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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鑫路橋公司的老總楊雲梓,剛開始並沒有把宏遠集團的蔣小月當成自己的對手。他承認宏遠集團做得很大,也承認蔣小月這個女人的背景和手腕都不簡單,但是,楊雲梓有楊雲梓的“王牌”,至少在臨江縣,隻要耿天明還在縣委書記的位子上待著,他楊雲梓就不怕任何對手,隻有他搶別人的生意,別人未必能搶走他的生意——濱江三橋建設工程就是他從蔣小月手裏搶過來的。

楊雲梓手中的“王牌”,就是老爺子,他的父親楊百槭。耿天明的父親和楊百槭是戰友,關係鐵著呢,耿天明的縣委書記,還是楊百槭在雎州當市委書記的時候一手提拔起來的呢。

當初,楊雲梓準備做生意的時候,老爺子並不太讚成,他認為,商場上比政界更險惡,政界至少還講規則,不管是明規則還是潛規則,至少有個規則;商場上呢,則什麽都不講,隻講錢,隻講**裸的利益。

楊雲梓不聽,一意孤行。老爺子隻好讓步,但建議他不要去別的地方,就去臨江。楊雲梓明白父親的意思,有耿天明在臨江縣罩著,他的生意就好做些。身為官宦子弟,楊雲梓再明白不過,最賺錢的生意,就是跟政府做的生意,因為政府部門掌握著權力,而權力在大多數時候,可以直接或者間接地轉化為豐厚的商業利益……事情就是這麽簡單。

濱江三橋工程接近尾聲,楊雲梓向耿天明提過好幾次,想接著做“商業一條街”,在房地產開發上撈一把。耿天明雖然沒有明確表態,但楊雲梓知道,礙於老爺子的情麵,耿天明終究還是會答應的。及至市長夏明華出了事情,楊雲梓才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大妙。

根據楊雲梓掌握的可靠消息,市長夏明華這次十有八九在劫難逃。之前,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湯懷鈺好長時間沒有在電視上露麵——湯懷鈺一度被譽為西江省政壇的政治新星,出鏡率向來很高,突然間沒了聲息,有人就覺得非常奇怪。

過了不久,市長夏明華去省上開會,會期結束都好幾天了,還沒見市長夏明華回來。緊接著,即有消息傳出,省城通往雎州的高速公路被做成了豆腐渣工程,常務副省長湯懷鈺和雎州市長夏明華涉案。湯懷鈺被中紀委“請”走了,夏明華也被省紀委和省檢察院組成的聯合調查組留在省城,接受審查。

這原本跟楊雲梓沒有關係,但問題是,市長被雙規,雎州市原有的政治格局就被打破了,雎州市麵臨一場權力重組。楊雲梓沒有當過官,但有一位當過高官的老子。他心裏當然清楚,每一次權力重組,基層區縣的主官就會重新洗一次牌,誰上誰下,誰保留原位,很微妙。不光如此,商業領域也會同步產生一些微妙的變化:你的靠山是誰,權力重組的過程中是升了還是降了,還是退居二線了,都直接關係到相關企業占有市場份額的大小。

傻子都看得出來,市委副書記馮永貴鐵定要當市長了。馮永貴出任雎州市市長,對楊雲梓來說,可不是什麽好消息。背地裏,人們都把宏遠集團的蔣小月叫做什麽?叫做“公共馬車”。但這架“公共馬車”,卻不是任誰都可以騎的,除了市委副書記馮永貴,其他人若想染指這架“馬車”,就得掂量掂量:你能不能給蔣小月帶來足夠的商業利益。否則,人家正眼也不會瞧你。蔣小月在大多數時候,並不吝嗇自己的肉體,但她奉獻肉體,是要為宏遠集團謀取利益的。

楊雲梓對蔣小月的個人私生活並不是特別感興趣,但是,種種跡象表明,宏遠集團的蔣小月跟市委副書記馮永貴之間,有著某種非常密切的關係,而臨江縣的縣長虞有順,又是馮永貴線上的人。這就比較麻煩,馮永貴一旦出任市政府一把手,無疑意味著,蔣小月將會成為他楊雲梓在臨江生意場上最強勁的對手。

這年頭,領導跟那個女人有染,早已經不是秘密。領導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玩個把女人,實在算不得啥。所以,宏遠集團的蔣小月憑借女色在政界和商場上呼風喚雨,再是正常不過。讓楊雲梓有些憤憤不平的是,蔣小月竟然押中了一具六合彩,靠上馮永貴這座大山了。

馮永貴最早隻不過是李雲樵省長的跟班秘書,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位置,夠顯赫的了,能否接任市長,原本存在很大的變數。市長夏明華突然被雙規,卻給身為副書記的馮永貴提供了千載難逢的機會。對省上來說,不但要盡快消除湯懷鈺和夏明華事件的負麵影響,還要盡快彌補夏明華離任以後雎州市政府這邊出現的權力真空,倉促之間,常務副書記馮永貴出任市長就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

身為官二代,楊雲梓當然知道這裏麵的套路。有市長做靠山,宏遠集團的好日子就來到了,相反,本該華鑫路橋占有的市場份額,有可能就變成人家蔣小月的了。作為下級,縣委書記耿天明能夠頂住市委副書記馮永貴的壓力,把濱江三橋建設工程給他楊雲梓,但能不能頂住“市長”馮永貴的壓力,再次把“商業一條街”開發工程給他,則很難說……身份變了,權力的大小也就變了,對方所能夠施加給下級的壓力,也就無形中加大了。

讓楊雲梓揪心的,還有一件事情,就是濱江三橋建設工程的二次追加款。財政局長沈玉成打來電話,告訴他說,報告讓縣長虞有順給壓下了,沒批。楊雲梓曾經在書記耿天明麵前表過態,如果讓華鑫路橋開發“商業一條街”,情願放棄二次追加的那370萬元——但那是假話,說說可以,卻千萬當不得真的。

濱江三橋建設工程,先後兩次追加款項,不是他楊雲梓貪心,也不是他仗著有書記耿天明撐腰專門揩政府的油,不是。外人看起來,他楊雲梓搶到濱江三橋,等於搶到了一塊肥肉,但事實上,啃來啃去,隻是一根精光光的骨棒子,哪有肉啊?市場環境變化太快、變化太大,當初做的工程預算又過低,如果不追加款項,他楊雲梓不但賺不到錢,還有可能賠錢——身為生意人,賠錢的買賣,打死他都不幹。

楊雲梓跟縣長虞有順很少打交道,也沒打算跟虞有順有多深入的交往。虞有順是馮永貴一手提拔起來的縣長,也就等於是宏遠集團蔣小月的人。競爭對手的“朋友”,楊雲梓一般敬而遠之。包括財政局長沈玉成,楊雲梓最早也不怎麽待見他,因為算起來,沈玉成是蔣小月的堂姐夫。

不過奇怪的是,沈玉成不但沒有在濱江三橋工程上給他找麻煩,還主動往他身邊貼。人家既然主動靠過來了,焉有把人家再推開的道理?楊雲梓也就順勢跟財政局長沈玉成交上了“朋友”。

形勢急轉直下,原先的優勢全部變成了劣勢。依老爺子的看法,耿天明完全有能力把臨江縣罩個嚴嚴實實,現在看起來,老爺子對愛將耿天明的期許值過高,事情未必像老爺子考慮的那樣簡單。對耿天明來說,老爺子退休使他失去了在政界最大的靠山,時代變了,當今的官場,遠不是八九十年代的那種格局可比。現如今,如果沒有靠山,僅憑個人能力和政績想謀取一個更高的位子,隻怕難上加難。

楊雲梓深知,官場是最講究“派係”的地方,他父親楊百槭的大起大落就是最典型的例證。當時,楊百槭是省委書記手底下的得力幹將,還在雎州市委書記任上的時候,一度有消息稱,楊百槭即將出任省委常委、省城市委書記。但時間不久,省委書記據說因為路線問題徹底退休,正當壯年的楊百槭也同時遭到貶謫,不得不黯然退居二線,賦閑養老了事。

耿天明的尷尬處境,也是明擺著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原任市委書記的臂膀,現任市領導未必待見他,肯定對他心存芥蒂。加上縣長虞有順也不是省油的燈,上躥下跳,隨時想著入主縣委大院,可以想見,耿天明的縣委書記將會當得越來越艱難。

財政局長沈玉成有意無意地點過一句,讓楊雲梓在縣長虞有順身上下點功夫,不然,濱江三橋二次追加款的報告,就有可能變沒影兒了。楊雲梓前思後想,覺得應該未雨綢繆,俗話說,“狡兔三窟”,自己的華鑫路橋公司,如果不想被宏遠集團以及其他競爭對手排擠出局,就有必要建立更多更廣的人脈網絡,以便讓他們成為自己除耿天明之外在政界更為有力的強大後援。

實際上,不用多琢磨,目標是現成的,楊雲梓打定主意,一定要想辦法把縣長虞有順“拿下”,讓縣長虞有順成為他營造的“第二窟”,否則,馮永貴一旦在雎州市坐大,單宏遠集團的蔣小月,他楊雲梓就對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