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政府辦副主任鞏衛國每天都要去一趟醫院,有時候是上班前去,有時候是下班以後去。他努力給縣長虞有順營造這樣一種印象:自己一直是準點上下班的,在工作方麵盡職盡責;但也不忘了每天來醫院探望他。

鞏衛國很注意這些細節,有時候,細節可以決定一件事情的成敗。他知道,自己跟胡玉英比起來,明顯處於劣勢,胡玉英早就是正科級,他呢,還站在副科級的幹部隊伍裏麵,而且在某些方麵,女人天生就比男人家更具有優勢。截至目前為止,政府辦主任的帽子,對鞏衛國來說還隻是鏡中花、水中月,遙遠著呢。

盡管縣長虞有順對工作人員的態度曆來比較親和,但鞏衛國還是能夠感受出來,他和縣長虞有順之間的距離,有些遙遠,甚至有那麽點兒隔閡的意思。胡玉英則不然,在鞏衛國看來,胡玉英基本上就是縣長虞有順的內當家,古長天調任市府辦副主任以後,縣長虞有順這塊兒的服務工作,胡玉英順勢接了過去,幹得挺熱乎。

虞有順好像對胡玉英也比較滿意,有好幾次,還在半公開場合表揚過胡玉英。另外,司機小郭的態度也頗為微妙:在胡玉英麵前,小郭一直是畢恭畢敬的架勢,一口一個“胡姐”;但在鞏衛國麵前,小郭的態度就有些輕慢。身為縣長的司機,小郭偶爾倨傲一下,這沒有啥,但小車班屬鞏衛國分管,說起來小郭的直接領導不是別個,而是鞏衛國。

細琢磨一下,鞏衛國就明白了,怕隻怕小郭的態度,在某種程度上折射出了縣長虞有順的態度,也就是說,縣長虞有順心中的那架天平,有可能已經朝胡玉英傾斜了過去。

鞏衛國心知肚明,卻裝作沒事人似的,每天照例來醫院問候縣長虞有順,捎帶著匯報一下政府這邊的工作。院長胡一清看見他每天都來,還開玩笑說:“小鞏啦,你這個主任,當得還挺稱職的,早請示晚匯報,愣是沒見你落下一次半次的。”鞏衛國隻是微微一笑,並不接胡一清的話茬。

除了在蔣小月身上下功夫以外,鞏衛國還曾經動過常務副縣長謝鳴中的腦筋。謝副縣長也是縣委常委,在幹部任免事項上有一定的發言權。但細想想,又作罷了。

這年頭,隻要是點兒權力,一把手都牢牢地抓在自己手掌心裏,哪有副職的份兒?說是有發言權,實際上是人家把方案擬好以後,捱到你發言的時候表個態度而已。就連縣長虞有順,大多數時候,在幹部人事問題上也得看書記耿天明的臉色。不過,政府辦主任是個特例,明著說,政府辦主任就是縣長的管家,公事、私事、大事、小事,都得緊緊圍著縣長虞有順轉圈。原則上,政府辦主任的人選,以縣長虞有順的意見為重,畢竟,是縣長選管家,而不是縣委書記選管家。

這天下午,下班以後,捱到六點半鍾,鞏衛國又去了一趟醫院,胡玉英卻比他早到一步。司機小郭也在。鞏衛國就顯得有點兒多餘。他尷尷尬尬地坐了一小會兒,隻好告辭出來。回到家裏,妻子龐玉娟正在看股市播報,飯也沒有做。龐玉娟說,煮方便麵吧,湊合一頓算了。鞏衛國沒有吃飯的一丁點兒欲望,覺得累,往沙發上一歪,閉上眼睛休息。

龐玉娟原來在縣一中教書,後來不願意幹了,說那根本不是人幹的工作,纏著讓鞏衛國給她換單位。鞏衛國問她想去什麽樣的單位。龐玉娟說,就找一家天底下最最最清閑的單位。鞏衛國說,那就不上班了唄,在家呆著,就最最最清閑。龐玉娟不幹,說哪她成了啥了,居家保姆?鞏衛國就開動腦筋,最後終於找了一家“最最最清閑”的單位:殘聯。

殘聯單獨辦公,有一座獨立的四層小樓。鞏衛國了解過了,殘聯基本上沒有什麽具體工作,裏麵的工作人員大多處於混日子養老的狀態。鞏衛國就找了關係,把龐玉娟調去了殘聯。

龐玉娟去殘聯上了一段日子,不去了,迷上了炒股,從書店抱回來一大摞財經炒股方麵的書籍,整天抱著啃;電視上的財經欄目,一個不落下,挨著個兒看。又過了一段日子,龐玉娟把理論變成了實踐:去證劵公司開了戶,把不多的存款取了出來,又從父母那裏軟纏硬磨,借了些回來,湊夠了十萬塊錢,正兒八經炒起股票來。

2007年的春天,上證指數就像坐上了火箭,一路扶搖直上,直逼五六千點,一輪大牛市正如日中天,讓大部分中國股民血脈噴張。龐玉娟就是這血脈噴張當中的一員。

那個時候,龐玉娟對自己丈夫幹的工作經常嗤之以鼻,認為不值當。龐玉娟說:“鞏衛國,你說說你們這些政府小公務員,跟老黃牛似的,低頭的時候多,抬頭的時候少,彎腰的時候多,挺腰的時候少,說假話的時候多,說真話的時候少,活著有啥勁兒?跟我炒股得了。”

那段時間,龐玉娟股票賬戶上的資金,由最初的10萬塊錢,已經變成了30多萬。在這個小縣城裏麵,擁有30多萬也就算得上不大不小的款爺了。龐玉娟就比較張狂,動不動要教別人炒股,不光動員丈夫鞏衛國,還動員周圍的親戚朋友。

鞏衛國對龐玉娟的蠱惑,向來不為所動,他認為,中國的股市就是騙老百姓錢的,沒聽說誰在股市上真正發了家。龐玉娟笑他死腦筋,偏執。鞏衛國勸龐玉娟見好就收,最好鎖定盈利,從股市上退出來。龐玉娟不幹,說他目光短淺。龐玉娟說:

“專家說了,大盤要上10000點的。”

“專家說的你就信?”鞏衛國問她。

龐玉娟撇撇嘴,說:

“那當然,要不怎麽是專家呢。”

鞏衛國說:

“股市上錢那麽好賺,專家又知道得那麽清楚,他自己怎麽不去炒股?”

龐玉娟解釋說:

“國家法律明文規定,股評專家不許炒股,連親屬也不許。”

鞏衛國還是有疑惑,說:

“那就不做專家了唄,法律不就管不著他了?”

龐玉娟生氣了,說他胡攪蠻纏,不再理他。

結果,上證指數衝上6000點以後,蹦躂了沒幾天,掉頭直轉向下,一路跌到了1700多點,還在跌。龐玉娟賬戶上的30多萬,已經變成了七八萬元,也就是說,一輪大牛市下來,龐玉娟不但沒有賺到錢,反而還賠了錢。龐玉娟的張狂勁兒沒有了,整天氣滅滅的,打不起精神,不過還不死心,老想著東山再起。

電視聲音開得很大,龐玉娟眼中所謂的勞什子專家,正在分析大盤走勢,說得唾沫星子亂濺。就這,龐玉娟還看得津津有味的。鞏衛國有些煩,讓龐玉娟把電視聲音關小些。龐玉娟裝模作樣地摁了幾下遙控,聲音卻沒有小下去多少。

鞏衛國就不再浪費口舌,拿過手機,跑去陽台上打電話。電話是打給同學表姐許玫的,他把這邊的情況簡單地述說了一番。

許玫在電話那端沉默良久,才說:

“小鞏,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和蔣小月曾經關係密切,但那是共同的商業利益使然……生意場上沒有永遠的朋友,蔣小月究竟使不使力,我也估摸不來……你呢,不用太著急,爭取上了就幹,爭取不上,姐給你在這邊留個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