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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市委辦公廳主任姚家輝跟耿天明的聯係比較頻繁一些。姚家輝動不動就打個電話過來,也沒啥具體事情,無非就是打個哈哈,兩個人東拉西扯,鬥鬥嘴,僅此而已。姚家輝說,今天天氣晴朗。耿天明就說,天氣不錯,天氣不錯。姚家輝說,巴以關係又緊張了。耿天明就說,是啊,是啊,朝韓關係也不大對頭,隻怕要打仗哩。
耿天明估計,鵬達實業公司的徐國富和他的美女助手杜亞琪遲早會找上門來。姚家輝身為市委大院的大管家,市委書記梁子懿身邊的紅人,不敢說日理萬機,怕隻怕也是忙得焦頭爛額,哪有如此多的空閑時間,動不動跟自己在電話上煲電話粥?目的隻有一個:這位大主任在替鵬達實業公司的徐國富敲邊鼓呢。
耿天明不笨,當然能聽出姚家輝話中的弦外之音,但又不點破。到了耿天明這個年齡,又處在一個縣份權力的核心位子上,他要做到的第一條,就是必須讓自己變得聰明起來,其次,還要把這種聰明小心翼翼地掩蓋起來——精明外露的人是幹不成大事情的。
真正幹成大事情的人,實際上是那種貌似憨厚、實則絕頂聰明的人,因為這樣的人能夠把自己所有的聰明、想法、目標和動機,全部掩藏起來,給人一種“放心”的感覺,不光要讓自己人“放心”,還要讓敵人和對手也“放心”。
事實上,自從上次姚家輝帶著徐國富親自來了一趟臨江之後,耿天明就沒敢小視徐國富這個人。他讓主任李大為從外圍了解了一下,徐國富的鵬達實業公司還真不是皮包公司,而是一家貨真價實的建築企業,兼做房地產開發,規模還不小。該公司原來一直在其他地市發展,近年來才開始轉戰雎州,涉足雎州市以及下轄各區縣的建築和房地產市場。對徐國富有了進一步的了解之後,耿天明琢磨,可以給鵬達實業分一兩塊蛋糕,就算是賣姚大主任一個人情吧。
姚家輝也不全是跟他打哈哈,還是提供了一些比較重要的信息。姚家輝說,省委高層已經透出風來,市委馮副書記極有可能主持市政府那邊的工作,空出的副書記一職由組織部長田文德同誌頂上去。姚家輝還說,省委有意外派一名組織部長過來,但讓梁子懿書記頂住了,意思要從雎州各區縣的黨政一把手裏麵提一名起來……姚家輝強調,隻是傳言,尚未證實,但有一點,夏明華市長估計回不來了。從市委大管家嘴裏傳出來的消息,雖然尚未證實,其可信度仍然非常高。
書記梁子懿有意從各區縣一把手裏麵推薦一名組織部長出來,這對耿天明來說,倒是一條非常重要的消息。耿天明當了八年的縣委書記,按說,早都應該提拔了。但省委每次調整幹部,耿天明都沒戲。耿天明有耿天明的難處。盡管他把臨江縣治理得井井有條,但他既非市委書記梁子懿的“派係”,又非市長夏明華的“派係”,有哪個市上領導會幫他說話呢?耿天明曾經努力過,但均以失敗而告終——官場上就是這樣,並不是耿天明不想成為市上領導的“派係”,而是市上領導對耿天明這個前市委書記的左膀右臂,內心深處有看法。
耿天明記得,楊百槭當初安排他當臨江縣委書記的時候,曾經許諾,等他幹滿一屆之後,回市上當組織部長。隻是楊百槭尚未來得及踐諾,楊百槭自己就被先行排擠出局,耿天明也跟著被空架了起來。有意思的是,時隔若幹年之後,市委書記梁子懿又把組織部長這塊“餡餅”擺在了他的麵前……姚家輝話裏話外充滿了暗示,究竟是什麽意思呢?是姚家輝在向耿天明示好,還是市委書記梁子懿授意的,有意給他這位老資格的縣委書記透露透露某種訊息?
市委組織部長一職,不光對耿天明具有**力,對市委辦公廳主任姚家輝來說,同樣充滿了**力,難道姚家輝就不動心嗎?姚家輝肯定會動心,這是毫無疑問的,但問題是,姚家輝為什麽又會把這些尚未公之於眾的內幕消息提前透露給他呢?把“底牌”亮給自己的競爭對手,曆來是官場上的大忌,姚家輝偏偏就把“底牌”亮了出來,究竟有什麽目的呢?
官場上,最難相處的,就是跟同僚之間的關係。
耿天明最近有種很不好的預感:自己統轄多年的臨江縣,並非鐵板一塊。縣長虞有順自不必說,表麵上唯他耿天明馬首是瞻,好像位置擺得很端正,但背地裏,沒少搞小動作,無非是想把他踢走,自己取而代之。虞有順故意壓下濱江三橋的二次追加款,明打明就是給耿天明一個軟釘子碰。
如果不是楊雲梓的公司,耿天明根本不會插手政府那邊的具體事務。楊雲梓是楊百槭最疼愛的兒子,楊百槭不光跟耿天明的父親有那樣一層老關係放在那裏,還對耿天明有提攜之恩,能不知恩圖報?虞有順此舉,等於故意煽耿天明的耳光。
耿天明心裏雖然惱火,但麵子上還得保持鎮定。他不能跟虞有順翻臉,那樣對誰都不好。上級部門最見不得的,就是班子內部不團結,搞窩裏鬥,這樣的狀況一旦出現,不管誰對誰錯,誰占理誰不占理,基本上都是各打五十大板,情節比較嚴重、影響比較惡劣的,一張紅牌罰下場,對不起,你們全部出局得了。這樣的結果,耿天明不想要,也不是他耿天明的行事風格。要對付虞有順,法子多著呢。
讓耿天明不放心的,還有一個人:常務副書記馬立均。馬立均最近行動詭秘,有點兒克格勃的味道。前幾天,召開了一次書記辦公會,主要研究幹部人事問題,馬立均破天荒地沒有提出自己的人選,而是堅決地站在書記耿天明一邊。這就有些意外。耿天明不怕手底下的人搞小動作,隻要他們有“想法”,自己就有足夠的辦法來鉗製他們。但馬立均突然變得沒有“想法”了,原先為了安排自己人據理力爭的行為突然消失了,這就引起了耿天明的警覺。
混跡政界的人,有朝一日突然低調起來,原因不外乎兩種:一種原因是前途黯淡,猛然間看破了看透了,凡事采取順其自然的態度;第二種原因,就是這個人即將有大動作,“低調”隻是大動作之前迷惑對手的假象。耿天明推測,依馬立均的脾性,隻怕是第二種原因的可能性要大一些。也就是說,馬立均的“小想法”沒有了,取而代之的則是“大想法”,身為縣委常務副書記,“大想法”是什麽呢?不言自明。
至於紀委書記李維洲,耿天明到不怎麽擔心。李維洲是臨江籍幹部,脾氣耿直,雖然有一大堆臨江籍幹部做李維洲的強大後盾,但在大政方針上,李維洲向來不含糊。李維洲的原則是:誰把臨江的發展擱在心窩上,他就支持誰;誰若膽敢拿臨江的發展當兒戲,對不起,以他為首的臨江籍幹部首先就不答應。
李維洲找財政局長沈玉成的麻煩,耿天明心知肚明,但他不阻攔。沈玉成是有些囂張,甚至有意無意地把自己的張狂勁兒都帶到他這個縣委書記麵前來了。身為大局局長,最糟糕的就是自我感覺太好。沈玉成的自我感覺也忒好了些,讓李維洲敲打敲打,未必就是壞事情。
耿天明對李維洲比較放心,他估計李維洲也就是象征性地給沈玉成上點眼藥水,絕對不會從根子上整翻沈玉成——放翻沈玉成,臨江縣的黨政機關就會爆發一次地震,李維洲當然不希望出現這樣的局麵,這個同誌,黨性原則還是強著哩。
縣長虞有順有市委副書記馮永貴做靠山,馬立均跟市上領導的關係也是盤根錯節,這兩個人一起跳騰,完全有可能給耿天明製造一些比較大的麻煩出來。姚家輝敢跟自己亮“底牌”,至少說明了人家有恃無恐;他耿天明呢,敢跟別人亮自己的“底牌”嗎?不敢,肯定不敢,因為他壓根兒就沒有“底牌”——自打楊百槭遭貶以後,耿天明在政界就成了一棵無根的浮萍,甭管他願意不願意,都得遭受流水無情的衝涮和擊打。
民間有諺語雲:“不跑不送,原地不動;又跑又送,提拔重用。”這原本是老百姓當中的笑談,卻也道出了官場中的某些潛在規則。耿天明覺得,與其坐等天上掉餡餅,還不如主動出擊,不然,市委組織部長一職對他來說,仍然隻是鏡中的花、水中的月,看得見但始終摸不著。好在市委辦公廳的姚大主任已經主動伸了一根橄欖枝過來——這根橄欖枝,就是徐國富和他的鵬達實業公司——有姚家輝從中斡旋,自己不妨試探著和市委書記梁子懿拉拉感情,畢竟,自己呆在縣委書記的位子上時間太久了,再當下去,他自己都覺得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