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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委書記李維洲都快氣炸了。他怎麽也不會想到,財政局長沈玉成還真是一隻白眼狼,咋地,搭上縣委書記耿天明了,就不認他這個老領導了?他在基層擔任鄉黨委書記的時候,沈玉成還隻是個普通秘書,沈玉成的副鄉長,還是他李維洲給推薦的呢。這才屁大點功夫,小毛猴混成了大毛神,就牛逼哄哄的了?

李維洲生氣是有緣由的。他的一位老鄉,也是老朋友,兒子大學畢業,在鄉鎮上工作。老朋友來找他,意思是兒子該談對象了,老呆在鄉鎮上,沒有女孩子會看上,想著能不能往縣城單位調調。

李維洲一口就答應了。他是臨江籍幹部,土生土長的臨江人,臨江人的事情,他不辦誰辦?朋友的兒子上大學時學的是財會專業,李維洲一想,得,進財政局吧,專業對口不說,實權單位,容易幹出成績來。在縣直各大局裏麵,一個管錢的財政局,一個管人的人事局,一個管市政工程建設的城市建設局,都是頂呱呱的實權部門。

一開始,李維洲想得比較簡單,不就調個把人進去嗎?沈玉成咋著也得給自己這個麵子。誰承想,沈玉成這個狗日的,不但不給他麵子,還打官腔,說什麽人員超編啦,部門緊張啦,等等,愣是不接收。

這才當了財政局長有幾天啊,尾巴就敢翹得這麽高?拋開是沈玉成的老領導不說,自己咋著也是縣委常委、紀委書記,沈玉成還真敢把自己不當一盤菜?……超編?笑話,看看縣直部門,哪個單位不超編?都超編著呢,還不是都往進調人?越是超編嚴重的單位,調進去的人就越多。

這之前,李維洲跟沈玉成就鬧過一次不愉快。

紀委經費緊張,李維洲讓人打個報告,問縣上要點兒錢。辦公室主任說,報告上寫五萬吧,寫多了白搭,要不來。李維洲不同意,說,十萬元,照十萬元寫吧。他心裏尋思,沈玉成的財政局長雖然不是他提拔的,但在自己手底下幹過,也算是自己人吧,區區十萬塊錢,算個啥?辦公室主任擬好報告,李維洲親自拿著報告去找了縣長虞有順,虞有順簽了字,李維洲才讓辦公室主任拿著報告去財政局接洽。

誰知,李維洲當沈玉成是自己人,沈玉成卻不把李維洲當自己人,報告送過去,剛開始說放放,過幾天撥款。這一放,就是半個月。辦公室主任再催,口氣就變了,說縣財政經費緊張,得壓縮開支,十萬元多了些。

辦公室主任一匯報,李維洲有些不高興,但嘴裏沒說啥,壓縮就壓縮吧,縣財政緊張也是事實。但還不見撥。李維洲就親自打了兩次電話,沈玉成在電話上態度挺好,一迭聲地說,老領導,記著呢,記著呢,馬上辦,馬上辦。後來,款是撥過來了,不過不是報告上的十萬元,而是三萬六千元。三萬六千元能幹成個啥?不過是幾頓飯錢而已。

李維洲當時雖然不高興,但也沒有太往心裏去,人家畢竟是財政局長了,在縣直所有的科部局裏麵,財政局是最牛逼的一個單位。

真正惹火李維洲的,是沈玉成竟然不打算接收朋友的兒子,愣是不在幹部調動審批表上簽字。這沈玉成,翹尾巴翹到他李維洲的頭上來了?都說縣委常委裏麵,紀委書記隻是個擺設,做樣子的,聽起來權力挺大,查貪汙查腐敗,但是,按照幹部管理權限,在調查任何一名幹部之前,都必須先向黨委第一書記匯報,也就是說,還得聽縣委書記耿天明的。

但李維洲卻從來不這麽認為。擺設?開玩笑,咋地,自己還管不了區區一個財政局長?放眼全縣,哪個科部局長不歸他李維洲管?哪個鄉鎮長、鄉鎮黨委書記不歸他李維洲管?他李維洲想管的時候,都管得著,除非你不伸手,除非你的屁股很幹淨——有時候,光屁股幹淨了也不成,幹淨屁股照樣可以給你糊一團屎上去。

他給廖懷亮打電話,讓廖懷亮馬上到自己辦公室裏來。廖懷亮也是臨江籍幹部,財政局副局長。財政局調整班子的時候,李維洲曾打算幫廖懷亮爭取爭取,但最後一看,廖懷亮根本烤不上火,就作罷了。李維洲心情不好,四十七八的人了,容易上火,電話中的口氣就比較嚴厲,廖懷亮在電話那邊唯唯諾諾,一迭聲說,馬上就到,馬上就到。

往常,不用打電話,廖懷亮也動不動往李維洲的辦公室裏蹭,隻要李維洲的電話一過去,不超過十分鍾,廖懷亮一準兒就活生生地站在李維洲麵前了。今天有些意外,半個小時過去了,廖懷亮還不見人影兒,又過去了多半個小時,還是不見影兒。辦公室主任進來送材料,李維洲吩咐他再給廖懷亮打個電話,讓他趕緊過來。辦公室主任驚訝地說,廖局長早都來了,廁所蹲著呢,直打哆嗦,他以為病了,問他,隻擺手,不說話,他就沒好意思再問。

李維洲的火氣,“騰”地又上來了:這個廖懷亮,搞什麽鬼名堂?他有些惱火,對辦公室主任說:

“去,把廖懷亮給我叫進來。”

過了幾分鍾,廖懷亮戰戰兢兢地進來了,一進來,先反手鎖門。

李維洲把手中的材料“啪”地往辦公桌上一扔,不高興地說:

“懷亮,你是怎麽回事?磨蹭個啥?”

廖懷亮“噗通”,就給李維洲跪下了,聲音中帶了哭腔:

“李書記……”

李維洲一驚,趕忙把廖懷亮扶起來,問他:

“懷亮,出啥事了?慢慢說,慢慢說,激動個啥?”

廖懷亮嘶啞著嗓子說:

“李書記,你都找我談話了,你還讓我說個啥呀?”

李維洲更奇怪了:

“等等,等等,我讓你說啥?我讓你說啥了?”

“您、您、您……不是……找我……談話嗎?”

廖懷亮滿臉驚惶之色,說話抖抖索索,兩條腿還一個勁兒打顫。

李維洲明白了:這個廖懷亮,怕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自己電話中的口氣嚴厲了些,廖懷亮還以為是李維洲代表紀委找他談話哩。李維洲有些警覺,用手指頭戳點著廖懷亮的腦門說:

“懷亮,你別是幹了什麽不好的勾當吧?我可警告你,不該伸的手,你要是伸了,別看都是臨江人,該查你的時候,我照查不誤,絕不姑息手軟!”

廖懷亮大概看出點眉目,知道李維洲找他十有八九是別的事情,不是要查他。剛才,李維洲在電話中凶神惡煞似的,可把廖懷亮給嚇壞了。這年頭的幹部,最怕的是啥?一是怕丟官帽子,二是怕紀委找去談話。別看自己三天兩頭往紀委書記的辦公室裏躥,真犯了事,李維洲不見得會保他。

他試探著問:

“李書記,您找我……有啥事兒?”

李維洲找廖懷亮,本來想說事情的,一看廖懷亮那副孬種樣兒,就又不想說了,隻是讓廖懷亮坐,又給他衝了一杯茶,穩穩神。

李維洲說:

“懷亮,今天我找你,沒啥具體事情,但是我提醒你:你要是屁股不幹淨,趁早收拾幹淨了,別到時候自討苦吃。”

廖懷亮說:

“李書記,我哪兒敢啊?您是知道的,我膽兒小,您電話上那麽嚴厲,我還以為背後有人告我黑狀呢。”

李維洲“哼”了一聲,說:

“放心,沒有人告你的黑狀……就是有人告黑狀,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緊張個啥?瞧你那點兒出息!”

回頭想想,自己在電話中的口氣是有些衝,都是沈玉成鬧的,情緒不大對頭啊。李維洲琢磨了一下,該說的事情,還得說,也就唯獨廖懷亮辦起來方便些,擱其他人身上,不放心是一方麵,也不大合適。

李維洲說:

“這個沈玉成,怎麽搞的嘛,我咋聽說,財政局整成‘一言堂’了?”

說起這件事情,廖懷亮就一肚子氣,老局長退了,身為副局長的廖懷亮是很有想法的,指望紀委書記李維洲扶他一把,沒指望上。老局長在的時候,廖懷亮多少還有點兒實權,第一副局長嘛。沈玉成來當局長以後,得,大小的權力都抓在沈玉成手裏,幾名副局長包括廖懷亮在內,都隻有靠邊站的份兒。

廖懷亮在李維洲跟前發過幾次牢騷,李維洲還勸他,要他以大局為重,配合好沈玉成的工作,班子要團結,不敢起內訌,提拔的機會多得是。問題是,他廖懷亮一直顧全大局來著,沈玉成啥時候顧全過大局?

廖懷亮委屈地說:

“李書記,您是知道的,這沈玉成就是那三國時候的魏延,後腦勺上長得有反骨,別看他給您當過部下,在您麵前的時候畢恭畢敬的,背地裏不知咋陰著你呢。財政局問題多著呢,說‘一言堂’,還是輕的了。”

李維洲心裏想,畢恭畢敬?沈玉成啥時候對自己畢恭畢敬過了?接收個人都推三阻四的。但嘴上卻不明說,隻是囑咐廖懷亮道:

“別盡發牢騷,你是副局長,排名又是最靠前的,回去好好想一想,班子內部的問題,工作上的問題,等等,凡是涉及違規違紀的,要及時反映。”

廖懷亮眼睛一亮,趕緊說:

“李書記,這還用想啊?不用想都一條一條的,我現在就向您反映吧。”

廖懷亮真是豬腦子,根本不開竅。李維洲不高興地說:

“懷亮,你是咋回事啊?腦袋瓜進水了?反映問題有反映問題的途徑,你跟我匯報個啥?這要是傳出去,別人還以為我李維洲拉幫結派,背地裏整沈玉成的黑材料呢。”

廖懷亮疑疑惑惑地問李維洲:

“李書記,您是紀委書記啊,我不找您反映,找誰反映?去找耿書記反映?”

李維洲火了,厲聲說:

“廖懷亮,我看你就是朽木疙瘩!找天明書記幹個啥?你以為你是哪門子蔥,動不動就找天明書記?沈玉成是財政局長,你是副局長,一個不小心,謠言滿天飛,外人會說你們財政局班子內訌,爭權奪利呢……你想想,這會造成什麽後果?”

廖懷亮“哦、哦”了兩聲,不敢再說話,兩隻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李維洲。

李維洲有氣,心裏琢磨,找廖懷亮隻怕是個錯誤,這個人忠心是忠心,太笨,沒有一點政治頭腦嘛……在臨江籍的幹部當中,廖懷亮平時還算得上比較靈醒的主兒,今兒這是咋地啦,如此熊包樣兒?他對廖懷亮揮揮手,說:

“回去吧,你先回去吧,我還要下趟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