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小山才學會鳧水,驟然碰見這種情形,心裏難免慌張,再加上江水刺骨,水流很急,遊了一會兒,小腿竟開始抽筋。

人一著急就更容易慌,尤其是水中毫無依托,連著嗆了幾口水後,身體不受控製地往水下墜去,一身武功居然毫無用武之地。

江水像是一張大網,推著她裹著她,被束縛其中根本無力掙脫,不過短短片刻工夫,她就陷入半昏迷狀態。

就在危急之時,一雙手從肋骨下托起她的身體,讓她浮出水麵。驟然湧入鼻腔的清冽空氣讓她清醒了些許。

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不要動。”

是晏聽潮。

她莫名放鬆下來,任由他的手臂橫過她的胸口,抓住她的手臂,帶著她劃水。兩人挨得很近,身體緊緊相貼,他的呼吸聲就在她耳邊,平穩不亂的氣息,仿佛一道安心符咒。

身體已經失去知覺,腦子也混亂到失去時間概念,不知過了多久才到了岸邊。

晏聽潮將她放在地上,又拍又按,讓她吐水。

小山趴在那兒,狼狽不堪地吐了一攤水,凍得哆哆嗦嗦,拚命打寒戰,還好,總算是死裏逃生,保住了小命。

等她終於有力氣抬起眼眸,發現晏聽潮也比她好不到哪兒去,一向清雅俊逸的形象也**然無存,渾身濕透,麵色雪白。

這樣的數九寒天,就算武功蓋世也是凡人,投身冰寒的江水,誰也不能保證救人的後果,或許就是一起送命。可他毫不猶豫地做了。

小山全身冰涼,可眼眶很熱,心頭滾燙,很多話哽成一團沉甸甸的東西塞在喉嚨裏,最終卻什麽都沒說出口,她隻是用炙熱濃烈的眼神久久看了他一眼。

這是他第二次救了她。

“找個避風的地方生火烘烤衣服,不然沒淹死也會凍死。”

晏聽潮打橫抱起她,闊步離開了江邊。

生平第一次被一個男人這麽抱在懷裏,小山尷尬又羞窘,低聲道:“你放我下來,我自己可以走。”

她身體一向很好,又習武多年,此刻已經緩過來力氣,除了聲音有些啞,精神還好。

晏聽潮垂目看著她蒼白的臉,“當真沒事?”

“沒事。我沒那麽嬌氣。”小山飛快地扯著嘴角衝他笑了下,失去血色的櫻唇,越發顯得嬌小。

晏聽潮回之一笑,縱身一躍,幾個起落到了岸邊的山崖下,找了個溶洞方才放下她。

“我去撿點樹枝燒火,你把濕衣服脫下來。”

小山解下腰間的油袋,找出火折子,心裏慶幸晏聽潮做了防備,不然這會兩人還得鑽木取火,折騰半天。

晏聽潮在周圍撿了一堆幹柴樹枝,升起兩個火堆,又搬來幾塊巨石,擋在火堆的外麵。

小山蹲在火邊,伸出手立刻感覺到一股暖意撲麵而來,隨之心情也平靜安定下來。唯一感覺到尷尬的就是,濕衣服裹著身體,曲線畢露。

她抱著雙臂,悄悄看向身邊的男人,還好,他專心收拾火堆,並沒有留意她的窘狀。灼灼火光映著他臉,膚色凍得雪白,卻越發顯得他眉濃目深,輪廓俊美。

她看得有些出神,直到被他的目光捉住。

“怎麽了?”他問。

窘迫之下,她故作鎮定地問:“你知道這是哪兒嗎?”

“在茶寮下遊,不用著急,天以肯定會帶人來找我們。你趕緊把衣服脫下來烤一烤。”

晏聽潮說這些的時候,刻意沒有看她,心知小姑娘肯定扭捏。隻是眼下這種數九寒天的時節,必須要保持體溫。馬上入了夜,溫度更低,看這天氣,仿佛還要下雪。

周小山含糊地嗯了一聲,比他想象中大方,毫不扭捏地脫了外衣和夾襖,隻是貼身的衣服卻怎麽都不好意思脫下來,為了掩飾身體的凸凹,她抱膝坐在火堆邊,下頜擱在膝蓋上,好擋住胸前的曲線。

晏聽潮十分君子,從頭到尾都沒看她,把外衫脫下攤開在石頭上烘烤,又在兩堆火堆中間插了幾條樹枝,把自己的夾襖長袍搭在上麵,等於隔開了自己和她。

“你把內衫烤幹再穿,不然會生病。”晏聽潮隔著衣服好心說了一句。

周小山忙道:“不用了,我離火堆近一些就行。”

濕衣服緊緊貼在身上像是冰塊一樣難受,可她實在無法無視晏聽潮的存在而繼續脫,不是不信他的人品,隻是想想那個畫麵,就尷尬羞臊得不行。

晏聽潮不用問也明白她的心思,伸手把她搭在樹杈上的腰帶拿了過去,取出裏麵的希光劍放在腳邊,把腰帶係在了臉上。

“我把眼睛蒙上了。”

言下之意,不用擔心他會從衣服的縫隙裏窺見她。

停了片刻沒聽見她那邊有動靜,他清了清嗓子,“在國師的冰窖裏,你昏睡了兩天,我要是想看……”

小山耳後微熱,猶豫片刻,把貼身的一套內衫脫了下來,隻留了抹胸和短褲。

火堆燒得很旺,大石擋著風口,留住了熱氣,很快這個小小的溶洞便如燒了地龍般的暖和起來,周小山把頭發也解開了,梳攏到胸前,慢慢烘幹。

深冬的天氣,夜色沉得極快,很快江麵變成了模糊一團的遠景,四野寂寂,唯有江水緩流之聲。

太過安靜了也不好,氣氛會顯得越來越曖昧,小山隔著火堆和衣架和他對話。

“不知道石磊怎麽樣了。”

“他水性不錯,應該不會有事。老狐狸也沒打算要我們的命,他以為東西都在我身上,讓倉然射箭就是想逼我落水。”

“幸好東西被段叔叔帶走了,不然功虧一簣。”

“段流肯定和安庭一起折回來了。他在茶寮能看見我們落了水,這會兒必定在想辦法找我們。”

周小山一怔,“你確定他也在茶寮?”她說了讓他拿著東西先走的。

“他來苗神穀就是為了你,沒見到你安全離開,肯定不放心。不過,天黑了不好找人。等會兒衣服幹了,我再去砍些樹枝,搭個棚子,萬一他們明早才找過來,我們先在這裏湊合一晚。”

周小山看了看天,擔憂道:“晚上恐怕還要下雪。”

晏聽潮:“你內衫烤幹了叫我。”

周小山摸摸內衫烘烤得差不多半幹,一想他臉上係著濕腰帶必定不舒服,便取下內衫準備穿上。

腰間的帶子還未係好,突然聲後響起一陣細微的沙沙聲。

她扭臉一看,嚇出一聲尖叫。

兩條碩大的綠色蟒蛇從山崖縫隙裏滾了出來,周小山生平最怕的東西就是蛇,她第一反應便是去摸希光劍。可希光劍剛才被晏聽潮拿腰帶的時候,取了出來,放在了他腳邊。

晏聽潮聽見尖叫,忙問了句:“怎麽了?”

“有蛇!”

晏聽潮一把扯下腰帶,蛇已經到了他的腳下,他徒手一掌擊斃,另一條已經撲到他腿上。

周小山迅速撿起希光劍,將蛇砍成兩截,詭異的是,蛇頭離開了身體,居然還在吐著信子。她又惡心又害怕,一腳踢開了蛇頭。

晏聽潮隻穿了一條褲子,上身未著片縷。

周小山驚惶未定,沒來得及羞臊,就變了臉色。他腿上有個明顯的牙印,在往外滲血。

“別動。”她抬手封住他腿上幾處穴道,急問:“這蛇有沒有毒?”

晏聽潮神色有點絕望,“這是苗神穀最毒的綠影蛇,嗜血梅就是用這種毒蛇的毒液製作而成的。”

周小山臉色劇變,持劍劃開他腿上傷口,低頭想要吸血。

晏聽潮抬起她下頜,沉聲道:“不用了,來不及。”

少女黝黑如緞的長發一半委地,一半散落在他的腿上,眼中全是驚慌失措的怕。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露出如此驚亂的表情。

“我給你的荷包呢,裏麵還有兩顆解藥,快!”小山扭臉去看地上,卻不見荷包的蹤影。

晏聽潮有氣無力道:“我放在行李裏了。沒有隨身帶。”

“沒事,還有生絕,我現在把生絕蠱給你。”小山情急之下,抬劍想要劃開手腕。絕望和害怕,讓一向膽大的她,手都抖了起來,

晏聽潮再次按住她的手,搖頭道:“晚了。如果沒被咬之前體內有生絕蠱還有用,現在回天無力。嗜血梅有多厲害你也知道。”

小山眼睛赤紅,“胡說,我不信!”

什麽叫回天無力,不可能,他方才還活蹦亂跳的好好的,還可以下江救人。

“我在苗神穀待了五年,我比你清楚這裏的毒物。”

晏聽潮強撐著擠出一抹苦澀的笑,“大冬天的居然還能碰見蛇,真是不一般的倒黴。當年百日憂想要我的命,我逃過一劫,看來,我命該如此,逃不掉苗神穀的毒咒。”

“你不要說話,我去找重五爺。”周小山手指點到他胸口,封住他的心脈。

晏聽潮握住她的手掌,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他怎麽可能死?掌心下是他溫熱的肌膚,沒有一絲贅肉的軀體,透出生機勃勃的力量感。不不,她不信!

眼淚不受控製地開始往下掉,她慌亂地喊:“我把生絕給你,萬一能行呢,你不試試怎麽知道!”

晏聽潮定定看著她,“我時間不多,你別折騰,聽我說幾句話。”

認識他以來,從未見他這麽嚴肅絕望過,語氣哀傷頹敗。

“晏家怕是要絕後了。”

“不,不會!你不會死!”小山心神俱碎地撲到他身上,緊緊抱著他,“我替你收養一個孩子,替你續上晏家香火。 ”

晏聽潮一怔,“你替我養孩子?”

小山一邊抽泣一邊點頭,“你救了我兩次我還沒有報答你。”

晏聽潮柔聲道:“不要你報答。”

“你不許死,你死了我把你的錢全花完,你敢死一個試試。”

小山泣不成聲,死死摟著他,全然不顧他此刻**上身,恨不得把他嵌入自己的身體。

晏聽潮苦笑:“你知道我最愛錢了,你想讓我死得不安心嗎?”

周小山感覺心口像是被人撕扯著撕開了巨大的口子,難過到不能呼吸,“你死了我怎麽辦,我會天天做夢都想到是我害死了你,是我對不起你,我要恨你一輩子。”

晏聽潮有氣無力地笑了,“我為你而死,你還恨我,你這個人講不講理啊。”

她號啕大哭起來,“我就是不講理!我不許你死!”

晏聽潮歎著氣,摸了摸她的頭發,遲疑著問道:“你是不是喜歡我,舍不得我死?”

小山淚如雨下地點頭。

“你是不是知道我喜歡你?”

“知道。”

“那你為何裝糊塗?”

小山嗚咽道:“我怕連累你,我不想害你。”

“沒想到你這麽喜歡我,那我聽你的話,先不死了。”

什麽意思?小山一時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看著他,眼淚還掛在睫毛上,水汪汪的一雙眼,清清柔柔的勾人心魄。

即便是輕易不動情的晏聽潮,也被這雙眸勾得柔情百轉,心海起伏。

他甚至色令智昏地想,即便是真的為她中了毒,又有何妨呢,更何況她還喜歡他。

他溫柔地用指腹抹去她臉頰上的眼淚,“我挾持倉然的那天晚上,種上了他帶來的生絕。”

小山難以置信,夢囈般問:“所以你不會有事?”

她甚至不敢大聲,生怕驚破了眼前的場景,是一場夢。

晏聽潮目若柔波地望著她,“我和你開玩笑的。”

小山頓時明白過來,又羞又惱,猛地一把推開他。可不等她離開,晏聽潮把她往回一拉,雙臂將她緊緊圈在懷裏。

帶著力度的呼吸,滾燙急促,落在她的臉頰上。

她又慌又惱,還有無名的羞怯,腦子裏亂成一團,隻是條件反射般地揮拳,想要隔開和他的距離,可惜不是他的對手,毫無章法地推搡,雙手被他捉住。

他握著她的手腕,將她抵在溫熱的石頭上,比呼吸還要燙的是他的眼神。

她目光無處可落,隻能色厲內荏地叫他放手。

“不放。”

他隻說了兩個字,低頭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