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這是晏聽潮認識她小半年,第一次見到她露出強硬麵孔,突然間跟變個人似的,臉色冷肅到不容置喙。

晏聽潮耐著性子解釋,“我讓你和眉山先走,是擔心老狐狸又出幺蛾子,你不懂嗎?”

正因為明白,所以才不能棄他不顧。

小山沉聲道:“我當然知道。可我比神機營的人武功好,且不會中毒,萬一有危險,我還能幫你一臂之力,或許還能救你。”

她一片好心是挺暖心,可身為男人的晏聽潮聽著這些話,自尊心有點受損,直接婉謝,“用不著。”

小山一字一頓道:“這次,我說了算!”

晏聽潮挑眉,厲害了,她說了算?

小姑娘十分強勢地扔下這句話,轉身下樓去找眉山。

除了已經出穀的安庭,天以身邊的三位神機營護衛,石磊和眉山的身高體形最為接近,周小山替兩人易容之後,彼此互換了衣服,外人完全看不出破綻。

天以這邊準備停當,帶著一行人離開金穀準備出城。

段九尊和地字派幾位長老及其弟子,美其名曰送別天以長老,腰佩刀劍一副如臨大敵的架勢候在城門之下。

一艘小船停在水麵上,除了船夫,勉勉強強還能站四個人。水道兩側還分列了兩隊全副武裝的士兵。

晏聽潮一看就明白段九尊的心思,這是怕他來硬的,搶了船隻即刻就走。

天以望著那條寒酸小船,氣得準備開口罵人。

段九尊搶先一步解釋道:“國師來時乘坐的大船出了狀況,正在修繕,國師又迫不及待要走,隻能委屈國師坐這條小船了。”

天以一副你又放什麽屁的嫌惡表情。

周小山故意打趣:“那條大船早不壞晚不壞,偏偏今天就壞了。師父,這叫人不留客天留客。你應該多住一些時日的。”

段九尊立刻“情真意切”地挽留:“國師難得回來一趟,當真不多住些時日嗎?”

天以攏著袖子,嗬嗬冷笑:“不了,我怕多住幾日就要葉落歸根,水葬於此了。”

段九尊仿若未聞,依舊是一臉熱情,指著身邊的一個木箱,“這是苗神穀的特產,也是我的一點小小心意,請國師笑納。”

天以幹脆利落地拒絕,“我怕有毒。”

段九尊也不動氣,心裏罵了一句老倔驢,轉身對倉青點點頭,示意他打開城門。

倉青對著城樓上的人揮了一下手中長劍,城門徐徐打開,江水寒風順勢卷入城中,水道中的小船猛地**了幾下。

周小山故意當著段九尊的麵,對天以道:“師父,過江之後,你讓石磊他們去找安庭,您老人家留在茶寮等我。我擔心段穀主說話不算,不肯放我們走。屆時還得麻煩你想辦法來接我們出去。”

天以掃了一眼段九尊,指桑罵槐道:“那肯定的。你們因我而來,我豁出去老命不要,也不能讓你們有什麽閃失,不然回了京城怎麽見人?我雖然出生於苗神穀,可我還是要臉的人!”

言下之意就是段九尊這些人壓根就不要臉了。

周小山忍著笑點頭,她就想借天以的話去警示段九尊不要動什麽心思。

兩位神機營護衛和假扮成石磊的眉山,跟著天以上了小船。

段九尊隻見過石磊一麵,壓根沒記住他長相,對眉山也不太熟,周小山的易容術出神入化,老狐狸根本沒想到“石磊”是眉山易容改扮的。

從頭到尾,他死死盯住滿心防備的人是晏聽潮。這人拿捏了證據,又知道的太多,才是他的心腹大患。昨夜整整一晚,他翻來覆去都在想怎麽對付這個人。

難就難在晏聽潮身份特別,沈太後和他沾親,手下又有天目閣的勢力。所以不能簡單粗暴地來個殺人滅口,即便迫不得已想要他的命,也絕不能在苗神穀的地盤,不能讓人知道是他段九尊動的手。

小船順著城中的水道劃出城,段九尊即刻下令關閉城門。

這座水城又成了銅牆鐵壁水桶一般的存在。

眉山等人出穀到山下農舍把倉然帶回來,這一來一回至少三個時辰,估計要到傍晚才能有消息,晏聽潮便和小山回到金穀等候。

傍晚時分,天空中終於傳來雪鷹的鈴鐺聲。

看來倉然已經到了重五爺的茶寮,雪鷹帶信兒來通知城裏的人。

周小山早已等得心急如焚,一聽見鈴鐺聲,立刻去隔壁房間叫晏聽潮。她迫不及待地推開房門,屋內沒人,再往裏一看,人竟在**的被窩裏。

晏聽潮一貫懶散閑逸,除非出門辦事,吃完午飯,看會兒書喝會兒茶,要睡上一覺。萬萬沒想到,今日這種情況,他居然還能雷打不動地躺下午睡。

小山又好氣又好笑,哎了一聲,“晏公子還真是心大,還能睡得著。”

晏聽潮早就醒了,隻是懶得動彈而已。

眼看小姑娘走過來了,方才不緊不慢地起身穿鞋。

“擔心有個屁用啊。我要不是心大,當年中了百日憂,沒等治好自己先愁死了。”

周小山莞爾,“雪鷹帶信了,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所以爬起來準備走人。”晏聽潮晃到門口,打開桌上早已收拾好的包袱,取出一個防水的油袋遞給她,“你把貴重的東西包好,係在腰裏。”

周小山一怔,“你這是擔心落水?”

晏聽潮道:“有備無患吧。老狐狸讓船壞了,故意讓我們和天以分開走,說不定還有陰招等著我們,不得不防,一會上了船你機靈點,盯著船夫。”

周小山咬牙,“這老頭子真的很煩!”

晏聽潮歎道:“你現在總該明白我為何離開苗神穀,打死都不想再來了吧?”

周小山重重點頭,“我也打死不想再來了。”

這種鬼地方真是來一次就永遠不想再來第二次,難怪天以當年身為長老也待不下去。

讓周小山意外的是,老狐狸居然沒有露麵,隻派了倉青來送他們。

城門下的水道裏,停泊著一條小船,和天以乘坐的那條船幾乎一樣,隻是天以那條船上隻有一名船夫,這條船,卻有兩名船夫。

晏聽潮輕輕捏了捏她的手。

周小山心領神會,和他分開兩頭,各自站在那兩名船夫身邊。

石磊一路上隻負責保護國師安全,這苗神穀的彎彎繞繞和陰謀詭計他並不知情,所以並不像周小山和晏聽潮那麽緊張,還挺高興的,終於可以回京複命了。

小山絲毫不敢放鬆,從上了船便目不轉睛地盯著兩個船夫,提防著兩人使詐。

但是這兩名船夫出乎意料的安分,一人坐在船尾,一人站在船頭,不多時就到了江心。

重五爺的茶寮已經在對岸一眼在望,這時,水麵上一支小船相向而來。

晏聽潮凝神一看,正是天以乘坐的那條船。

除了船夫,船上坐著一人,顯然是倉然。

兩條船的距離越來越近,倉然原本坐在船上,忽然之間,他彎腰從船板下摸出弓箭,朝著船夫扔了過去。

船夫瞬即扔下船槳,兩人一左一右,手持弓箭,朝著晏聽潮和周小山這條船徑直射過來。

事發突然,小山沒料到會有這樣的變故。

石磊到底是神機營的人,關鍵時刻臨危不亂,當即抽出腰間長劍。

周小山揮出希光劍,左右分劈,將飛來的箭矢一一擊落。

晏聽潮目測兩隻船的距離,思量以他的內力和輕功,應當可以過去製住兩人。

三人正全力應付對麵的箭矢襲擊,身後砰然一聲巨響,船體猛地一震。

小山吃了一驚,飛快回眸掃了一眼,隻見船體從中間裂開一條大縫,兩名船夫已經跳入江中,朝著倉然那隻船遊過去。

江水湍急,水很快就湧入船艙,船沉已不可避免。

周小山又氣又急,真恨不得回去把老狐狸砍上幾刀解解氣。難怪這條小船上配了兩個船夫,原來是安排了聲東擊西的伎倆。倉然和船夫朝著他們射箭,他們分神去擋,那兩個船夫便趁機搞了鬼。

晏聽潮不再遲疑,縱身飛起。

倉然見狀大驚失色,連忙舉起弓箭,朝他射去。晏聽潮揮起尺八,一支飛葉鏢刺中了倉然的左肩。

倉然疼呼一聲,跌坐在船上,不等起身,晏聽潮已經到了身前,尺八中彈出一截鋒銳的短劍抵住他的咽喉。

晏聽潮製住倉然,轉身一腳踢飛船夫手中弓箭,喝令道:“劃過去。”

船夫戰戰兢兢地撿起船槳,朝著那條破船劃去。

晏聽潮目光如刀地俯視著倉然,心生殺意,“我沒有殺你,你還想著謀害我?”

倉然磕磕巴巴道:“不是我,是船夫帶信,是穀主的主意。”

晏聽潮冷哼了一聲,尺八往前一送。

倉然忍著痛狂叫,“晏公子饒命,穀主沒說要射殺你們,說你們武功高,不會射中你們。穀主隻是想讓你們分神,讓那兩個船夫把船弄沉,讓你們落水。”

不會射中?落水?

晏聽潮瞬即便明白了,一旦落水,紅倀和麻藥都是見水即化的東西,賬本也會被打濕,變得一塌糊塗,無法辨認。

那兩名船夫本來想要遊到這條船上,可一見晏聽潮凶神惡煞般地站在船頭,嚇得不敢上前。

那條炸裂的破船已經搖搖欲墜,開始傾斜,周小山和石磊被迫跳入江中,朝著倉然所在的這條船遊過來。

晏聽潮一邊喝令船夫劃快些,一邊緊緊盯著水中的周小山,生平從未覺得時間過得如此之慢。

他不擔心石磊,神機營的護衛鳧水射箭都是基本功,他此刻擔憂的是周小山,她剛剛學會鳧水,江水又和湖水不同,如此惡寒的天氣,刺骨的江水,也不知她能否耐受得住。

他厲聲道:“劃快些!”

船夫戰戰兢兢地拚命劃船,晏聽潮依舊覺得不夠快,心頭如同火燒,焦慮難言。

其中一名船夫已經快遊到了船邊,一想到這狗東西讓周小山遭罪。

晏聽潮殺意湧生,腳尖挑起一隻弓箭,單手接住,往水中狠狠一擲,刺中了那船夫的後背。

伴隨船夫的一聲慘叫,水麵浮起大片血跡。

等晏聽潮再一抬眼,水中已經沒了小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