰層堅硬無比,鳳翥的刀尖“啪”的一聲折斷於萬年堅冰之上。

她淚流滿麵地無聲哀號著,用斷刃的鳳翥狠狠插入冰中,即使會壓迫機關,即使下麵的烈火開關啟動,會立即萬焰升騰,將她連同整座冰川從內至外燃燒殆盡,她也在所不惜。

噴火石已經燃燒殆盡,但也替玉刺燒出了完整的一條通往點火裝置的路徑。

她喘息急促,濃烈的水氣圍繞在她的臉頰,隨即被嚴寒凍在她的睫毛上、鬢發上,形成一層雪白冰霜。

而她不管不顧,瘋狂地砸開表麵冰層,順著冰雪融化的蹤跡,竭力俯身,指尖碰到了噴火石灼燒的末端。

在刺骨的冰寒中,她碰到了最後一點還在沸騰的石頭。

穿越灼燙與冰涼,她的指尖,抓向了雪水中的玉刺。

可,還沒等她碰觸到浮懸下沉的玉刺,它的尖端,已經碰觸到了下方的裝置。

細小的玉刺在冰水中下落很慢,但她隻能眼睜睜看著,絕望地將臉貼在冰麵上,意識到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驟然間,貼在冰麵的臉微微一震。

冰下傳來“嗡”的一聲,讓她瞪大了眼睛,隨即,便看到玉刺瞬間停頓在冰水之中,然後,輕微地“啪”一聲響,碎裂在了黑線之中。

阿南怔了一怔,巨大的悲慟湧上心頭。

她轉頭,看向後方的朱聿恒。

朱聿恒的手中,是日月薄而鋒利的刃口。

阿南看見了他心口淋漓的傷口,血脈中,粉色的毒癭已經被他自己擊碎。

他用她親手給她打造的武器,用盡最後一絲意識,割開了心口最為疼痛之處,將裏麵那一枚生死攸關的毒刺,捏為齏粉。

她的阿琰,為了保住這座冰川,為了守護這天下,斷絕了自己最後一線生機。

玉刺崩散,空空的點火裝置在雪水之中靜靜等待。但,不過些許時間,雪山嚴寒讓它周圍剛融化的水緩緩凍結,將它再度封印於透明堅冰之中。

隻是引線已經燃盡,玉刺已經崩裂,它如同沒有了燈芯的油盞,再也不可能有引燃雪山的一天。

阿南撲到朱聿恒身邊,眼中的淚不斷湧出,呆呆地看著癱於冰雪之中的他。

最後的意識也已模糊,他無法再抬起手觸碰麵前的她。

他隻用那雙逐漸渙散的眼望著她,艱難地,無聲地,雙唇翕動。

疼痛已經讓他發不出任何聲音,阿南隻看到他顫抖的雙唇,依稀說的是:“阿南,來世……”

但,他已經說不出後麵的話。

那雙動人的、絕世的手,再也沒有任何力氣,垂落於冰麵之上,在晶瑩燦爛的雪色天光之中,沒有了動彈跡象。

阿南絕望哀慟,緊抱住朱聿恒的身軀,抬起顫抖的手,在他鼻下探了探。

他的氣息已經極為微弱,所幸她扣住他的脖頸,摸到下方還有在緩慢流動的血脈。

冰川絕巔之上,阿南以顫抖的手扯開他的衣服,查看剛爆裂的任脈。

與其他血脈一般,無可挽回的崩裂殘脈。

之前被她割開後吸去過瘀血的,或是被她剜掉了毒癭的那兩條血脈,如今亦是猩紅刺眼,觸目驚心。

唯有被石灰沾染時曾短暫出現過的督脈,如今依舊隱伏於他的脊背之上,維持著淡青顏色。

奇經八脈,已經轉為七紅一青,八條血脈全部異變。

她狠狠抹幹眼淚,強迫自己大口喘息著,竭力冷靜下來。

天雷無妄,尋不到的第八個陣法,在所有地方發現都模糊一片的地圖……

八條血脈中,唯獨一條青色的督脈……

梁壘臨死前說,那陣法早已發動,你們還要如何尋找?

神秘失蹤的傅準,他說隨身而現、隨時而化,但一旦追尋,便會迷失其中的陣法……

幼年韓廣霆身上的八條青龍……

嫉妒悲慟卻又極力阻止他探索真相的親人們……

她身上發動又消失、如今安然無恙的六極雷……

如同六月旱地裏猛的一個霹靂殛擊,一切謎團在她的心口如火花交織,終於串聯成一片燦爛火海,將她麵前所有一切照徹洞明。

“原來……原來如此!”

她的手,重重地捶打在鋒利冰麵上,鮮血迸射,她卻仿佛沒有任何感覺。

她抱緊了懷中朱聿恒,臂環中小刀彈出,對準了自己的心口。

“傅準,你不是在我的身上埋下了六極雷嗎?既然我腦中的那個雷,奪不走我的性命,那就讓我心口的這一極,送我和阿琰一起走了吧!”

周圍空無一人,她的聲音被呼嘯的寒風迅速卷走,消失於廣袤的雲海之中。

“我會與皇太孫死在一處,會在身邊留下你們拙巧閣的印記。等朝廷的人上來,必能從我們的身上查到拙巧閣,屆時,你們定被夷為平地!”

周圍依舊一片安靜,隻有她的話如同囈語,飄散在空中。

“阿琰……你等我,手中的刀紮下去,你我共赴黃泉,我們……都不會再孤單了!”

阿南抱緊懷中的朱聿恒,而懷中的他,早已沒有任何意識,一動不動。

她一把咬破手指,在冰上重重寫下幾個字,然後抓起小刀,送入了自己胸口。

隻是瞬間,她與朱聿恒相擁著倒在了冰峰之上,再無聲息。

凜冽的風卷起冰屑雪沫,覆蓋在他們身上。

而冰崖之下,終於傳來了一聲虛弱咳嗽聲。

傅準清瘦的身影從崖下翻了上來。

他的動作並不快,但在這滑溜嚴寒的冰川上卻顯得十分穩定。隻是麵容在雪風之中更顯蒼白,身上的狐腋裘也裹得緊緊的,像是生怕有一絲風漏進來,讓他孱弱的身軀更加不堪重負。

他慢慢走到阿南的身邊,低頭看去。

冰雪之中,正是阿南臨終時留下的幾個血字——

“凶手拙巧閣傅準。”

“嘶……”傅準倒吸一口冷氣,目光轉到阿南的身上,喃喃歎息,“真看不出來,南姑娘你居然這麽狠。你自己殉情,為什麽要扯上我們無辜的人?”

說著,他抬腳趕緊要將冰上的血跡擦去。

可嚴寒之中,血跡早已凍在了冰麵之上,他擦了幾下沒有動靜,皺眉歎了口氣,目光又轉到了阿南與朱聿恒的屍身上。

他知道朱聿恒如今病情發作,定然是好不了了,而阿南,居然會選擇伴隨朱聿恒而去,倒是讓他想不到。

如今,靜靜偎依在冰雪中的這兩人,都是容顏如生,尤其阿南,臉頰和雙唇甚至還帶著往日瑩潤鮮豔的模樣,顯得比尋常人更有生氣。

“南姑娘啊南姑娘,你終究,也是個普通女人嗎……”他喃喃低語著,蹲下來,下意識地抬手在她的鼻下探了探。

呼嘯寒風中,他尚未探到鼻息,便已察覺到阿南的身軀依舊是溫熱的,肌膚溫暖。

他心下一動,又猛然醒悟,正要起身逃脫之際,卻覺得手腕一緊,同時指尖一疼,他的手指已經被阿南咬住。

傅準立即縮手,指尖萬象微光一閃間,卻阻不住鮮血已經滴落,在冰麵上顯得尤為刺目。

阿南冷哼一聲,霍然坐起身,抬手擦去唇上血跡。

傅準握住自己的手指,不敢置信地盯著她:“南姑娘,你是瘋狗嗎,怎麽亂咬人?”

“哼,我比瘋狗可怕多了。”阿南雙眼紅腫,凶狠地瞪著他,“今天你不把阿琰救回來,拙巧閣便完了!”

說著,他的目光落在朱聿恒的身上。

冰雪已經在他的身上凝結,他的體溫顯然正在一點一點失去,變得冰冷。

“沒辦法,就是沒辦法……”

“是嗎?”阿南冷笑著抬手,向他攤開自己的掌心,“可是傅閣主,不瞞你說,我剛剛在下麵的冰洞中,翻了很多被凍在冰中的、屬於以前染疫寨民的東西。”

傅準看著她手上為了寫血字而咬破的傷痕,再看看自己指尖的傷口,臉色頓時黑了下來:“你……染疫了?你明知自己手上有病氣,你還咬破自己手指,故意染上?”

“對啊,不然怎麽把疫病過給你啊,傅閣主?”阿南冷冷問,完全不在乎自己身上染疫的可能性比他更大。

傅準盯著手上她的齒印沉默了片刻,又將目光轉向她:“你什麽時候發現,我也進入雪峰的?”

“就在我去冰洞挖取藥渣的時候。畢竟,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怎麽可能那麽迅速地破冰而入,尋找到當年的東西呢?”阿南說著,拎起自己手中的藥渣向他示意,“配置解藥的法子在這裏,如果你想要活命的話,跟我下山,把阿琰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