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上回遇刺,李瓚回府之後絕口不提,這次卻一反常態,回府之後,便和單雪洲一起去了王太妃的菩提靜苑。

單敏儀剛從佛堂出來,手裏拿著一串佛珠,風姿嫻雅,悠悠然然,乍然見到兩人在廳裏靜候,且都一臉肅色,不由一怔,問道:“是出了什麽事嗎?”

單雪洲道:“有人在天寶樓行刺殿下。”

單敏儀臉色一變,手裏的佛珠啪嗒一聲掉到地上,滾落一地。

她上前兩步,抓住李瓚的手,緊張地上下打量急聲發問:“殿下可有受傷?”

李瓚忙道:“母親放心,我沒事。”

“阿彌陀佛,多謝菩薩保佑。”

單敏儀先是鬆了口氣,接著便埋怨道:“我早就說過,你想聽戲,召他們來王府便是,何必要跑出去。幸好你沒事,不然我怎麽對太後交代。刺客抓到了嗎?”

單雪洲回道:“抓到了。”

單敏儀神色一緊,忙問:“是誰指使的可問了?”

單雪洲看了看李瓚,“殿下的意思,是把這事交給神機營沈大人審查。”

單敏儀斥道:“你們也是糊塗,此事一旦驚動沈大人,太後必定知曉。老人家年歲已高,萬一急出病來如何是好?”

單雪洲無奈道:“這事想瞞也瞞不住,天寶樓鬧出那麽大的動靜,賢王遇刺的消息早已不脛而走。”

單敏儀急道:“你既然趕去了,為何不及時阻止。”

李瓚道:“母親,實不相瞞,自打回到揚州,今日已是第二次遇刺。我怕你擔心,未敢提及。”

“這是第二次?”單敏儀吃了一驚。

李瓚點頭,“所以我想明日回京。”

“回京?不成不成。”單敏儀連連搖頭,“有封地的王爺沒有久居京城的道理。殿下襲爵之後本該立刻離京回揚州,隻因太後舍不得才多留你幾年,如今婚禮在即卻無緣無故折返京城,聖上怪罪下來怎麽辦。”

李瓚解釋道:“我回到揚州連著兩次遇刺,回京請沈大人查明真相找出幕後指使,算不得無緣無故。揚州這裏有人一定要置我於死地,一擊不成,必定還有二次三次。母親也不想我再出事吧?”

單敏儀有些惱怒,“你是我嫡親的孩子,我怎麽會想你出事!”

李瓚態度堅決,“請母親應允。等沈大人抓到幕後指使,我再回揚州不遲。”

單敏儀無奈隻好答應,“你回京後一定要稟明太後和聖上,以免聖上誤會。”

李瓚點頭應好,先行離開。單雪洲卻沒有一起告辭,而是對單敏儀使了個眼色。

單敏儀揮手命身邊的侍女退下,領著單雪洲進了內間。

內室裏彌漫著一股濃鬱的香氣,源自多寶閣上擺放的幾十串沉香佛珠。

單敏儀隨手拿起一串佛珠,問道:“刺客是什麽人?還留著活口嗎?”

“是苗神穀的人。”單雪洲故意沒說刺客是否還活著,留意她的神色。

單敏儀驚訝道:“苗神穀?”

單雪洲點頭,“對,為首的是地字派的長老倉朱。”

單敏儀吃驚道:“怎麽會是他?”

單雪洲道:“倉朱和殿下無冤無仇,為何要行刺殿下?我百思不得其解。”

單敏儀忍不住罵道:“賢王府對苗神穀不薄,給了那麽多好處,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單雪洲突然叫了聲“阿姐”。

單敏儀握著佛珠,情不自禁地皺起眉。

單雪洲不會知道,她心裏對這個稱呼,有多厭惡。

一個卑賤的瘦馬,用了下作的手段,成為單太傅一世清名上洗不掉的汙點,還留下一個精明過人、相貌出眾的兒子。幸好這一切隻有寥寥幾人知曉。

“雖然父親從未承認過我的身份,可我對單家一直殫精竭力,對阿姐忠心耿耿。父親去世後,我視阿姐為最親的人,對阿姐的話言聽計從。多年來,我對單家和賢王府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阿姐卻……”

在她麵前一向卑微順從的單雪洲,語氣中夾帶著從未有過的尖銳和不平,目光咄咄逼人,帶著怒意。

單敏儀心裏的厭惡之情越發濃烈,猛地打斷他的話,“你想說什麽?你在暗指是我派人行刺殿下?”

單雪洲沒有否認,雙目灼灼,“我隻是想不通倉朱為什麽要行刺殿下,阿姐能否給我一個理由。”

單敏儀厲聲道:“苗神穀行事詭異,穀主老奸巨猾,天地兩派又鉤心鬥角,我怎麽會知道他們的心思?你問我要什麽理由?你該問的是那個白眼狼倉朱!”

“倉朱已經死了,那個假冒車夫的刺客也死了。死無對證,所以長姐毫無顧忌。”

單敏儀怒罵:“閉嘴!你知道你在說什麽?”

單雪洲冷冷道:“我自然知道我在說什麽,我還知道阿姐心裏想要什麽。請阿姐不看僧麵看佛麵,手下留情。”

單敏儀氣得手指哆嗦,指著單雪洲的鼻尖兒,“你真是昏了頭,竟然懷疑到我的頭上。你別忘了,你當年做的那些事,如果不是我替你求情,父親早就將你剁碎了扔到海裏喂魚!”

單雪洲不卑不亢道:“阿姐對我的恩情我記在心裏。也請阿姐記著,我為單家和賢王府所做的一切,早就足以抵消阿姐對我的這點恩情。”

單敏儀怒道:“放肆!沒良心的東西!你有今日全是依仗著賢王府!依仗著單家!”

單雪洲冷冷一笑:“阿姐說反了,如今的賢王府和單家,全靠著我陸海商行!”

說罷,他轉身闊步離開。

單敏儀咬牙盯著他的背影,目光漸冷,心頭火卻越燒越炙。

“落英。”

“奴婢在。”

落英是單敏儀身側最信任的女史,武功高強,劍術精妙。

“從今日起,兩位公子身邊片刻不得離人。若我不在府中,不可讓單雪洲靠近兩個小公子。”

賢王遇刺的消息,整個王府都傳了個遍,沉香苑也不例外。

李美娘當著白夫人的麵,不便開口詢問周小山。周小山知道幹娘心急,便主動把遇刺的前前後後都說給白夫人聽,也就等於告知了李美娘。

白夫人聽完,麵上漸漸露出不安的神色。周小山說到李瓚假扮她離開天寶樓,她也如周小山和李美娘一樣,猜測李瓚會去找林香雲的墳墓,可接下來卻怎麽都想不到他去找的人是單雪洲。

是偶然所為,還是他猜到了什麽?

這孩子打小就離開王府,說實話她對李瓚並不甚了解,隻看容貌氣性,是個幹淨單純的模樣,未曾把他心思想得太深。

正心神不寧,聽雪站在簾外稟告,說前頭傳了話,晏家來了人要接周姑娘回去。

李瓚此次遇刺鬧出了大動靜,單敏儀就算是做做樣子也會在府裏徹查一番。

周小山留在府裏可能還要被牽扯進去,李美娘遞了個眼神給她,示意她立刻回去。

小山索性連向李瓚辭行也免了。

她本不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左思右想,總有覺得李瓚有些不對勁。

晏家的馬車就停在王府門外。

周小山撩開車簾,嚇了一跳,晏聽潮居然坐在裏麵。

“閣主你怎麽親自來了?”

晏聽潮不滿地瞅瞅她,“我怕你不肯回來,要是你不走,我就進去把你拎出來。”

周小山莞爾,“閣主想多了,堂堂賢王府,我哪敢賴著不走啊。上次要不是被單雪洲送來,我想進都進不來呢。”

“賢王遇刺的事你聽說了嗎?”

“我沒有聽說,我是親眼見的。殿下遇刺的時候,我就在天寶樓。”

周小山講完過程,晏聽潮又驚又氣又後怕,火氣憋不住,板著臉就開始訓人。

“你幹嗎要幫他?他是你什麽人?我老早就說過,不相幹的事不要插手,不要濫發善心。”

小山辯解道:“我哪能想到天寶樓裏會有刺客,更想不到會有炸藥啊,我以為就是去看個戲,順便幫他的忙而已。”

晏聽潮沒好氣道:“是你壓根沒想過李瓚會利用你!”

這是周小山憋在心裏不想承認的一個念頭,李瓚如果不知道天寶樓有詐,就不會讓單雪洲帶了那麽多人來。

原本她對李瓚印象極好, 容貌氣度都讓人生出好感,更無王侯的驕縱之氣,所以她對他毫無防備之心,願意幫他一個忙,誰知道險些把命幫進去。

“我以為他離開天寶樓是想去找林香雲的墳墓。”

晏聽潮冷冷道:“他根本不用去驗證。棺木裏有什麽一看便知,送信的人用不著胡編亂造一眼就能識破的謊言。”

小山:“他是不是已經猜到了單太妃想要害他?”

“他聰慧過人,一旦知道自己的身世,就不難猜到。”

李瓚的所作所為都可以解釋得通,唯一讓晏聽潮想不通的是,單雪洲一直替單家和賢王府做事,他如果和單太妃一條心,不會不知道單太妃要害李瓚。那他為什麽要去救李瓚?李瓚又為何會想到去找他求助?

小山道:“這次的刺客也是苗神穀的人。為首的那個人,四五十歲的年紀,右臉隻有半截眉。”

晏聽潮腦海中浮起一個人的影子,“他是地字派的一位長老,名叫倉朱。”

“你認識?”

晏聽潮點頭,“看來,天以很快就要召你回苗神穀了。”

周小山一想沒錯,地字派死了一位長老,需要新人進入長老閣。

“不知這次你的對手實力如何。”晏聽潮略帶憂慮地看看她。

周小山自信滿滿,“武功和下毒兩項應該可以穩贏。”

晏聽潮哼道:“天外有天,你的武功沒你想的那麽高。”

小山一臉不服,回敬了一聲哼。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

晏聽潮揉著眉心,歎口氣,“算了,我陪你一起去,萬一你遇見什麽危險, 我還能替你擋一擋。”

小山心裏暗喜,嘴上卻道:“你不是說過不去苗神穀嗎,那個什麽穀主孫女還對你虎視眈眈呢。”

晏聽潮略一沉吟,“我這次帶著未婚妻去,她自然會死心。”

“你有未婚妻?”周小山臉色一變,心口莫名其妙地一陣憋悶,難受得不行。

晏聽潮眸光定定地看看她,“假的。”

假的?

小山瞬間明白過來,臉頰轟一下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