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原來是周姑娘!”李瓚先是驚歎了一聲,接著便一臉急切地問:“周姑娘怎麽受了傷?”

周小山路上已經想好了說辭,先開口說道:“說來話長。我去追一個人,不小心被單大人誤傷,其實都是皮外傷,並不礙事,單大人不放心,定要親自送我回來。”

她故意說得含混不清,似是而非,單雪洲也挑不出毛病來。

李瓚注意力全在她受了傷的胳膊和手背上,一時也沒反應過來單雪洲為何要把她送回到賢王府,急聲吩咐安遠,“去請白夫人過來,說我這裏有位女客受了傷請她來看看。”

單雪洲親自送周小山到王府,就是為了驗證她是否說謊,眼下親眼所見周小山和李瓚相識,且李瓚對周小山十分關切,也不再懷疑周小山的身份,客套幾句便告辭離開,臨行前看了看李瓚,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周小山估摸他心裏特別想要打聽李瓚遇刺的事,但又不敢明目張膽地問,畢竟不是親舅舅,加上兩人身份地位懸殊,不可能像尋常百姓家的舅甥關係那麽親和。

周小山來到王府隻是事急從權,等單雪洲一走,便對李瓚道:“殿下,我這些皮外傷不礙事,回去塗點傷藥便好了,不敢勞煩殿下請人替我看傷。”

李瓚柔聲道:“周姑娘的救命之恩,本王一直記在心裏,隻是擔心母親知曉,未敢登門拜謝。姑娘救過我的命,和本王不用客氣。”

“師叔還不知道我在王府,恐怕正在四處尋我。”

李瓚微怔,“師叔?”

周小山莞爾,“忘說了,晏公子就是我師叔。”

李瓚恍然道:“難怪你一直跟著他。我這便讓人通知晏表哥,說你在我這裏,讓他放寬心。”

周小山壓根沒把自己那點小傷放在心裏,一心想趕緊離開,正要繼續推辭,突然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告辭的話到了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我私自出門又受了傷,回去恐怕師叔責罰。能否在王府裏暫住兩日,等師叔消消氣再回去。”

李瓚顯然有點意外這個“暫住”,又驚又喜道:“好啊好啊,姑娘想住多久都行。”

李瓚轉身吩咐安遠,派個人去給天目閣的晏公子送信。等他回過身來,周小山忍不住問:“殿下,小山幽徹,遍地堆香雪,那句詩的下一句是什麽?”

“隻恐今宵入夢,夢到處,魂孤絕。”

周小山心裏一沉。

這一句聽上去很不吉利啊。

難道給香雪膏取名的人,暗示她娘已經……不,不會的,幹娘從未說過她娘已經不在人世,她來揚州就是想要找到她娘的下落。

周小山心神不寧地看向門外,一位中年美婦從抄手遊廊款款而來,素衣青裙,風姿清雅。身後跟著一位丫鬟,另有一位仆婦手裏提著藥箱。

白一麟曾對她說過,他有位姑姑是老賢王的側妃,想必就是眼前這位白夫人了。不得不說,白家人長得真是好看,大約是行醫之人,舉手投足都自帶一股悠然自得之氣。

李瓚走到廳門處,微微頷首叫了聲白姨,比對舅舅單雪洲,明顯多出幾分敬重。

白少瓊笑眼看向周小山,“可是這位姑娘受了傷?”

李瓚道:“正是這位周姑娘。”

周小山上前行禮。

“周姑娘別多禮。”白少瓊伸出纖纖素手,在周小山胳膊肘下虛虛一托,周小山演戲成了習慣,當即痛呼一聲,倒把李瓚嚇了一跳。

周小山忍著好笑,忙低頭致歉,“讓王爺夫人受驚了,我從小就怕疼。”

李瓚微微擺手,倒是不好意思起來。

“小姑娘家嬌氣怕疼很常見。”白少瓊笑著吩咐身後的仆婦,“把金川藥和柳枝水拿出來。”

周小山瞟了一眼那仆婦,三十許的年紀,容貌寡淡,帶著一股子呆氣,但是手指卻出奇的靈巧,動作快捷。

白少瓊接過她遞來的柳枝水,清洗血痕,周小山假裝很痛的樣子,咬著下唇,皺著黛眉,淚眼婆娑。演得正投入,突然一抬眼發現李瓚正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眼睛裏全是愛憐,一副恨不得替她受苦的樣子,頓時有點窘。

白少瓊替她上了藥,仔細包紮好,柔聲細氣地說道:“姑娘的傷沒什麽大礙,養幾天就好了。傷口別見水,每日換藥即可。”

“多謝夫人。”周小山偏頭看著李瓚,問道:“殿下,我想要住在白夫人那裏,方便夫人替我換藥。不知夫人是否方便?”

白少瓊不等李瓚開口,便一口答應,“沒什麽不方便的。我院子裏人少清靜,姑娘別嫌太悶就好。”

周小山甜甜一笑,“怎麽會呢,夫人,我曾是一麟的師姐。”

白少瓊又驚又喜,“是嗎,我有三年未曾見到一麟了。”

“他呀,現在長得一表人才,劍法又好。”周小山嘴巴甜,一會工夫就把白少瓊哄得笑顏如花。

白夫人居在沉香苑,正如她所說,是一處清靜偏僻的院子,庭院裏種了不少藥草,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草藥味兒和香草味兒。

老賢王的侍妾,除了白夫人,還有沈夫人和劉夫人,三人膝下皆無子女,白夫人研習藥草藥膳,追求養生之道,那兩位夫人,一位禮佛,一位修道,倒是各有各的修行,互不打擾。王太妃含飴弄孫,早就免了幾位侍妾的早晚請安。

因周小山在沉香苑做客,晚飯準備得格外豐盛。那位仆婦名叫施娘子,動作麻利,手腳快捷,做得一手好藥膳。

李瓚又專程派人送了八道好菜,四葷四素,味道絕佳。不僅周小山吃的撐了,白夫人也吃的多了,由丫鬟聽雪陪著在庭院裏散步。

施娘子一邊替她收拾屋子,一邊問周小山,“周姑娘要不要去消消食?”

周小山笑吟吟地擺手,“不了不了,我受了傷,手疼胳膊也疼,還是躺著歇歇吧。”

施娘子笑笑,“那姑娘去**歇著吧,早點睡。”

周小山哎了一聲,麻溜地躺到**伸了個懶腰,從懷裏拿出她的機關秘鑰仔細看起來。

書還沒翻上兩頁,聽雪來請她去前廳,說晏公子來了,王爺請她過去。

小山一怔,晏聽潮怎麽還親自來了?

李瓚正陪著晏聽潮喝茶,見到周小山進來,便笑吟吟道:“你師叔聽了信兒,不放心你,要親眼見見你傷得重不重。”

晏聽潮的目光如電般掃過來,焦慮和關切一閃而過,瞬間又被一貫的高深莫測掩蓋住了。

周小山笑吟吟道:“不重不重,就是皮外傷。白夫人替我上了藥,說三五天便能好。”

晏聽潮上前兩步,握住了周小山的手腕,手指搭在她的脈上。

當著李瓚的麵,小山有點不自在,輕輕往外麵抽了抽,小聲道:“真沒事,就是皮外傷而已。”

晏聽潮探明她內息正常,鬆了口氣,“既然無礙,就隨我回去吧,住在王府裏像什麽話。”

“我想在王府住幾天,方便白夫人替我換藥。”

晏聽潮不悅道:“我回去替你換藥便是。”

李瓚笑道:“晏表哥對周姑娘放心不下的話,不妨也住在府裏。”

這話聽上去像是打趣,晏聽潮不禁尷尬地笑了笑,“我沒什麽不放心的,隻是這丫頭沒大沒小,王府裏規矩大,我怕她惹是生非。”

李瓚揮了揮手,“府上也就母親跟前規矩大,周姑娘住在白夫人那裏不會有事,白夫人為人極好,請晏表哥放心吧。”

小山乖乖巧巧地點頭,“我保證不惹是生非,白夫人煮的藥膳特別好,王府的飯菜也好吃極了,我多住幾天養養身體。”

李瓚莞爾失笑,小姑娘這會兒看起來可真像是一隻饞嘴貓兒。

晏聽潮冷著臉道:“你跟我來,我問你幾句話。”

小山跟著他出了正廳,走到廊簷下,晏聽潮壓低聲問道:“你怎麽受的傷?”

小山把碰見李木卻沒抓到他,反而被單雪洲所傷的經曆說了一遍。

晏聽潮氣道:“上次你去追李雲照還知道給我留個印記,這次倒好,人跑個沒影,我找了你整整一下午,差點沒急死。”

小山解釋道:“當時根本來不及叫你。他走得很快,我要是不跟上去,轉眼就不見了。”

晏聽潮麵色沉沉地瞪著她,“周寧兮,你給我記住一句話。”

小山被他的語氣和眼神嚇了一跳,輕聲問:“什麽話?”

“什麽事都沒有你的命重要。”

小山眨了下眼睛,心裏撲通一跳。

晏聽潮:“你知道了真相又如何,一劍下去,你就帶著真相去見了閻王爺,有個屁用。”

小山破天荒地沒頂嘴。

“我再提醒你一件事。”

“什麽?”

“賢王的未婚妻是神機營統領沈照青的女兒,開了春就成親。”

“你說這個什麽意思?”

晏聽潮冷冷道:“意思就是,你不要對賢王有什麽想法。”

小山一副好笑的表情,“閣主你想什麽呢,我住在賢王府,是想找我幹娘。她來揚州就是奔著賢王府來的。”

晏聽潮眼中的怒氣消了些許。

“丹華鋪已開張了半月,都不見她來找我,我懷疑她早就混進了賢王府,因為在王府中深居簡出,壓根不知道外麵開了一間丹華鋪,也不知道我來了揚州。所以我才借口養傷在王府裏待上幾天,看看能不能在王府裏找到她。”

“當真不是因為賢王?”

小山橫了他一眼,“我心裏沒有情情愛愛。”

晏聽潮默了默,神色很古怪地問了句,“沒有?”

小山擲地有聲,“沒有。”

晏聽潮莫名其妙地生了氣,臉色一沉,拂袖而去。

周小山噘著嘴巴跟著聽雪回了沉香苑。

白夫人養生有道,正在用藥湯泡腳,裏麵還放著玫瑰花瓣,好會享受的樣子。

見到周小山回來,她笑吟吟招呼身邊的施娘子,“周姑娘不便洗漱,你仔細侍候她,別讓她的手沾水。”

白夫人泡著腳,臉色緋紅,紅撲撲的明豔動人。

周小山忍不住道:“夫人保養得真好,看上去隻有三十歲。”

白夫人撲哧一笑,“周姑娘長得好看,又會說話,難怪王爺喜歡。”

周小山窘道:“哪有啊。”

白夫人含笑不語。

周小山回了自己的客房,施娘子端了熱水進來,放在棚架上,又替她擰幹麵巾,笑吟吟走到跟前,“姑娘,我替你擦臉。”

周小山看著她的手指,客客氣氣道:“多謝施娘子。”

施娘子笑道:“姑娘是王府貴客,不用和奴婢客氣。”

“不客氣也不行啊。”

周小山望著她,幽幽歎了口氣,“謝小水,紀柔嘉,李美娘,施娘子。唉,幹娘你這取名的水平是越來越差了啊。”

施娘子拿著麵巾,呆了片刻,突然臉色一變,惡狠狠地把毛巾捂到周小山的臉上。

“你個死丫頭,要不是看在你娘的份上,我現在恨不得打斷你的狗腿!”

毛巾在臉上狠狠擦了幾下,周小山嚶嚶嚶喊疼。

“疼死算了!”

李美娘凶巴巴地繼續擦,把她一張小臉擦得紅彤彤的方才停下手,氣得把麵巾扔到了臉盆裏。

周小山又好笑又好氣,嬉皮笑臉地去抱她的胳膊,“幹娘你幹嗎這麽凶啊。”

李美娘氣得翻白眼,“嗬,你還記得我是你幹娘?老娘給你說的話,你半個字也沒聽!”

“幹娘你別生氣嘛,我這不是乖乖聽話,跟著晏聽潮嗎?”

李美娘咬牙切齒道:“我的原話是、把香雪膏的方子賣、給晏聽潮。然後你拿著錢去找師父,讓師父替你安排一門親事。你有哪、一、句話是照著辦的?你狗膽包天跑到揚州來不說,還賴在王府!”

“我這不是想來找你嗎?”周小山繼續貼上去,死死摟住李美娘的胳膊,“幹娘你不想我嗎?”

“想個屁!老娘煩都煩死了,要不是因為你個拖油瓶,老娘早就嫁了男人,過快活日子去了。”

小山眉開眼笑地望著她,“嘖嘖,幹娘你可真是個口是心非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