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翌日的長老之選,因倉然不在,地字派的候選人變成了倉青的弟子阿順。

比起倉然,這人更顯得年輕氣盛,一臉驕橫,眉宇間還有一股子揚揚得意的勁兒,仿佛長老之位已經唾手可得。

作為對手的眉山依舊保持著和所有人疏遠冷淡的態度,和天字派的人也不親近,獨自一人不聲不響地悶坐著。

這種悶葫蘆讓人摸不清底細,段九尊不放心地把晏聽潮叫到旁邊,悄聲低問:“他可答應了?”

晏聽潮閑閑一笑,看著庭院外頭,“誰不喜歡銀子呢?拿著銀票逍遙快活,豈不比在這個犄角旮旯的地方當長老痛快。”

話不怎麽好聽,可段九尊鬆了口氣,拿錢收買是最快捷也快見效的法子。一個外鄉人,在苗神穀裏無親無故,他留在這裏當長老也沒什麽意思。

晏聽潮沉聲道:“我要的東西你帶了嗎?”

段九尊:“自然帶了。”

晏聽潮伸出手。

段九尊本來是打算比試完了再給他,可是晏聽潮那種充滿了壓迫感的眼神,和一副不好惹的表情,讓他莫名有點犯怵。

猶豫片刻,他從懷裏掏出來一個小木盒。

晏聽潮打開木盒,裏麵果然放著一冊賬本,還有兩包藥,其中一包赤紅色藥粉,散發一股類似麝香的味道。

他合上木盒,走到天以身邊坐下,對周小山微微一笑,“段穀主聽說我即將成親,提前送了一份新婚賀禮。”

看來東西已經拿到了。

周小山暗喜的同時,又有點窘,定親都是假的,還新婚賀禮……

段九尊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開始步入正題。

依照慣例,由他抽簽決定第一局比試。第一支簽抽中了“蠱”,三項比試中這一項最為簡單,也無任何風險。

眉山見狀搖了搖頭,“這一局我棄。師父未曾教過我下蠱。”

天以和天玄齊齊一怔,都有些意外。

段九尊當即道:“那這一局算地字派勝。”

接著他抽了第二支簽,是“武”。

天以見狀,微微鬆了口氣,這一局應該是眉山必勝。

眉山麵無表情地離開了座位,對著段九尊抱了抱拳,“說來慚愧,我從未來過苗神穀,沒想到這裏如此偏遠,身上帶的盤纏也不夠,走到臨江鎮,迫不得已將我的刀壓在了當鋪。穀主這裏可有兵器,暫且借我一用。”

段九尊心說,果然是個窮鬼,難怪晏聽潮掏點銀子就乖乖讓他聽話。

老狐狸麵上不顯鄙視,反而一臉和氣關切地詢問:“穀中十八般兵器都有。你是用刀還是用劍?”

眉山道:“我習慣用刀。”

這可太好了。

段九尊心裏暗喜,對倉青使了個眼色,倉青心領神會,立刻出去。不多時,拿了一把黑色長刀過來,雙手遞給眉山。

眉山掂在手裏試了試,惜字如金地說了兩個字,“多謝。”

阿順使的是一把劍。

長劍出鞘的那一刻,周小山眼尖地發現劍尖部位有一道不明顯的暗痕,再一看劍體比一般的長劍稍寬。她心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神色緊張起來。

晏聽潮附耳低聲道:“阿順武功不如倉然,你不用擔心。”

周小山擔心旁人聽見,俯在他耳邊低聲道:“他手裏的劍很像單雪洲用過的那把劍中劍。”

那天她跟蹤李木,被單雪洲發現,單雪洲手裏拿的那把劍,可以出其不意從劍尖再彈出來半尺的細劍。

即便真是劍中劍,晏聽潮也不擔心,畢竟這一場不是真的比試。

眉山的刀法居然和無空劍法有神似之處,直來直去大開大合,充滿了淩厲猛烈的殺伐之氣。而阿順明顯內力不足,劍法更重技巧套路,詭式花招極多。

但凡有些武功底子的人都能看出來,眉山占盡上風,一定能贏,阿順不過是仗著年輕身形靈活,拖延時間取巧而已。

眾人屏氣凝神看得正緊張之際,突然鐺的一聲悶響,眉山的刀和阿順的長劍相擊,刀身居然斷為兩截!

阿順麵露狂喜之色,長劍往前一送,竟從劍尖裏再次彈出半尺的短劍,抵住了眉山的喉嚨。

果然是劍中劍!

還好,眉山沒有受傷。

天以已經心裏認準眉山一定會贏,萬萬沒想到,會以一種出乎意料的方式輸掉。

難以置信之際,段九尊已經朗聲宣布,“地字派勝!”

天以怒火中燒,衝上去撿起地上的斷刀,厲聲喝問,“倉青,你給他的這把刀是不是有問題?”

倉青毫不客氣地反駁:“國師,你不要血口噴人,我拿刀過來的時候,眉山都沒有說刀有問題,你現在想要誣陷我?”

慶田和慶久立刻幫腔,大吵了起來。

“輸就輸了!輸不起就不要比!”

“不錯!我們地字派輸了就認輸。倉然輸給周寧兮,我們可沒說你們使詐!”

天以怒道:“放屁!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眉山的內力深厚,武功遠高於阿順,若不是這把刀斷了,他不可能輸!”

倉青嗬嗬冷笑:“比武不是比內力是比輸贏!當年國師還是以一把帶暗器的刀贏了比武,國師難道都忘了嗎?”

天以氣到臉色發青,手指著段九尊和倉青,咬牙道:“行,你們行!”

倉青道:“勝負已決,國師還是接受事實吧。”

“國師不要生氣,按照穀中規矩,地字派贏了,以後還是由地字派執掌長老閣。”

三位地字派長老麵露得意之色。

天以氣得麵紅耳赤,胡子發顫,擼著袖子恨不得上去要打一架。

天玄連忙攔住他,苦苦勸道:“算了算了,天意如此。我們走吧。”

“事已至此,生氣也沒用,這比試除了實力,也講運氣。”段九尊笑吟吟地揣著手,虛情假意地寬慰著天以,“國師消消氣,回去好好歇歇,可別因為這點小事氣壞了身體。”

“歇你娘的腿,老子立刻就走人!這惡心的地方,老子一刻也不想多待!”天以怒氣衝衝地拂袖而去。

最難纏的一個人解決了,事情也就塵埃落定,不會再有麻煩。

段九尊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一直緊緊拘著的臉終於像是化了凍,白白胖胖的臉皮上再次浮現出了笑意。

周小山拿著“新婚賀禮”,對眉山使了個眼色。

對他們來說,拿到證據,這場比試已經贏了。

晏聽潮正要抬腳離開,段九尊一把扯住他,低聲道:“晏公子,東西也給你了,何時放人?”

晏聽潮停步,不耐煩道:“我不是說過了嗎?一離開苗神穀我就放人。穀主安排人準備船送我們出城吧,我們早點離開,穀主也好安心。”

段九尊緊著問:“若晏公子離開苗神穀,不肯放人呢?”

晏聽潮的臉色不好看起來,譏諷道:“段穀主是不是歲數大了記性不好?我昨日對你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和單家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我不想摻和,更不想被扯進去惹得一身麻煩。倉然是個搖錢樹還是個聚寶盆?我有什麽舍不得放的?”

段九尊索性直言,“老實講,晏公子不信我,我也不信晏公子。做生意還要講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晏公子既拿了東西,又挾持了人。這不行。”

晏聽潮冷著臉打量他,“你什麽意思?段穀主膽子不小,是不是還想著扣留國師?”

段九尊皮笑肉不笑道:“晏公子說笑了,扣留是從何說起呢?昨個一早,國師還不知道眉山會突然出現,專門派人出去報信,說他要在苗神穀多住一月。就算我多留國師一個月,也不存在扣留這回事。隻不過,眼看年關將近,國師和晏公子想必都急著回去過年,依我看,還是盡早把倉然放了,大家彼此相安無事。”

晏聽潮譏誚地勾了下嘴角,“我扣著倉然,無非就是擔心段穀主弄些幺蛾子。果不其然,段穀主還真是沒讓我失望。”

段九尊毫無赧色,“晏公子精明過人,我也得多個心眼。我看不如這樣,讓國師帶著三位神機營護衛先行一步,晏公子讓國師給天目閣的手下帶個信,讓他們放了倉然,等倉然一回來,我就立刻送晏公子離穀。”

晏聽潮冷笑:“穀主既然不信我,又憑什麽叫我相信你?”

段九尊皮笑肉不笑道:“晏公子不肯,那大家就耗著吧。”

遲則生變,晏聽潮便讓了一步,“我隻能讓人把倉然帶到重五爺的茶寮。”

段九尊想了想,“那好,倉然到了茶寮我就送晏公子離開。”

回到金穀,晏聽潮先去找了天以,把段九尊的主意轉述一遍。

天以聽完又把段九尊一通臭罵,罵完了卻也無可奈何,因為離開苗神穀需要走水路,段九尊不開城門,不放船,他們想走也走不掉。

晏聽潮已經想好了對策,等天以發泄完了方才說道:“我想讓國師把阿寧和眉山先帶出去,讓他們和兩位神機營護衛調換一下身份。”

天以一愣,“怎麽調換?”

晏聽潮笑了笑:“你忘了阿寧會易容術。”

天以忙道:“那你幹脆也易容一起走!讓神機營的三位殿後。”

晏聽潮苦笑:“神機營的三位護衛和國師身高差不多,個子都比我矮了半頭。我雖可以易容,卻無法變矮,段九尊老奸巨猾的,一眼就能瞧出不對勁。”

天以無奈,“那就留下兩位神機營護衛陪你,有他們在,老不死的也不敢輕舉妄動。”

晏聽潮倒不是很擔憂自身安危,隻要周小山安然無恙地離開便可。

和天以商議之後,他回房去找小山,說了自己和天以的安排。

周小山當即說:“不,我和你一起走。”

晏聽潮心裏一**,柔聲問:“為何?”

這丫頭嘴上不吭,心裏竟然如此在意他,一定要和他一起走,是要和他生死與共嗎?

小山垂下眼睫,“你把生絕蠱給了我,我不能棄你不顧。”

晏聽潮盯著她,“僅此而已?”

當然不是。

他讓她先走,她怎麽可能不明白他的心意,可生死與共的話,她不能說出口。

她隻能佯作坦然地說:“對啊,我周小山很講義氣。”

隻是義氣?

晏聽潮心涼氣升,臉一沉道:“不需要。”

周小山定定看著他:“你不要也得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