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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蔣小月沒能等到馮副書記。中間,蔣小月用短消息催過幾次,沒見回音。一直等到八點多鍾,天都完全黑下來了,馮副書記才回過來一條短消息:事情有變,省城隻有這六個字。蔣小月失望加失落,酒店經理陪在一邊,看蔣小月的臉色不怎麽好,就大氣都沒敢出。

“事情有變”,什麽事情有變?是臨江的步行街工程出現意外,還是出現了別的突發狀況?“省城”,是省城那邊有人打招呼了,還是省城來了要緊客人,馮副書記陪人脫不開身?要不就是,馮副書記上了省城?

蔣小月百思不得其解。有一點是肯定的,馮副書記不可能故意躲著她蔣小月。她試著撥了個電話。電話通了,她讓對方了解一下市上主要領導的具體行蹤。過了約莫半個小時,對方的電話回過來了:“夏明華市長出事了,市委書記梁子懿在基層調研,副書記馮永貴正在趕往省城的路上。”

蔣小月心裏一驚:“夏明華市長出事了?”繼而一喜:自己總算押對寶了。

官場上有官場上的特殊語言,“出事”兩個字,放在黨政官員們身上,意味著該官員惹上麻煩了,十有八九,政治前途就此葬送,歇菜了。

對蔣小月來說,市長夏明華出事情,無疑是一大喜事,等於吃了一顆定心丸。明擺著嘛,市長的位子騰出來了,馮副書記就可以再上個台階,由“三把手”變成“二把手”,坐的3號車會變成2號車,手中的權力也會相應地更集中一些,幫宏遠集團招攬生意的力度也會更大一些。

生意場就是大賭場,一朝押對了寶,就會大贏特贏。馮副書記就是蔣小月多年來最大的一項政治投資。商界中人在官場上投資,不是謀求升官,而是為了發財,也就是說,商人的任何一項政治投資,最後都要轉換成足額甚至超額的商業利潤。如果馮永貴順利地接任市長,那麽,蔣小月麵對的一切難題,都將不再是難題;宏遠集團的經營規模,也會相應地跟著上一個大台階。

蔣小月已經了解清楚了,自己一手策劃的“商業一條街”工程,是有不少家企業盯上眼了,其中最有實力的一家,就是迫使自己放棄濱江三橋的華鑫路橋公司;另外,還有一家叫鵬達實業的公司,老總叫徐國富,近來非常活躍,在臨江縣專門設了辦事處。

競標濱江三橋失利,蔣小月已經大為光火,她在馮副書記跟前不顯山不露水地抱怨過幾次,馮副書記就把縣長虞有順叫了去,狠狠地批駁了一頓。為這件事情,縣長虞有順在自己麵前服了軟,央自己在馮副書記麵前少打反麵報告。蔣小月同意了,但前提條件是,“商業一條街”開發工程不能出任何意外,哪怕一丁點兒的意外。

不用說,市委副書記馮永貴連夜上省城,百分之百是去見前主子李雲樵省長。市長夏明華出事情,目前尚處在嚴密封鎖消息階段,按照常規,市委書記梁子懿隻怕知道得更早些,但卻按兵不動,依然在基層不緊不慢地調研。看來,馮永貴的市長一職,隻怕是鐵定的了。如果市委書記梁子懿有所動作,馮永貴能否順利地當上市長,還很難說;梁子懿按兵不動,表麵上看是對副書記馮永貴的默許,實質上,恐怕是對馮永貴的主子李雲樵省長示好。

所謂政治,實際上是一門“妥協”的藝術,不管你是誰的人,不管你屬於哪個派係,最終,都要學會在某種程度上相互“妥協”,權力的“妥協”,利益的“妥協”,梁子懿向李雲樵省長示好,本質上也是一種“妥協”。

蔣小月不當官,卻對官場研究得非常透徹。她明白,在這個檔口,馮副書記爭取市長一職,大部分動作已經不需要用“錢”去完成了,否則,蔣小月也會連夜趕往省城,助馮副書記一臂之力。

吃了定心丸的蔣小月,在酒店經理的陪同下,吃完原本替馮副書記精心準備的晚餐。她吃得很慢,很優雅,吃完了,細心地用紙巾擦了擦嘴,又拿出小鏡子補補妝,然後吩咐司機,連夜回臨江。返回臨江的路上,蔣小月接了兩個電話,第一個電話是堂姐蔣小菲打來的。

蔣小菲在電話中說;

“小月啊,你得再幫姐一次!”

對堂姐蔣小菲的電話,蔣小月本能地神經過敏,但畢竟是自己的表姐,一筆寫不出兩個“蔣”字,麵子上還得保持足夠的熱情。

蔣小月說:

“姐噯,說吧,又碰到啥事了?”

蔣小菲說:

“還不是我們園長,非逼得我找你拉讚助,說是想給孩子們改善改善夥食。”

蔣小月懶懶地說:

“姐噯,你也真是的,幼兒園給孩子改善夥食,關我蔣小月什麽事情?我還沒孩子呢,即使有孩子,放心,姐,絕對不上你們那個破幼兒園。”

蔣小菲不高興了,說:

“小月,你怎麽這樣說話呢?幼兒園怎麽就破了?縣立幼兒園可是咱臨江縣最好的一家幼兒園,設施齊備,師資力量到位,還有啊,最近剛剛得了市上的表彰哩……”

蔣小月敷衍道:

“是嗎?那可恭喜你了,蔣大園長!”

蔣小菲說:

“小月,這次你一定得幫我,園長年齡快到線了,我得幹出點像樣的成績出來,爭取接班。”

蔣小月本想告訴她,即使不幹出點像樣兒的成績,如果她想當那個破幼兒園的園長,也一點問題都沒有,不用她蔣小月出麵,堂姐夫沈玉成隻需給教育局長吹個風,園長就鐵定是蔣小菲的了……堂姐夫可是財政局長,臨江縣的財神爺呢。想想,又算了,會傷了堂姐麵子的。她問:

“說吧,姐,要我怎麽幫你?”

蔣小菲說:

“改善夥食嘛,要不了幾個錢,你就再讚助一次得了。”

蔣小月說:

“行啊,行啊,這麽大一個宏遠集團,幾個夥食錢還是出得起的,要多少?”

蔣小菲說:

“你看著給唄……要不,就十萬吧?”

蔣小月說:

“姐啊,你也真會獅子大開口,十萬?幼兒園又不是你家開的,孩子也不是你家孩子,犯得著這麽上勁兒嘛?你說,你夥同你們園長,都宰我多少回了?”

蔣小菲說:

“小月,你的話越來越難聽了,這怎麽是‘宰’呢?姐是讓你做點好事,向社會獻愛心。”

蔣小月說:

“這愛心,都獻多少回了?也不能總把‘愛心’獻到你們幼兒園去吧?這樣吧,我這顆‘愛心’轉移一下方向,這次呢,就救助孤寡老人吧。”

蔣小菲急了,說:

“小月,救助孤寡老人我沒意見,但幼兒園的愛心,你還得獻,我在老園長麵前打包票了……”

蔣小月說:

“哪有啥?姐夫是財政局長,你讓他撥點款過去……他那個財政局長,手指縫裏漏一點點,別說改善夥食,改造你們廁所的錢都有了……別老是打我的秋風啊!”

蔣小菲說:

“小月,那不一樣,財政撥款是財政撥款,跟社會讚助的意義不一樣——‘意義’,你懂嗎?我們要錢是其次,重點是要這個‘意義’!”

蔣小月忍住笑,說:

“姐噯,你可真逗!既然你們重點要的是‘意義’,那宏遠集團就光給你們‘意義’好了,錢就算了,不給了吧?”

蔣小菲說:

“那怎麽成?你不給錢,不讚助,哪來的‘意義’?”

蔣小月說:

“這樣吧,給你們讚助五萬,別討價還價,就這麽多,再多,一個子兒都不掏。”

蔣小菲無可奈何地說:

“五萬就五萬吧,也行,讓你姐夫再給撥個七八萬過來,十萬的數也就湊夠了。”

蔣小月奇怪地問:

“財政上給七八萬,加上宏遠集團的五萬,都好十幾萬了,會不會算賬啊?”

蔣小菲說:

“雁過拔毛唄,錢從教育局走賬,局裏會截留兩三萬,一直是這樣,行規。”

蔣小月“哦”了一聲,不禁笑自己問得多餘,這裏麵的彎彎繞繞,她蔣小月見得多了去了,真是,讓堂姐給繞糊塗了。她說:

“說定了,就五萬,改天你直接去財務上辦手續吧。”

第二個電話是遠在南方的許玫打來的。兩個在商界中摔打滾爬的精英女人,在電話裏麵黏黏乎乎地逗笑了一番,又扯了些閑筋,就掛了。

許玫沒有說具體事情,但蔣小月心裏卻明白,這個在南方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心眼兒比身上的毛孔都多的女人,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地給自己打電話,肯定是鞏衛國的事情。也好,不就想當個政府辦的主任嘛,小事一樁,無非是上嘴唇碰碰下嘴唇而已。

兩個小時後,奔馳車駛進臨江縣城。萬家燈火,一派祥和。對宏遠集團老總蔣小月來說,這個夜晚,因了市委副書記馮永貴的缺席,顯出些許的灰暗和失落;又因了市長夏明華的“出事”,又增添了一道無與倫比的“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