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星漢璀璨

火場之中勞累困頓了半夜,阿南和朱聿恒回去後,都是剛洗去了身上的塵煙,倒頭就睡下了。

天蒙蒙亮之時,朱聿恒聽到門外的腳步聲。他警覺醒來,聽到卓晏低低的聲音:“杭之,殿下醒了嗎?”

“進來吧。”他在裏麵出聲道。

卓晏進來向他問安,等朱聿恒梳洗完畢後,屏退了下人,卓晏才悄聲道:“是有樁小事……有人窺探放生池。”

西湖放生池,正是關押公子的地方。

正在屏風後換衣服的朱聿恒,整理衣帶的手略停了停,然後問:“這麽快就泄露了?”

“是……昨日晚間,杭州府就接到了永泰號的報案,說他們大東家在靈隱寺祈福,忽然莫名失蹤了,要求官府和他們一起派人搜山,尋找下落。”

“永泰號?”朱聿恒微皺眉頭,“海外貿易發家那個?”

他記得,昨晚在萍娘家廢墟中掏出的銀票,正是永泰銀莊的。

卓晏點頭道:“那個被抓的公子,就是永泰的大東家。真沒想到啊,坊間還有人猜測永泰號是海外胡商開的呢,沒想到東家其實是這樣一個神仙人物。”

“你詳細說說吧。”朱聿恒一向主管三大營等軍政要務,後來又忙於遷都之事,與戶部接觸不多,對這些民間商號更是知之甚少。

但卓晏在坊間雖混得如魚得水,卻是不管俗務的,其實了解也不深:“這個永泰號好像是近兩年忽然冒出來的,海外貿易較多,在咱們本朝分號倒也不少,聽說從順天到雲南、從應天到烏斯藏,大江南北都有他家店鋪。再說海上貿易銀子跟水似的流進來,所以一群商人還推舉他家發了個存銀票證,江南這邊各處都愛用這銀票,比寶……”

說到這裏,他吐吐舌頭,趕緊打住了。

但朱聿恒又何嚐不知道他的意思。他家的銀票可以各處通兌,比如今瘋狂貶值的寶鈔可要好用多了。

“拿幾張我看看。”

卓晏隨身正帶著兩張,其中有一張正是十兩銀票,紙張厚實挺括,四麵花欄印著雷雲紋,中間是“憑此票至永泰號抵銀十兩”的字樣。

朱聿恒問:“這看起來也尋常,豈不是很好偽造?”

“不不,殿下請看。”卓晏將紙舉起,對著窗外朦朧天色,依稀可以看到這張紙上,出現了“永泰”兩個大字印記。

“聽說這是唯有永泰號才能造得出的紙,他們以某種手法控製紙漿密度,可以讓銀票對著光的時候,看到上麵的隱記。這紙張,別家造不出來。還有就是據說銀票的花紋也對應暗記,暗記還會按月輪換,所以鋪麵的各個掌櫃一看就知道真假的。”

朱聿恒將銀票擱在桌上,又問:“杭州府應允他們,幫助尋人了?”

“是,各地漕運不濟時,常托賴於他們,畢竟他家船隊龐大,貨物輪轉最便利。是以官府也遣人到靈隱搜山了,不過呢……他們發現當日是神機營在那邊行動,就不敢再認真了,隻在那兒虛應了一下故事。”

“也就是說……”朱聿恒緩緩問,“這群海客,企圖給朝廷施壓?”

卓晏忙道:“這……應該不敢吧?隻是,對方好像也因此而探到了神機營的行蹤,進而追蹤到了放生池。”

“他們在海外橫行無忌,在我朝的土地上,想自由來去可沒這麽容易。”朱聿恒說著,從屏風後轉出,向外走去,“杭之。”

韋杭之大步跟上,等他示下。

一行人出了桂香閣,便即出了樂賞園。

“昨晚清河坊,你們那場喧嘩,可是因為那個司鷲出現了?”

“是,司鷲企圖接近阿南姑娘。屬下按照殿下吩咐,假裝讓他逃脫,跟蹤到了他們的落腳處,還拿到了這個。”說到這兒,韋杭之從懷中取出一個用布包好的小東西,呈到他麵前,“這是在逃竄途中,司鷲抽空射入一間舊廟磚縫間的。屬下猜測,這必定是他們傳遞消息的方法,隻是,尚不知如何打開。”

布包散開,裏麵是一顆表麵凹凸不平的鐵彈丸。

朱聿恒以三指拈住這顆彈丸,舉到眼前看了看。

冰涼的觸感,讓他這習慣了拆解岐中易的手指,倒生出一種親切熟悉來:“這彈丸,可以打開?”

“是,拙巧閣的人看過了,說應該是中空的,裏麵藏有東西。隻是這東西設計精巧,目前誰也不知道如何解鎖,因此束手無策。”

朱聿恒翻身上馬,思忖著將這顆彈丸在指尖上轉了兩圈,從食指上滾過,旋到了掌心中。

然後,他略略怔了一下,低頭看向自己握著彈丸的手——

究竟是什麽時候,他養成了這樣的習慣,與阿南一樣,喜歡將東西掌控在指尖與掌心,像逗弄小獸一般玩弄。

他將手中的彈丸收入袖中,沉默思忖片刻。

神機營蹤跡既已泄露,海客們也在千方百計聯絡阿南,看來,他不得不去會一會那個公子了。

一夜雷雨初收,晨曦霧靄之中,西湖越顯雲水氤氳、煙波迷蒙。

在被禁絕靠近的三潭印月一帶,卻有一葉輕舟劃開琉璃水麵,向著放生池飛速駛去。

放生池外圍列的船依次散開,碼頭台階上,諸葛嘉正靜待著。

輕舟靠在青石台階上,船身輕微一震。

諸葛嘉立即上前一步,抬手以備攙扶站在船頭的朱聿恒。

朱聿恒卻早已踏上台階,隻抬手接過他手中的披風,一麵沿著石板路向內大步走去,一麵問:“那人呢?”

“在天風閣,就是放生池正中間。”諸葛嘉說。

朱聿恒抬眼看去。放生池一圈堤岸不過丈餘寬,裏麵圍出一個小湖,便成了“湖中湖”。四條九曲橋從放生池的四個方向往中間延伸,在最中間,二三十丈方圓的一塊地方,錯落地陳設著亭台樓閣,小院花圃。

雖在花木掩映中,但依然可以看到,幽微天光下,有不少守衛走動的影跡,影影綽綽。

朱聿恒拉上鬥篷的帽兜,將自己的麵容隱藏在陰影之中:“那人的兩個侍衛,審過了?”

諸葛嘉遞上案卷道:“審過了,他們是杭州坊間拳腳精熟的練家子,隻是因為熟悉杭州事務,所以被臨時聘來的,其實並不知道主家是什麽身份。”

朱聿恒接過送上的簽押文頁看著,一麵問諸葛嘉:“他交代什麽了?”

“他隻說自己是尋常海客,不明白為何被捉拿。提督大人可是要親自審問?”

“不必,還是你來吧。”朱聿恒略一沉吟,說道,“你也不用著急,找個由頭細細審訊他,將他過去的一切都磨出來。最重要的,是將他羈押在這裏,越久越好。”

“是,審足三年兩載都沒問題。”身為下屬,諸葛嘉又最喜歡做惡人,自然包攬下來。

朱聿恒點點頭,看向簽押文頁的畫押處。

那裏寫著的,是清拔飄逸的“竺星河”三字。

原來他叫竺星河。

南方之南,星之璨璨。

她是南方,而他是南天璀璨的星河。

朱聿恒盯著“竺星河”看了須臾,緩緩道:“既然對方敢去官府要人,想必是要討一個理由。那麽此次審訊,便著重問一問,他與四月初宮中那一場大火,是否有關吧。”

諸葛嘉心下詫異,一個海客與三大殿的大火,能有什麽關聯,但皇太孫既然這樣說了,他便也恭謹應了。

“諸葛提督,這位是誰?”碼頭邊一個身材魁偉的男人,見諸葛嘉帶著朱聿恒看過來,便出聲詢問。

這男人身材高大,肌肉結實,幾步跨過來,站在麵前跟鐵塔似的。

“這是我們提督大人。”諸葛嘉語焉不詳地介紹道,又指著那大個子,“這是拙巧閣主的左膀右臂,副使畢陽輝。”

拙巧閣。

朱聿恒知道他們與官府多有合作,甚至阿南還與他們一起研製過那柄會炸膛的小火銃,便略一點頭:“勞煩。”

畢陽輝笑道:“應該的。畢竟我也想會會阿南的公子,看看是什麽三頭六臂。”

卓晏最多話,問他:“畢先生也在阿南姑娘那邊吃過虧嗎?”

畢陽輝的臉色別扭起來:“胡說!我怎麽會在那娘兒們手上吃虧?”

卓晏忍不住笑了,湊到諸葛嘉耳邊問:“嘉嘉,看他這樣子,是被狠揍過幾頓吧?”

諸葛嘉麵無表情地飛他一個眼刀,示意他閉嘴。

畢竟在場所有人,除了卓晏,誰沒被阿南揍過呢?

朱聿恒問:“既然對方已知道此處,前來試探,你們是否能守住?”

“如今這水上水下,都是重重機關,請提督大人放心。”諸葛嘉道,“他們要是敢來,正好圍點打援,來一個,抓一個。”

朱聿恒望著麵前蒙著晨霧、平靜得完全看不出有什麽機關設置的放生池,問:“要是,阿南來了呢?”

諸葛嘉目光微斂,那過分柔媚的五官,染上一層狠戾:“屬下定讓她有來無回。”

卓晏嘴角一抽,小心翼翼地觀察朱聿恒的臉色,見他麵無表情,才略微放下心來。

“說得好!我們這天羅地網,她一個娘兒們能幹什麽?”畢陽輝拍手附和道,“而且,我們閣主已經接到訊息,定能盡快趕到。傅閣主能廢了她手腳一次,還不能廢第二次?”

西湖的波光,在朱聿恒睫毛上輕微一顫。

原來她手腳的傷,竟是這樣來的。

回想阿南每時每刻都懶洋洋癱在椅子上的模樣,他對這第一次聽到的“傅閣主”,心頭無由掠過一絲不快。

但最終,他隻是垂下雙眼,任由晨風將麵前波光吹得紊亂。

九曲橋已經到了盡頭,橋頭便是天風閣。

卓晏與竺星河在靈隱寺打過照麵,便機靈地停下了腳步,不再跟去。

朱聿恒看完了卷宗,將它還給諸葛嘉,問:“這個竺星河,既能統禦阿南,想必有獨到之處?”

諸葛嘉這兩日顯然也正在研究這個,答道:“聽說他在海上勢力煊赫,還掃**了婆羅洲附近所有海賊匪盜,但回歸我朝後,似乎處事十分低調,有事也都是手下人出手——比如阿南,就是他手上最鋒利的一把刀。”

“然則,他這次在靈隱祈福,身邊的侍從是臨時在杭州聘請的?”

諸葛嘉也覺得奇怪,正在沉吟,畢陽輝插嘴道:“誰知道這老狐狸在想什麽,他一貫詭計多端,其中或許有詐。”

朱聿恒將抓捕公子當日情形略想了想,又問:“竺星河也會機關陣法?”

“不算吧,是那娘兒們擅長設陣,這男的擅長破陣,什麽時候他們打一架才好看呢。”

畢陽輝這個粗人,在殿下麵前一口一個娘兒們,讓諸葛嘉不由得皺眉,正要開口阻止,卻聽朱聿恒問:“我聽說竺星河有一套‘五行訣’?”

“對,就是他的那一套什麽算法,能將天下萬物以五五解析,據說無往不勝。”

“若拿五行訣來分析山川地勢,是否可行?”

畢陽輝道:“應該吧,不然他怎麽打下那麽大一片海域?”

見他也是一知半解,朱聿恒便也不再問。

九曲橋邊,荷葉挨挨擠擠,柳風暗送清涼。臨水欄杆邊有人在晨光中盤膝靜坐,麵對著滿眼湖光山色,整個人便如入畫般,雅致深遠。

“竺星河,到閣中問話。”見朱聿恒一行人到來,守衛官差遠遠喊道。

在粼粼波光之前,竺星河抬起頭來,遠遠望了鬥篷遮掩下的朱聿恒一眼,輕抿雙唇。

朱聿恒不言不語,此時尚未大亮的黎明與鬥篷的兜帽將他遮得嚴嚴實實,無從窺探。

竺星河動作緩慢地站起身,他們才看見他是赤腳的。他還穿著那套在靈隱的素服,衣擺垂下遮住了他的腳踝,卻未遮住係在他腳上的銀絲。而他的一雙手腕在轉側之間,也偶爾有銀白的光線在燈光下閃爍,像蛛絲一樣纏係著他的四肢與頸項。

朱聿恒瞥了身旁的諸葛嘉一眼,以示詢問。

諸葛嘉解釋道:“這是拙巧閣主親自製作的‘牽絲’,用精鋼製成,刀斧難斷,細韌無比。他小心遲緩行動的話,自地下延伸出的牽絲亦能隨之緩慢延展,不傷及肌膚。若是稍有激烈動作,輕則被剮去一層皮肉,重則直接削掉整條手足和頭顱。”

韋杭之聽得有些不適,低聲問:“他都已是階下囚了,有這必要嗎?”

“你又不是沒見識過抓捕他的場麵。”諸葛嘉冷笑道,“別被他現在的樣子騙了,老虎趴著休息的時候,也像一隻貓。”

竺星河在牽絲的製約下動作克製輕緩,倒另有一種優雅從容。他緩緩步入天風閣,站在簷下看著他們,目光平靜,就像一個主人在庭前迎接自己的客人。

朱聿恒不願與他打照麵,隻在屏風後坐下,示意諸葛嘉。

諸葛嘉在屏風側麵的案前坐下,將卷宗重重按在桌上,問:“竺星河,你從何處來,為何要在我朝疆域盤桓?”

竺星河的目光,在屏風後朱聿恒的身影上停了片刻,才緩緩道:“我本是華夏後裔,先祖在宋亡之後漂泊海外。直到三寶太監下西洋,我們聽到了故鄉的消息,才循訊回歸故國。我等通過廣東市舶司進入的,有檔案有文書,在各地行商也是遵章守紀,不知犯了何罪,竟將我囚困於此?”

諸葛嘉問:“你既是大宋末裔,那麽先祖在海外哪個異邦居住,共有多少人?”

“先祖共有數百人,移居忽魯謨斯,至今有一百五十餘年了。”

諸葛嘉駁斥道:“忽魯謨斯與天方相接,距我朝十分遙遠。本朝太祖重開日月新天之後,宋朝遺民有陸續自爪哇、蘇祿、蘇門答臘歸國的,但來自忽魯謨斯的,卻少之又少。你們百來人海渡而去,又不足以在那邊割地為王,如何能在彼方地域上繁衍生息一百五十年、六七代人,卻維持如此純正的血脈與文化,連口音都與千萬裏之外的故土一樣發展變化,完全聽不出任何差異?”

竺星河身形未動,隻雙眉輕揚問:“閣下是神機營提督諸葛嘉吧?如此威勢,卻隻能俯首聽命於屏風後之人,不知那位又是什麽來曆?”

諸葛嘉冷冷道:“候審之人,有何資格臆測貴人身份?”

“你又焉知我在海外不是貴人?婆羅洲一帶海商眾多,我往來於其間,為出海的華夏子民**平萬頃海域,三寶太監船隊亦曾托賴我手下船隊護航。我既非荒鄙海民,在海外時便學習如今的華夏文化與口音,有何稀奇?”

這番話無懈可擊,諸葛嘉一時語塞。

朱聿恒隱在屏風之後,輕咳一聲。

諸葛嘉會意,喝道:“竺星河,你為何要潛入宮中縱火?”

竺星河雙眉微揚,說道:“不知諸葛提督此話從何說起,我一介布衣,如何潛入宮中,還能縱火?”

“四月初,你到順天所為何事?”

“與我同歸的一個海客手足有傷,我送她北上求醫。”

“你在順天待了多久,初八那日,你身在何處?”

竺星河不疾不徐,說道:“三月底去,四月初五我便因急事離開了順天去往濟南。”

“留在順天醫治的那個海客,是你什麽人?”

竺星河沉吟片刻,終究沒能給他們的關係找到一個最準確的形容,隻說:“她是幫我管事的。”

“管什麽事?”

“船隊事務繁忙,我一人分身乏術,而她自小在海上長大,熟稔海上事務,因此也算是我的幫手。”

諸葛嘉將廣東市舶司的卷宗拋在桌上,道:“據我所知,與你同去應天的這個司南,是個女人。她幫你做事,如何服眾?”

見他已經調查過阿南的底細,竺星河也不再遮掩,自若道:“在本朝疆域可能罕見,但在海上早有女船王,甚至有些小國便由女王統治,何奇之有?”

朱聿恒在屏風後聽著,眼前似出現了阿南駕領船隊在浩瀚大洋之上前行的場景。

海天一色的碧藍之中,她衣衫如火,黑發如瀑,必定又是一種動人心魄的情形。

正在此時,外麵忽然傳來一陣**,有急奔而來的腳步聲,打破了此時屋內的審訊。

諸葛嘉微皺眉頭,向外看去,隻見韋杭之大步走近,徑自向著屏風後的朱聿恒而去。

韋杭之附在朱聿恒耳邊,低低說道:“窺探此間的刺客,來了。”

朱聿恒掃了竺星河一眼,站起身向外走去。

諸葛嘉情知有事,立即也跟了出去。

此時放生池外的堤岸上,畢陽輝正抱臂笑嘻嘻看著水底。

朱聿恒踏上青石砌成的堤岸一看,下麵那清澈的水中,正翻滾著沸騰似的血水,隨即,破碎的水草和發絲一縷縷浮起,血水中冒出一串水泡和泥漿來。

“喲嗬,就這還不冒頭,我敬你是條漢子。”畢陽輝蹲在岸上,衝著下麵打了個呼哨,笑道,“出來吧,再不出來就把你絞得稀碎!”

卓晏看著那些翻湧的血水,腳都軟了,扒著諸葛嘉的手臂問:“嘉嘉,這……這是什麽?剛剛這水下不是還什麽都沒有嗎?”

“誰說什麽也沒有?”諸葛嘉拍開他的手,冷冷道,“這是拙巧閣設下的鎖網陣,已經鎖死了放生池周圍這一圈水域。別說是人了,就算是一條魚、一隻螃蟹,也不可能鑽得進來!”

卓晏咋舌:“什麽陣啊,殺人連看都看不見?”

“你沒見過的多著呢。”畢陽輝盯著水麵,眼看水下那人堅持不住了,他得意一笑,伸出手指勾了勾,“來了來了,出來呀……”

隻見水下冒出一條身影,一出水便嚇得卓晏跳了起來。那人遍身血水淋漓,身上衣服已被絞成碎布,破衣下的肌膚也是遍體鱗傷,徹底看不出麵目。

朱聿恒盯著那遭魚鱗剮般的肌體,心中忽然想,要是阿南侵入這裏,是不是,也會遭遇這般慘狀?

但那人雖然傷重,卻是強悍無比,一手搭上堤岸的條石,便要縱身從那水陣中躍出。

“他……他上來了!”卓晏指著那人的手,失聲叫出來。

話音未落,旁邊拿著鉤鐮的士兵已經湧上前,鉤住他的鎖骨與腰身,就要將他從水中提出。

誰知那人力氣極大,全身鮮血卻似激發了他的狂性,反手抓住鉤鐮一揮一拍,震怒大吼,仿佛全未感覺到自己身上肌肉被撕裂的疼痛。

幾個持鉤鐮的士兵,全都被震飛出去,摔入了內湖之中。

這放生池上堤岸細長狹小,諸葛嘉無法布陣,見對方如此悍勇,隻能搶在朱聿恒麵前,拔出腰間佩刀,斜指對手。

韋杭之則比他更快了一步,早已警覺地護住朱聿恒。

但很快他們就發現自己並不需要如此。因為畢陽輝已經出手。

他身材異常高大壯碩,膂力自然驚人,抓過旁邊一支鉤鐮槍,擦著水麵狠狠擲去,直穿對方的肩胛而過。

這一擲力度威猛異常,射進對方的肩膀之後,勢道不減,竟帶著他的身體往後拖去,連人帶槍釘在了四丈開外的一艘船上。

四丈,已經在水陣距離之外。

諸葛嘉心中暗叫不好,立即向船上人示意,抓住那個被釘在船頭上的刺客。

鉤鐮槍頭早已擊碎了對方的肩胛骨,加上他在水陣中所受的傷,若是正常人,就算在水陣之外,也應當沒有逃脫的餘力了。

可惜,對方並不正常。

在船上士兵爬下甲板,要去抓他之時,他右手抓住鉤鐮槍,雙腳在船頭上一蹬,硬生生掙脫了這條船,連人帶槍,一起紮進了水中。

在呐喊聲中,周圍船上亂箭齊發,射向水下。

血花再次在水中翻湧起來,但終究,還是消失了。

諸葛嘉盯著湖麵上越來越淡的血色,臉色難看至極。

畢陽輝冷哼道:“逃個屁啊,這麽重的傷,回去也是死人一條。”

“就怕他回去後,把這邊的布置告訴同夥,到時候,難免會想出破解之法。”

“誰能破解?阿南嗎?”畢陽輝“哈”了一聲,指著麵前的西湖,“水上有船日夜巡邏,水底遍布鎖網陣,他們長個翅膀飛進來救人?”

“或許……”朱聿恒想到阿南那隻可以在空中飛翔的蜻蜓,淡淡出聲問,“對方要是真的長了翅膀呢?”

“長翅膀?長翅膀飛進來又怎麽樣?”畢陽輝咧嘴一笑,抬頭看向天空。

卓晏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隻看見青藍的天際,和遍布鎖網陣的湖中一樣,看起來一無所有。

眾人去水邊觀戰,竺星河被帶到了偏廳之中。

他亦平靜如常,在小廳的茶幾前緩緩坐下,甚至還借著旁邊的小爐,給自己煮了一壺茶。

等茶香四溢之時,旁邊忽然有幾個士卒過來,將偏廳三麵的門都推上,光線立時朦朧下來。

竺星河抬頭看去,身罩鬥篷的那人出現在光線之前,逆光將他的麵容遮掩得更加徹底。

他毫不驚訝,緩緩抬手向對方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他可以與自己在幾案兩邊對坐。

但朱聿恒並未理會他,隻在窗前坐下,將一條被切了一半的染血腰帶丟到他麵前,冷冷道:“你的同夥企圖劫人,已被誅殺。”

竺星河瞥了一眼,說道:“是我家奴,但非同夥。我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何須夥同他人?”

“你的形跡早已敗露,遮掩也是無用。”朱聿恒略略提高聲音,問,“我問你,四月初八,你為何要潛入紫禁城,在三大殿縱火?”

“此事我早已辯明,四月初五我已離開順天。”

“若你果真離開,三大殿起火之前,為何會躲在奉天殿簷角之下,當日的火中,為何又會出現你隨身攜帶的東西?”

竺星河並未開口應對,隻麵露疑惑之色。

朱聿恒見他貌似無辜,便從袖中取出兩隻幽藍的絹緞蜻蜓,按在自己身邊的高幾之上。

兩隻蜻蜓,一隻完好無損栩栩如生,另一隻則已經殘破,被他拍在幾上時,細小的機栝隨之散落。

竺星河的神情,終於帶上了一絲詫異:“這東西,是他人所贈,我在應天時丟失,正不知如何與對方解釋,怎麽竟會在這裏?”

“這麽重要的東西,你一句話,說丟便丟了?”朱聿恒盯著他的麵容,一字一頓道,“如今你的同夥,早已向我們招供,甚至連與你這蜻蜓相同的一隻,也已作為罪證上交,你矢口抵賴又有何用?”

竺星河的目光,落在那隻完好的蜻蜓上,語調更為疑惑:“罪證?這種消遣的小玩意,丟了便丟了,再做一隻不就行了,如何能作為罪證?又是誰拿出來誣陷我的?”

他這滴水不漏的神情,對這雙蜻蜓滿不在意的情緒,都讓朱聿恒的心中,隱約泛起不快。

但他自小喜怒不形於色,此時也隻冷冷道:“這你不必管,總之,你身邊的人、你所有的事,我們都有所掌握,不然,也不會出動那麽大的陣仗,將你擒拿歸案。”

竺星河笑了笑,隻輕輕轉了轉拇指上那個扳指。

這個銀白色的扳指,不知是什麽材質所製,刻著古怪的花紋,發著素淡的微光。

那扳指的光線與纏繞他周身的牽絲光芒混在一起,都是似有若無、縹緲虛無的光線,讓他看來倒像是一隻穩坐八卦陣的雪蛛,正編織著晶瑩明淨又致人死命的陷阱。

他問:“這麽說,出賣我的人,是司南?”

朱聿恒並不承認,也不否認,隻以平靜任由他去猜測。

竺星河端詳著他的麵容——雖然隻能看見他微抿的薄唇與略帶倨傲微揚的下巴,但亦可泄露出他不俗的樣貌。

竺星河忽然笑了,問:“我認識阿南十四年,與她並肩出航九年。這世上,大概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可我卻看不出,閣下何德何能,居然能得阿南青眼,甚至值得她拋棄自己十幾年的兄弟與戰友,投到你那一邊?”

“為何不理解?”朱聿恒平淡道,“每個人做事,自有他自己的道理。”

“我想不出她這樣做的道理。”

“那麽我給你一個道理,她與我營宋提督,如今是主仆關係,”朱聿恒沉靜端坐,口吻很淡地說道:“有賣身契在手。”

竺星河一直淡定自若的表情終於變了。甚至因為手腕顫動的動作超過了“牽絲”的允許範圍,他的衣袖之上,一道淺淡的血痕迅速滲了出來,染在素衣上,頗為醒目。

他卻仿若不覺,隻問:“哪個營,哪位宋提督?”

“這你不必知道。”

朱聿恒毫不心虛,任憑他誤認為是阿南賣身給別人。

“她這是,要找一個新靠山嗎?”竺星河垂下手,將手指輕扣在那個扳指上,問,“這回居然是,當今朝廷?”

朱聿恒心念急轉間,想到阿南上一次與拙巧閣的合作,便模棱兩可地答道:“至少,朝廷比拙巧閣,可要待她好多了。”

竺星河輕歎了一口氣:“能歸順朝廷也是好事,大概她是厭倦了海上漂泊流浪的日子了。”

“若你們能安心回歸我朝,不再興風作浪,朝廷自然也會善待撫恤,何至於身陷囹圄,生死由人?”朱聿恒回歸正題,一字一頓道,“說吧,寧遠侯世子已在靈隱看到你所寫的祭文了,幽州雷火,黃河弱水,都是什麽意思,你與三大殿起火究竟有何關係?”

“這不過是我耳聞最近兩樁天災,因此在祭文上隨手一寫,不知觸犯何種律法?若閣下不信,大可讓阿南來與我一辯,即可知曉我摯愛故土之心,絕不可能、也做不到為禍人間。”

朱聿恒自然不可能讓阿南前來,未加理會。

“怎麽,阿南的新主人驅使不動她,無法讓她前來指認我嗎?”竺星河的臉上,顯出關切詢問的神情。

朱聿恒冷笑一聲,從袖中取出那顆鐵彈丸,放在兩隻蜻蜓之前,說道:“她如今另有要事在身,你們傳遞的消息已無暇查看,何況來見你。”

“這樣啊,我們這群在海上生死與共的兄弟給她傳遞消息,她都不理會了嗎?”竺星河語氣傷感中又帶著一絲痛惜,“她為何明知我清白無辜,卻不替我辯白?難道我做過什麽對不住她的事情嗎?”

他條條樁樁推得一幹二淨,這滴水不漏的模樣,將所有話題又推回了原來的出發點。

窗外的日光已經明晃晃升起,這一時半會絕不可能結束的審訊,朱聿恒不準備再從頭開始,重新探尋一次。

畢竟,阿南也該睡醒了。

“你既不肯說清事實真相,那就在這裏多待幾日,等你的同夥們一個個自投羅網,等我們查清你一路行程,再做定奪吧。”

朱聿恒站起身,表示自己即將離去,言盡於此:“阿南與你都是身懷絕藝之人。她如今得朝廷庇佑,自然過得很好。我聽說你的五行訣也是天下絕學。我朝向來賞罰分明,隻要你立下功績,以你的藝業幫我朝子民消災減難,未嚐不能成為上賓。”

他的意思已很明顯,竺星河卻無動於衷,隻盤膝坐在幾案前,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他的手上。

朱聿恒便不再理會他,收好高幾上的東西,抬手推門而出。

就在他一步跨出之時,他聽到竺星河在後麵出聲道:“你的手……”

朱聿恒的手頓了頓,聽到他緩緩說:“你這雙手,阿南肯定喜歡。”

朱聿恒神情漠然,仿佛沒聽到般,用那隻手將門一把拉開,大步走入外麵明燦的日光之中。

日頭高升,一片雲也沒有的天空,瓦藍刺眼。

諸葛嘉與卓晏等人正候在外麵,見朱聿恒出來,他們隨之跟出。

見朱聿恒似是一無所獲,諸葛嘉便問:“提督大人,不如咱們嚴訊逼供,讓他嚐試嚐試雷霆天威,或有效果?”

朱聿恒沒回答,一直走到堂前,才聽他開了口,問:“諸葛提督,我記得,你以前養過一隻鷹?”

諸葛嘉不知他為何忽然提起這個,回答道:“是,它叫阿戾,後來為保護我而折損在戰場上。”

“我聽說,剛抓到它的時候,有七八個馴鷹好手都折在上麵了,就是馴不出來?”

“是,阿戾特別倔強,被斷水斷糧至奄奄一息都不肯聽從命令。到後來眾人都覺得這是一隻死鷹,不可能馴得出來,於是將它綁了翅膀,丟給了一群細犬當口糧。”諸葛嘉對自己這隻鷹感情深厚,說來自然如數家珍,“當時屬下正從旁邊經過,見那隻鷹翅膀被綁,依舊用利爪和惡犬相搏,不肯屈服,便打散了狗群,將它救出,又給它解了翅膀放它離去。”

卓晏最愛聽這些故事,忙問:“後來呢?”

“我放了它,它沒有飛走,卻學會了馴鷹人教的第一個姿勢,撲扇翅膀保持平衡,站在了我的護腕上。”諸葛嘉說著,抬起右手,那一向狠厲的眉眼,也染上了一絲柔和,“後來,它就一直在這裏,站到了死亡那天。”

“是一頭好鷹。”朱聿恒說著,腳步頓了片刻,才說,“找個人,好好照顧那個竺星河。”

諸葛嘉張了張嘴,有些不解,但隨即便明白了過來。

竺星河這種難馴的鷹,若遇上森森犬牙之中伸向他的一雙手,或許,也會有所不同。

所以他隻頓了片刻,便恭謹道:“是。”

卓晏在旁邊不解地撓撓頭,不知道他們從一個話題跳到另一個話題,是什麽意思。

前方是雲光樓,從應天送來待處置的公文正堆積在那裏,等待朱聿恒的批示。

他沒有理會那些軍政要事,隻在案前坐下,將那兩隻絹緞蜻蜓讓諸葛嘉過目。

蜻蜓的機栝太過細小,幾乎無法用手指捏住。諸葛嘉俯身仔細一一查看零件,他畢竟對這一行有所涉獵,一眼便斷定道:“這似乎是一個小玩意,以蜻蜓體內的機栝驅動外麵的翅膀,大概可以令蜻蜓在空中飛一會兒。”

“不止一會兒,隻需一點氣流驅動,便能飛很久。”朱聿恒說著,取過那隻完好的蜻蜓,一扯它尾後的金線。

輕微的“嗡”一聲,蜻蜓自朱聿恒掌中盤旋而起,振翅低飛在室內,輕舞迷幻。

諸葛嘉和他當時一樣,一瞬不瞬緊盯著它,根本無法從這隻奇妙的蜻蜓上移開目光。

直到它勢頭微弱,越飛越低,朱聿恒才抬起手,讓蜻蜓輕輕停在自己掌心之中。

他掌心傾斜,讓蜻蜓輕滑入盒中,抬眼看諸葛嘉:“這是我自阿南處得來。依你看來,這世上是否有人的手藝能與她比肩,或者說……將她擊敗?”

“擊敗一個人很簡單,屬下憑借家傳陣法,足以將她擒住。”在公子那邊取得勝績的諸葛嘉頗有信心道,“隻是要在這些精巧物事上超越她,怕是很難。”

“我聽說你的先祖是蜀相諸葛亮,諸葛家一千多年來人才輩出,難道也沒有辦法?”

諸葛嘉搖頭道:“我先祖流傳下來的,共有兩樁絕藝。一是陣法,屬下這一脈便是習得了八陣圖,賴此在軍中建功立業,受聖上青眼,忝居神機營提督之位;二是機栝,如損益連弩、木牛流馬便是,隻是這一門絕藝已經不在我諸葛家了。先祖當年製作連弩與木牛流馬等,頗得妻子黃氏幫助,因此這門技藝也大多傳予女兒。後來我族中出了位驚才絕豔的女子,嫁入蜀中唐門後,將此技發揚光大。唐門子弟也都爭氣,代代推陳出新,如今機栝已成為唐家絕學。”

“那麽,這東西,蜀中唐門能弄得出來?”

“可以仿製,但怕是做不了這麽小,也飛不了這麽久、這麽穩。畢竟這些零件的精巧程度,至少在九階以上,普通匠人無從下手。”

“九階?”朱聿恒並不清楚他這個說法的意思。

“是,匠人的手藝,在行當內共分十階。三階以下僅為普通工匠;四、五階開始登堂入室;六、七階已屬萬裏挑一;到八、九階便是大師泰鬥了。至於第十階,臣平生隻有耳聞,未曾見過。”諸葛嘉看著那隻蜻蜓旁的細小機栝,娓娓道來,“唐門這一輩有個天才,十餘歲時便到了八階匠人的手藝,但屬下見過他當時做出來的東西,與這蜻蜓還是有差距。”

朱聿恒輕按著那片殘破翅膀,又問:“十階便是登峰造極,沒有再高的等級了?”

“十一階?”朱聿恒隨口問。

諸葛嘉搖頭:“三千階。”

朱聿恒緊盯著那兩隻蜻蜓,看了許久,才緩緩問:“超凡脫俗,遙不可及?”

“是。”

朱聿恒沉吟片刻,又問:“那個人,叫什麽名字,能找到嗎?”

“這……請殿下恕罪,屬下久在朝廷,對江湖民間之事,所知亦不甚多。我神機營研製火器時,與拙巧閣多有合作,他們在江湖中久負盛名,手下能工巧匠遍布九州,相信定能找到超越阿南姑娘的天才人物。”

“盡量,還是尋一尋吧。”朱聿恒看著窗外那些暗藏殺機的波光水色,淡淡道,“畢竟在阿南過來之前,我們誰也不知道,這世上什麽東西能擋住她。”

迅捷地處理完公務,朱聿恒手中無意識解著岐中易放鬆手指,走出雲光樓。

順著九曲橋走到碼頭,在明亮日光之下。畢陽輝正站在水邊,抬頭看天空。

卓晏最好事,也跟著抬頭,看向空中。

四下除了水風掠過湖麵,其餘什麽也沒有。卓晏疑惑地問:“畢先生,你在看什麽?”

話音未落,隻聽得畢陽輝嘬口一呼,向著空中遙遙地發出兩長兩短四聲呼哨。

長空中有隱約的鳴叫聲傳來,隨即,渾然一色的墨藍中忽然光彩閃耀——

一隻羽色輝煌的孔雀,側身從天際呈現,在空中繞著他們盤旋。

隨著角度的轉側,朱聿恒等人才看出來,原來這隻孔雀在飛翔的時候,尾羽縮了起來,肚腹又是深青色的,是以飛在高空中時,他們竟一時都看不出來它在頭頂上。

“這裏怎麽會有孔雀飛來?”卓晏又驚又喜,見孔雀向畢陽輝飛去,便大聲問,“畢先生,原來孔雀在空中飛的時候,尾巴會收起來?”

“年紀不大,眼神這麽差?”畢陽輝說著,抬手攬過落下的孔雀,讓它停在自己的肩頭,大笑著對卓晏說道,“這是我們閣主的‘吉祥天’,他一時半會兒趕不到,先送來了阿南最怵的東西。這下就算那娘兒們從天而降,也要死得很難看了。”

卓晏見孔雀停在他肩頭一動不動,便試探著抬手摸了摸,才發現孔雀的身體堅硬空洞,竟然是皮革做的,外麵植上羽毛而已。

卓晏震驚不已:“這是你們閣主所製?它從何處飛來,又怎麽找到這邊的?”

諸葛嘉見朱聿恒也在看這孔雀,似是想起了阿南的蜻蜓,便介紹道:“這是傅閣主所製的‘吉祥天’,據說當初是阿南姑娘借用風力,研製出足以在空中飛行的機栝,傅閣主改進了尋找方位的手法,同時借助拙巧閣沿途一站站的接力,這隻‘吉祥天’方可飛渡州府,順利到達此處。”

卓晏還想探頭去看看孔雀腹中有什麽,畢陽輝卻“啪”的一聲關上了,隻朝他們哈哈一笑:“放心,戲台擺好了,就等那娘兒們過來尋死了。”

聽到他句句針對阿南,卓晏有些心驚,偷偷打量朱聿恒的神色。

可他的神情隱藏在熹微的晨光之中,並未透露任何可供他人揣測的內容。

隻是看著畢陽輝肩上的孔雀,朱聿恒忽然開口問:“楚家六極雷、竺星河五行訣,那麽,阿南是什麽?”

“她的名號特別囂張,不過還不是敗在我們閣主手下?”畢陽輝扛著孔雀,捋了捋它的尾羽,冷笑道,“三千階。”

一貫冷麵狠絕的諸葛嘉,神情頓時扭曲了。

朱聿恒的手微微一頓,阿南送給他的岐中易在他的指尖發出輕微的碰撞聲響,在寂靜的西湖煙水中,顯得格外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