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沒當過一把手，就等於沒有當過官 1
縣委書記耿天明這天的日程排得比較滿。早上八點多鍾，他先是帶著縣委辦主任李大為，去醫院看望了一下縣長虞有順，就個別工作跟縣長虞有順交換了一下意見，然後和紀委書記李維洲驅車直接去了草頭坪鄉。
草頭坪鄉比較偏遠，是全縣最遠的一個鄉鎮。該鄉新落成了一所希望小學，今天搞竣工典禮。按道理，這樣的活動，分管文教的宣傳部長和副縣長去參加一下就成了，但這所希望小學是用廉政賬戶的錢捐建的，意義非凡，耿天明就決定親自參加。
參加完希望小學的落成典禮，耿天明緊著往回趕。省發改委下來一位副主任，由一位副市長和市發改委主任陪著，來調研臨江的在建項目以及資金使用情況，耿天明必須趕回去，陪省、市發改委一行人吃中午飯。這頓飯從中午十二點開始，一直吃到下午四點多鍾，才告結束。
送走省發改委副主任等一幹人，耿天明又趕去了一處事故現場。312國道臨江段某處坍塌，一輛農用卡車壓在了下麵。常務副書記馬立均和常務副縣長謝鳴中在現場指揮，動用了兩台挖機、一輛鏟車，全力搶挖。耿天明了解了一下情況，被埋的是運菜去外地的農用卡車，車上除了司機，還坐得有啥人不太清楚。耿天明指示，一是全力救人，二是力保312國道連夜暢通無阻。
一直折騰到晚上八點多鍾，農用卡車挖了出來，車已經變了形，好在車上除了司機以外再無他人。司機還有一口氣在，隻是昏迷了過去，救護車立馬把司機送往醫院搶救。又折騰了個把小時，清障工作告一段落，基本上能夠通車了。
耿天明回到家裏，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鍾。保姆開的門，耿天明換了拖鞋，來到客廳，客廳裏還坐得有客人。妻子龐淑英說：
“天明，雲梓來了，都等你兩個多小時了。”
耿天明“哦”了一聲，微微一蹙眉頭，緊接著又舒展開了。他對著楊雲梓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楊雲梓笑著說：
“天明老弟，想見你一麵，真是越來越難了。”
耿天明一笑，說：
“別人見我難，你楊雲梓要見我，還不是一個電話的事情？”
楊雲梓頭一背，哈哈一笑，指著一個手提袋說：
“老爺子讓我帶來的，明前茶，文縣上好的龍井，知道你愛喝，老爺子專門讓我捎幾斤給你。”
文縣遠在西北的甘肅省，是有名的產茶大縣。文縣龍井色澤鮮亮，香味濃鬱，在古代一直是進貢朝廷的佳品。楊雲梓的父親在甘肅插過隊，特愛喝文縣產的茶葉。由於天旱，雨水少，明前龍井的產量一降再降，據說每年隻能采摘不到十斤的明前龍井。數量少得可憐，價格就比較高，每斤都賣到七八千塊錢了。楊雲梓能從甘肅弄幾斤明前龍井過來，說明煞費苦心。
保姆和龐淑英都去睡覺了，耿天明和楊雲梓兩個人在客廳說話。
耿天明問道：
“老爺子身體還好吧？”
楊雲梓說：
“老爺子那身板，你是知道的，硬朗著呢，六十來歲的人了，還天天爬山，打太極拳。”
耿天明說：
“那個年代過來的人，精氣神兒足。”
楊雲梓符合著說：
“是啊，整天比年輕人還精神。”
這段時間，耿天明正在為濱江三橋的事情傷腦筋，沒想到楊雲梓竟然找上門來。看著那二斤明前龍井，耿天明嘴裏不說，心裏卻琢磨，楊雲梓隻怕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什麽好心腸。
濱江三橋開工不到半年，已經追加過一次工程款，二百多萬呢，這次又通過城建部門遞上來一份報告，還要追加。這次的口張得更大，三百七十萬，將近四百萬。耿天明有些後悔，早知道這樣，當初還不如不把濱江三橋給華鑫路橋公司呢。
上次追加款項的時候，耿天明警告過楊雲梓，追加款項財政上可以拿，工程質量絕對不敢馬虎，哪塊兒的質量如果不達標不合格，別怪他不客氣。楊雲梓當時拍著胸部說，沒問題，沒問題，哪個地方不合格，就把他楊雲梓填進去得了。這才沒幾天，又遞上來一份報告，理由是材料和人工漲得厲害。
耿天明很頭疼，一座不大不小的橋，三天兩頭追加工程款，別人會怎麽看？客觀原因是客觀原因，有人找事的時候，才不會管你這個呢，他們會說你這是利益輸送，是變相的腐敗。偏偏楊雲梓從來不顧忌他的難處——明前龍井好喝是好喝，但也得有好腸胃去消化它啊！
耿天明說：
“雲梓，你後麵追加的這三百來萬，明明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嘛！”
楊雲梓說：
“天明書記，我首先聲明一點：這個可不是我貪心。市場變了嘛，最初的那個造價，把橋修不起來，你讓我有啥辦法？原先雇一名小工50塊錢一天，現在要多少，120塊錢一天，還沒人願意幹……”
耿天明說：
“問題是，上麵一旦追究起來，沒人會管這些，尤其是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會說我們之間有什麽貓膩。”
楊雲梓試探著問：
“要不，後麵追加的這三百來萬，我就不要了吧？”
耿天明不相信地看看楊雲梓，問他：
“真不要了？”
楊雲梓很肯定地說：
“真不要了！”
頓了頓，楊雲梓又吞吞吐吐地說：
“但你總不能讓我賠錢幹工程吧？這樣吧，你們那個‘商業一條街’，就讓我的公司來開發，濱江三橋上吃點虧，我認了。”
耿天明的頭立馬又大了一圈。
“商業一條街”最早是縣長虞有順提出來的，說是可以模仿北京的王府井，在臨江搞個步行街。耿天明聽了以後，覺得可行。臨江縣總人口五十三萬，縣城以及城區周邊的固定居民就達二十來萬，加上流動人口，應該接近三十萬了。這樣大的人流量，搞個步行街，應該很有開發潛力。兩個人的意見達成一致，又在常委會上議了兩次，決定上馬這個項目，暫定名為“商業一條街”。後來，政府那邊組織人手進行項目論證，打立項報告，報省、市發改委等相關部門批複。批複還沒有下來，各路開發商已經聞風而動。
前幾天，市委副秘書長、辦公廳主任姚家輝專程來臨江，雖說隻是一起吃了一頓飯，沒具體說啥事情，但耿天明是什麽人，政界混了這麽多年，心裏透亮：徐國富掛靠在省八建旗下的鵬達實業公司，不就是搞建築和房地產開發的嗎？姚家輝帶徐國富來，十有八九是替鵬達公司打頭站來了。送走姚家輝，徐國富卻沒有跟著一道離開，耿天明聽說，徐國富和助手杜亞琪在臨江縣城租了辦公樓，一起折騰什麽鵬達實業公司駐臨江辦事處。耿天明估計，徐國富的目標，十有八九也是“商業一條街”。
沒想到，楊雲梓的華鑫路橋公司，竟然也打起“商業一條街”的主意來。
耿天明連忙擺手，說：
“雲梓，你先把濱江三橋給我建起來，別老拖，要知道，貪多了嚼不爛。”
楊雲梓很認真地說：
“濱江三橋工程已經進入尾聲，剛好可以抽出人手來，搞‘商業一條街’的前期工作……”
耿天明真是哭笑不得，自己還沒有答應把“商業一條街”給華鑫路橋公司做呢，楊雲梓已經準備幹“前期工作”了……這個公子哥啊，比起他家老爺子來，差太遠了，就知道賺錢、賺錢、賺錢，滿腦子裏轉的，除了商機和利潤，就是利潤和商機，啥時候替他們這些官場中人考慮過？
自己雖說是縣委書記，但在大多數事情上，是不能一個人獨斷專行的，班子裏其他成員的意見，你不見得聽從，但總得顧慮顧慮他們的情緒，是吧？撇開別的常委不說，政府那邊，縣長虞有順的背景就比較複雜。
據耿天明所知，虞有順是市委常務副書記馮永貴一手提拔起來的，關係密切著呢。馮副書記原來是李雲樵省長的貼身秘書，從李雲樵做副省長的時候就開始跟著了，幾年前下來雎州，出任市委常務副書記，分管黨群組織，雖說是副職，但在市委常委會上說話的力度卻不小。官場上混的人都知道，馮副書記是下來基層鍍金的，遲早會做雎州市的黨政一把手，明擺著，有李雲樵省長在後麵撐著呢。
有這樣一層關係擺在那裏，耿天明平時就對虞有順讓著三分，不是怕虞有順這個縣長，而是怕站在虞有順身後的馮副書記：得罪了縣長虞有順，就等於得罪了市委馮副書記；得罪了馮副書記，就等於得罪了省長李雲樵同誌。
濱江三橋招標的時候，耿天明原本不打算插手，意思讓政府那邊折騰去，楊雲梓不願意，逼得緊不說，還抬出老爺子來壓他。礙於情分，耿天明才出麵打了聲招呼，否則，實力比華鑫路橋強的公司多著呢。
這個楊雲梓，吃著碗裏的，還盯著鍋裏的，真是！但耿天明不好明著駁楊雲梓的麵子，隻得打哈哈道：
“雲梓啊，咱哥倆都是貼己人，不說外話，‘商業一條街’盯的人太多，光說情的電話都快打爆了……我的意思呢，你先把濱江三橋做好了，有濱江三橋的樣板工程在那兒放著，到時候我也好幫你說話，是不？一步步來，不急，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