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一樓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天以自然要下樓查看是怎麽回事。

神機營的護衛擔負保護他的職責,一見全副武裝的護衛闖進了金穀,立刻戒備起來,攜帶兵器下樓護在天以身後。

天以一看這個陣仗,第一反應是段九尊要和天字派撕破臉了。

他鎮定自若地橫了一眼段九尊,問天玄怎麽回事。

天玄道:“穀主說倉然突然失蹤,要來金穀搜尋。”

倉然失蹤?

天以先是吃驚,轉而譏諷地笑起來,“穀主莫非懷疑我挾持了倉然?”

段九尊仔細觀察著他的神情,天以性情耿直,不善偽裝,方才那一閃而過的驚詫表情不像是作假。

他不禁抬眸看向天以身後,晏聽潮站在兩級樓梯上,施施然地抱著雙臂,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看戲表情。

段九尊按捺著焦躁,衝天以抱了抱拳,“請國師見諒。倉然突然失蹤,倉青已經派人在銀穀裏仔仔細細全都搜了一遍不見蹤影,據門口護衛說,並未見到倉然出去,一個大活人不可能這麽不翼而飛了。”

天以譏笑:“這就怪了。倉然是在銀穀失蹤,怎麽穀主帶人來金穀搜尋找人?難道我們還能隔空抓人不成!”

“此事和國師帶來的神機營護衛有關。”段九尊看了看天以身後的三位神機營護衛,問道:“隨同國師進苗神穀的共有四位護衛吧?”

“不錯。”天以掃了眼身後,話中有話道:“穀主昨日說為了確認重蓮長老的消息,讓我在穀中再等一個月。穀外還有兩位護衛負責看守馬車,我便讓安庭出去報信給那兩人。否則他們久等不見人,會以為我們在穀裏被人謀害了。”

“國師派出的隻有一位護衛?”

“我帶了四個人進來,眼下還有三位在此。穀主莫非不會數數?”

天以這一連串不停歇的明嘲暗諷,連周小山聽了都覺替段九尊尷尬窘迫。

段九尊也不愧是穀主,有著一張油潑不進的臉皮和深不可測的城府。那張白白胖胖的臉上絲毫不見慍怒,表情異常的嚴肅正經,“可今早上離開苗神穀的是兩位神機營的護衛。”

天以一怔,“兩位?不可能,我隻派了安庭一個人出去傳信。”

“守城的衛兵親眼所見是兩位神機營的人,身穿的也是神機營的衣服,所以未曾起疑,派人送了他們出穀。”

天以氣道:“明明我隻派了安庭一個人離穀,你非說是兩人。你這是什麽意思?”

小山插話,“他是懷疑安庭挾持了倉然,把倉然帶出去了。”

天以氣得直嗬嗬,“安庭壓根就不認識倉然,他和倉然有何仇怨,要挾持他出穀?”

段九尊冷聲道:“這正是我想要請教國師的地方。”

天以被惹惱了,“倉然是個大活人又不是屍體,安庭若是挾持他,他豈會乖乖就範?”

他抬手指著三樓,厲聲道:“我早就交代過安庭他們,苗神穀裏沒幾個好人,沒事不要出門。他們四個在屋裏打馬吊,這兩天連金穀的大門都沒出過!安庭從未來過苗神穀,更沒去過銀穀,如何知道倉然住在哪兒?又如何能在三位地字派長老的眼皮底下挾持他?”

天玄道:“我可以作證,他們幾位從未出過金穀。”

天以怒道:“你還是好好問問地字派的那幾個東西,搞不好是為了爭奪長老候選人,把倉然藏了起來,又或者是殺人毀屍!”

段九尊深吸了口氣,壓著心裏的急火,“國師,今早上至少有六個人可以作證,離開苗神穀的是兩人,穿的就是神機營的衣服。可眼下國師這裏還有三人,這如何解釋?”

晏聽潮忽然道:“我知道是怎麽回事。”

庭院裏驟然間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匯集到他身上。

他走下樓梯,不緊不慢道:“倉然的確是跟著安庭離開了苗神穀,不過並非如穀主所說,他被安庭挾持,而是他挾持了安庭。”

段九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立刻斬釘截鐵地說了個“不可能”。

晏聽潮不禁微笑,“穀主又不是倉然肚子裏的蛔蟲,怎麽知道這不可能呢?”

段九尊白白胖胖的臉氣得有點變形,反問道:“你又如何知道的?”

晏聽潮淡然道:“天還未亮,安庭來敲門,我一開門就見倉然身穿神機營的衣裝,拿刀抵著安庭,逼我給他一張人皮麵具。我問他要做什麽,他說要和安庭一起出穀,戴著麵具以免被守城人認出來。我怕他傷害安庭,隻好給了他。”

段九尊死死地瞪著晏聽潮,他知道倉然絕對不可能這麽做,晏聽潮是在信口胡說。可沒有人證,他氣得幹瞪眼沒法反駁。

其實天以和天玄聽到這個解釋,也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有些牽強。

但,沒有任何人證,誰也不能說明他在撒謊。

晏聽潮目光犀利地盯著段九尊,“至於他為什麽要離開苗神穀。穀主想要知道原因嗎?”

段九尊沉聲道:“為何?”

晏聽潮抬眸掃了一眼眾人,“我還是私下裏告訴穀主吧,以免當眾說出來,有損穀主的威望和顏麵。”

段九尊惱羞成怒地朝著身後揮了揮手,喝令親衛退下。

晏聽潮做了個請的手勢,“穀主我們去外麵說。”

“晏公子,”段九尊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個請字。

周小山看著這一幕,心裏又急又惱。

依她對晏聽潮的了解,她可以斷定晏聽潮當眾說的是假的,真相是他昨夜悄然去挾持了倉然,然後交給安庭帶出了苗神穀。好嘛,明明說好了大家是盟友,這家夥居然私自行動,連她都瞞得滴水不漏!

行,晏無尤你等著,咱們一會兒再算賬!

她咬著牙心裏劈裏啪啦的正在發火,恰好,晏聽潮回眸。

視線相對,他別有深意地對她笑了笑。

周小山氣鼓鼓地翻了個白眼。

段九尊和晏聽潮走到了金穀外麵的石橋上。

幽幽寒水之上,晏聽潮的臉色不複方才的和煦,一雙鳳目冷傲鋒銳地盯著段九尊。

段九尊迫不及待道:“此處無人,晏公子可以說了吧。”

“段穀主,大家也別繞圈子了,打開天窗說亮話。昨夜是我把倉然從銀穀裏帶出來,給他服了酥麻散,封了穴道,今早讓安庭帶出穀,交給了天目閣的人。”

段九尊又驚又氣,壓著火氣問道:“我猜到就是你。你為何要這麽做?”

晏聽潮站在一地碎光中,麵如冷玉,“因為我知道你死活不會把長老閣的秘密公布於眾,即便眉山贏了倉然,你也不可能讓天字派進長老閣。所以,我用倉然來換我想要的東西。”

段九尊心裏一沉,下意識覺得眼前這個人危險至極,“你想要什麽東西?”

“自然是苗神穀和賢王府的秘密。”

段九尊心裏一驚,麵上已經顯出驚色,但還是強自鎮定,“賢王府和苗神穀並沒有什麽秘密。”

晏聽潮冷冷道:“穀主你若是不打算說實話,我就去問倉然。他老子謀害賢王李瓚,這種株連九族的死罪,倉然有十條命也不夠死,他為了求生,一定會對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段九尊臉色蒼白地看著晏聽潮,“你怎麽知道?”

“倉朱和你決裂是假,你知道單太妃讓你做的事,都是千刀萬剮的死罪,為了不想他日事情暴露,你和苗神穀被牽連。你把倉朱推出去做替死鬼。不過倉朱也心甘情願,因為老太妃和單家許了他兒子的大好前程。”

段九尊聽見這些,心裏又驚又怕,又覺得匪夷所思,因為這些都是不可能被外人知曉的絕密,晏聽潮居然全都知道。

他瞬間生出殺念,想要立刻置晏聽潮於死地,但是這人武功蓋世,百毒不侵,且身後有天目閣的勢力。麵對這麽一個棘手對手,實在是讓人頭疼。

晏聽潮嘲諷道:“苗神穀替單太妃做了那麽多事,段穀主還要嘴硬說苗神穀和賢王府沒有秘密嗎?你不說也無妨,我把倉然交給國師帶回京城,你覺得如何?”

交給國師帶回京城,那就意味著很多事都會被聖上知曉。

段九尊權衡利弊,無奈道:“苗神穀和賢王府的淵源由來已久。”

“當年,老賢王還是東宮太子時,我以為他一定會繼承大統,我的的確確存了妄想,盼望有朝一日他登基為帝,能看在苗神穀為他效力賣命的份上,能讓我南詔複國。沒想到東宮易主,竹籃打水一場空。可我們已經登上了賢王府的船,再想下來便沒那麽容易了。小小一個苗神穀,又豈能和賢王府對抗,我隻能走一步算一步,慢慢想辦法脫身。”

晏聽潮不耐煩地打斷他,“段穀主也別訴苦了,不妨說說戰傀是怎麽回事?”

段九尊聽見“戰傀”更加心驚膽戰,心裏飛快轉了幾個念頭,突然放軟了口氣,“晏公子,你當年身中奇毒,危在旦夕,若不是我和重五爺想盡辦法替你解毒,你早就死了。”

“穀主也別以救命之恩來要挾我,這個救命之恩到底是怎麽回事,大家心知肚明。”

晏聽潮冷聲道:“中了百日憂的毒,無聲無息,毫無知覺,外人也根本不可能發現,我大哥並非什麽神醫,卻第一時間知道我中了毒,卻以最快的速度,將我送到了苗神穀,這世上唯一有可能替我解毒的地方。段穀主不覺得蹊蹺嗎?”

段九尊忍不住開始出冷汗。

“除非是下毒的人告訴我大哥,否則我大哥不可能知道我中了什麽毒,到那裏可以解毒。百日憂是苗神穀重五爺的獨門秘製,是誰要走了百日憂,穀主應該很清楚吧。”

段九尊頑固地搖頭,“我真不知道。”

晏聽潮一字一頓道:“這人給我下毒,然後以我的性命做要挾,讓我大哥替他做事。段穀主你身為幫凶,我沒有一劍殺了你和重五爺已經是夠仁義了不是嗎?”

段九尊吞了口唾沫,“你若這麽想,我也無話可說。”

晏聽潮冷笑一聲,突然抬手一掌拍向石柱上雕刻的一隻石獅。

碩大的獅頭被一掌擊飛,砰然一聲落入橋下,刺骨的冰水濺起到段九尊的臉上,他打了一個寒戰,心髒嚇得狂跳不止。

晏聽潮厲聲道:“到底是誰給我下的毒?”

段九尊無奈,低聲答道:“是大賢王李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