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薑薑鹵煮

今日事今日畢,這矛盾可拖不得。

於是薑芸輕聲開口:“娘要與芸兒生氣嗎?”

果然,裏麵動作的聲音停下。

薑芸見狀,立馬推門進去,將袖中的房契拿出來,“我知道,您這幾日心裏不舒坦。”

“但是家裏的鋪子,我贖回來了。”

沈玉在桌邊拿針線的手停住,猛地抬起頭。

她臉上隻剩下激動,連忙說道:“給……給我看看!”

薑芸把東西遞過去,見母親摸了摸那黃紙黑字的契,“好,好,芸兒,你這是哪兒來的錢?”

“問嫂子借的。”

一切解釋都有了出口。

沈玉終於不再說什麽,隻顫抖著歎了口氣:“你與娘說,你還想做些什麽?”

她活了多少年,怎麽看不出這些日子女兒的不同。

薑芸知道這是個機會,幹脆攤開一了百了:“這鋪子我是不會還給薑大為的,今日您也看見了,這祖傳的肉攤生意我也不會丟。“

“就是想,做點兒新花樣。”

沈玉隻知道這女人家做生意,多少都是要遭人口水的。

不過她隻是一介婦人,想的不止這一點——

“芒姐兒和阿力一個月才多少銀子,你怎麽能伸手與他們要?若是你缺錢,向娘開口,娘怎麽著都是要給……”

薑芸麵色無奈,“自然是要還的。”

還要連本帶利地還。

沈玉聽到這裏,隻能招了招手,“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薑芸知道聊到這一步,母親是沒什麽生氣了的,隻是不評價她的決定。

她有些失落,卻還是帶上門走了出去。

院子裏有一棵大的梧桐樹,屋子依它而建,已經有十來年了,而這時,裴良知坐在樹下低頭看書,看著她出來就放下了。

薑芸突然有些慶幸。

還是有人一直站在她身後的。

過了沒多久,薑家重新又開張了。

這平日裏都是薑大為推著個板車,去與豬場的人拿錢換肉,但今日不同,天還沒亮,裴良知就被薑芸差使著去了。

等到肉鋪攤子支起來的時候,剛好是辰時。

前一天晚上薑芸熬了一大鍋底湯和鹵水。

鍋子有些重,等到將那些五花,和處理幹淨的大腸豬蹄熬煮好,沈玉進來了。

“娘?”

薑芸天沒亮就起來忙活了,現在額頭上有些汗。

沈玉包著頭巾,一身平常切肉幹活的衣服,她抬起鍋子的把手,麵上淡淡道:“不是要抬出去賣?”

“是啊!”薑芸突然笑起來。

不管怎麽樣,娘都是對她最好的!

沈玉瘦瘦弱弱的,可也幹了許多年活兒,沒打算讓女兒動手,一雙手直接端起鍋,就已經走了出去。

肉鋪子分裏麵的鹵煮,和門口的豬肉攤位。

沈玉在後麵幫他們架好鍋子,也就看到外麵有人喊要買肉,忙說道“別累著了,弄不過來喊娘一聲。”

“嗯!”薑芸連連點頭。

裴良知走過來把門板搬開,和薑芸站在一起,給她係上麻布圍裙。

少頃,香味就已經漫了出去。

好幾個住得近的鄰居走過來一看,發現是前些天嚐到的肉。

幾個嬸子挎著菜籃子就嘟囔著:“還真開起來了!”

不過說完就過去問價錢。

薑芸前一天就規劃好了,從後麵拿出個木板子。

上麵是寫的價格板——

【薑薑鹵煮】

五花鹵肉,二十五文一斤;精瘦鹵肉,二十文一斤;豬蹄按個兒賣,十文一個,豬下水可挑三樣,十五文一斤,鹵湯水蔬菜送,不要銀子。

這字寫得蒼勁有力,筆鋒淩厲。

自然是裴良知的手筆。

隻不過有些人沒讀過書,隻看得懂幾個數字,便和薑芸問來問去,“這什麽二十五文,這麽貴啊?”

“有多少啊,你這一斤帶不帶湯水喲?”

圍在一起的人越來越多。

還有前幾天已經嚐了這個味兒的人,付了銀子直接買。

薑芸忙不過來,就讓裴良知來切。

他方才在邊上,一直看著人切,這下很快就上了手。

盆子裏洗幹淨的荷葉,都是用來包片好的鹵肉,切的肉直接上秤,壓在秤上都是隻多不少,雖然小貴,但貴在貨真價實。

薑芸是打算做長久買賣的,缺斤少兩不地道。

而且豬場過來的肉便宜些,鹵水材料她也算進去了。

每樣就算這樣賣,二十五文的五花,都是要掙十四文純利潤的。

薑芸擦了擦手,指著牌子給幾個大爺大嬸解釋,“這五花帶點兒肥的,鹵起來最香,家裏有孩子有漢子都能吃,瘦的也不柴!”

“我家前頭就是賣白豬肉的,十五文一斤五花,這湯水和鹵水,我得提前十多個小時熬的,您瞧這品質!”

說完她拿湯勺,舀起大鍋裏的咕嚕冒泡兒的鹵肉。

下頭豬蹄帶皮兒刮得幹幹淨淨,還彈嫩嫩的,湯汁濃鬱醬香。

除了雞蛋三文錢一個,蓮藕綠菜都是送的。

最前麵那大嬸猶豫著掏出十文錢,還是有些覺得不值,“我隻要十文五花,沒帶夠錢,賣不?”

“可以!”薑芸笑起來,接過她的銅板。

她拿起桌子另一把刀,撈了一塊兒最好的。

用鐵勺抵著肉筋,兩公分為厚度,十文錢也能切上半掌心長度的肉,還帶著五六片脆藕,包上多了半個鹵蛋。

那嬸子拿著沉甸甸的。

雖說蓮藕壓重,但也沒算在秤上呀!

那大嬸也臉上笑嘻嘻地回家了,像是撿了個大便宜。

後麵的人見狀,紛紛上前要買,一大片人把這新攤子堵得水泄不通。

沈玉在前頭一點兒的地方。

這家肉鋪子開了十幾年了,也是有一些老顧客的。

此時有幾個婦人在她這買好白豬肉,瞧著她後麵的人群,驚呼道:“那是你家芸姐兒吧,誒呦真不錯!”

“這肉煮得香啊,是沈玉你教的吧!”

沈玉原本看到那一群人,已經夠震驚了。

開這麽多年鋪子從來沒有這般過,或許真的像薑芸說的,有些東西得變通。

如果這鋪子在薑大為手裏一輩子,他們家隻會越來越窮。

他賭得越來越多。

不過沈玉聽到外人誇女兒,還是難掩一番喜色,“沒有的事兒,這些日子身子好多了,她自己琢磨的!說是和做席的師傅偷學的!”

那婦人若有所思地點頭,“我也去瞧瞧,這味兒太香了!”

沈玉看著鋪子裏忙活的身影。

薑芸麵色紅潤細膩,或許是已為人婦,比起以前還多了些嬌態,十分好看。

沈玉和周圍人也笑,“芸姐兒手巧,大家夥兒以後吃著好,和家裏人都說說,多來顧著她的攤子!”

“好啊!”

“有這麽個好閨女兒好兒子,這麽些年要過上好日子了不是!”

沈玉聽聞這話,眼神一暗,臉上勉強堆起笑意。

是啊,這麽多年了。

當年做錯事這麽多年了,這輩子也還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