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大蝠交完差事,被晏七送出天目閣。

晏聽潮坐在廳裏,靜默片刻,突然抬手一記指風彈向屏風後的珠簾,隨著嘩啦一聲脆響,珠簾彈開半掌寬的間隙,露出一張靈氣嬌顏。

周小山偷聽又被抓個正著,索性撩開珠簾走到他跟前,沒等晏聽潮開口,她先發製人,“這可不怪我,你若是大大方方叫我旁聽,我也不用偷偷摸摸的。”

晏聽潮微微仰頭,看著她略帶不滿的明豔雙眸,正色道:“這份名單我大哥藏得如此隱秘必定有隱情。知道真相可能危及性命,所以他直到死都瞞得滴水不漏,連對我都沒透出半點訊息。你還是少露麵的好。”

周小山再遲鈍也聽出了他話裏帶著關心她的意思,頓了頓道:“大蝠說名單上的人去了同州,當年我幹娘和我娘也在同州,真是巧。”

“你知道當年同州守將是誰嗎?”

“知道啊,他叫沈千裏。”

“他就是懿德太後的親弟弟,也就是我的舅公。不過我並未見過他。”

周小山驚到了。同州遠離京城,苦寒閉塞,因地理位置特殊,是北戎南下中原的必爭之地。先帝居然讓皇後的親弟弟領這種苦差事,真是想不到。

“先帝忌憚外戚,沈千裏是憑著自己的本事,靠著軍功一步一步升遷,最終成為同州守將。戰死之後,先帝感念他忠勇,讓他兒子沈照青入了神機營。”

周小山:“沈照青現在也在京城?”

“他從沈將軍過世後,便一直留在京城。聖上仁孝,看在懿德太後的份上,對沈照青十分照拂,前幾年升他任了神機營的統領,懿德太後將他女兒指配給了李瓚。”

原來李瓚要娶的是沈照青的女兒。難怪他還未成親,想必是沈照青的女兒太小,他一直在等著沈家姑娘長大成人。

周小山忙問:“沈照青會不會知道我娘的下落?”

晏聽潮道:“不一定。當年卓掌門托付的人是沈夫人。沈照青那時也不過是個少年郎,對這種微不足道的後宅之事恐怕壓根不會關注。”

周小山還是不死心,“那去京城找他問問便知。”

“千萬不可。”晏聽潮鄭重其事地告誡她,“你幹娘拚命讓你掩藏身份,自有她的道理,你貿貿然去問沈照青,沈照青肯定會問你的身份來曆。你幹娘對你的身世諱莫如深,極有可能是擔心你暴露身份會引來殺身之禍。還是先找到你幹娘問清楚再做打算。”

周小山這次倒是聽話,沒有堅持。

“方才大蝠說的林香雲到底是誰啊?”

她同晏聽潮一樣,也對林香雲的事充滿好奇,尤其是聽到匪夷所思的掘墳。

“單雪洲不是李瓚的舅舅嗎?他為何偷偷摸摸去查單雪洲的小妾,這中間肯定有什麽秘辛吧?”

“一定和林香雲生的那個孩子有關。因為他的關注點不在於林香雲,而在於那個嬰兒。他讓大蝠挖墳查看究竟有沒有一個嬰兒的屍骨,顯然是想要判定那個孩子究竟死沒死。”

晏聽潮原本也沒想到林香雲會是這般年紀,更沒料到會是這個身份。

“那個嬰兒和他有什麽關係?”

“肯定有關係,不然他也不會平白無故地去打聽。最奇詭的是,他遇刺後,本該讓王太妃在王府裏徹查奸人,他卻一反常態地隱瞞不告,顯然不是他口中所說的怕母親擔心,而是不想讓王太妃知道他私自出府是為了去找大蝠打聽林香雲。”

周小山眼睛一亮,“難不成,他懷疑自己不是王太妃親生,而是林香雲的兒子?王太妃嫉妒林香雲,把她送給單雪洲,等她生了兒子,就抱回來,去母留子。這不是戲本裏常見的故事嗎。”

晏聽潮也想到了這個可能,剛才一時好奇還起過念頭,大蝠不肯繼續往下查,不如讓天目閣的人去尋找林香雲的墳墓,探個究竟。但是轉念一想,關我屁事,搞清楚了又沒有一毛錢,不掙錢的買賣搞不好還要被滅口。

周小山兩眼放光地看著他,想聽他的判定。

晏聽潮清清嗓子,“你聽到就算了,可別外傳。反正這事和我們沒關係,江湖上的規矩,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周小山負著手道:“我覺得這句話不對。知道得越多,才會死得越慢。因為,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晏聽潮打住這個話題,正色道:“你還是趕緊找到你幹娘吧。”

周小山拍拍衣服,出門去丹華鋪。

這次索性就在鋪子門口支了一條長凳,蹺著腿坐在凳子上,盯著來來往往的行人。

她信心滿滿的一來揚州就能找到幹娘,沒想到這麽多天了,她還是一直沒露麵?是因為這丹華鋪開張聲勢造得 不夠大,她沒聽到信兒?

周小山正琢磨怎麽把自己來到揚州的消息散開,突然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一個男人大步流星地從丹華鋪的麵前走過,居然是杏林藥鋪的李木!

周小山雖然隻見過李木一麵,因她深諳易容之術,對人的相貌體格都會格外關注,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即便隻見過一麵,也確定無疑就是他!

眾裏尋他千百度,沒想到這人居然就從自己眼皮子底下走過,而且他步履匆匆,目不斜視,顯然不是出門逛街。

晏聽潮此刻還在天目閣,根本來不及叫他過來。

這一次若是錯過李木,下一次便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碰見他。人海茫茫,如同大海撈針。周小山不及細想,抬腳就跟了上去。

她輕功了得,一路上提氣運功悄然潛行,李木壓根沒留意到身後有人跟蹤。

他徑直從城中走到了郊外的碼頭。周小山身上並未帶有兵器,隻有天以贈送給她的袖箭。她想好了,能打就打,打不過就跑。

她輕功很好,一路尾隨,李木甚至都沒有覺察,可見這人武功遠不如她,沒什麽可怕的。

此刻四下無人,正是好時候,周小山戴上鮫綃麵具,衝著李木喂了一聲。

李木轉過身,見身後不遠處站著一個容貌平平的少女,本來毫無警備之心,可是突然想到這少女跟在自己身後,自己竟然毫無覺察,頓時心裏一驚,下意識地就要拔劍。

周小山抬手射出一枚袖箭,正中李木的右臂,李木大驚失色,捂著右臂往後躍開數步,周小山不給他喘息機會,飛身上前,一掌擊向李木胸口。

李木急忙抬左臂來擋,周小山就勢去抽他腰間長劍,無空劍法她已是爐火純青,長劍在手,李木毫無勝算,一定會被她製住。

然而就在長劍抽出一半的時候,突然身後一股殺氣襲來,直逼她的後背。

周小山身形翩巧,一個翻折,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從劍氣下旋身飛出,反手一枚袖箭射向偷襲她的人。

當的一聲,袖箭被長劍擊開,李木避之不及,竟被袖箭再次刺中右肩,慘叫一聲。

周小山暗暗慶幸,還好,這下李木等於完全沒有攻擊力,隻需全力對付偷襲她的人。

讓她怎麽都想不到的是,偷襲她的人竟然是單雪洲!

單雪洲去天目閣送還馬車時,周小山曾在鬆鶴堂外見過他一麵,他身負武功已讓她很吃驚,更讓她吃驚的是他手中的那把劍。

那柄劍看上去平平無奇,可是卻暗含機關,能從劍尖處再彈出半尺,周小山武功再強,也是赤手空拳,而且麵對這把稀奇古怪的劍中劍,幾個回合下來便有些吃力。

眼看逼審李木毫無希望,周小山決定抽身走人,可單雪洲根本不打算讓她逃,連著施出幾招淩厲殺招,長劍中彈出的劍中劍,在周小山的手臂和手背上劃出了數道血痕。

周小山並不怕疼,但是手無寸鐵,堅持不多久,被單雪洲用劍中劍抵住了喉結。

“你到底是誰?”冰涼的劍尖在溫熱的肌膚上,激起了雞皮疙瘩。

這是周小山有生之年,第一次被人指著要害,命懸一線。

可她心裏並不服氣,她赤手空拳,單雪洲仗劍欺人,勝之不武,若是她手中有劍,單雪洲根本不是她的對手,早晚有一天,她要反殺回去。

可眼下,她從單雪洲的眼睛裏看見了濃烈的殺氣,想法保命是第一要務。

“單大人,我是賢王的人。”

周小山十分冷靜地看著他,腦子裏已經想好了對策。此刻唯有搬出李瓚才有可能救她一命。單雪洲名為李瓚的舅舅,但畢竟是單家養子身份,對李瓚必會敬畏有加。

單雪洲顯然沒想到這個女子會認識自己,怔然之際,周小山接著說:“賢王親信侍衛名叫安遠,賢王食指上有一枚黑痣。”

這是那天李瓚中了毒,周小山親眼所見。

單雪洲半信半疑道:“王爺從京城回來,帶了四位侍從。我在王府中從未見過你。”

“我秘密受命私下保護王爺。”

莫非是太後安排的暗衛?單雪洲掃了一眼李木,問道:“那你跟著他做什麽?”

“賢王前些日子駕車外出遇了刺客,這人和刺客身形一模一樣,我想盤問他。”

單雪洲吃了一驚,“賢王遇刺?什麽時候的事?”

周小山道:“就是單大人替賢王歸還馬車的那天。賢王馬車被毀,借了晏聽潮的馬車才回到王府。”

單雪洲聽到這兒,勉強算是信了她,畢竟這些事外人不可能知道。

他撤回長劍,淡淡道:“既然你是賢王的人,那我派人送你回王府。”

這女子說的是真是假,見到李瓚便知分曉。

周小山忙說:“不用麻煩單大人,我自己回去便是。”

單雪洲冷冷道:“此處離王府尚遠,姑娘有傷,走回去恐失血太多,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無法對王爺交代。”

說罷從懷裏拿出一隻呼哨,一長兩短,吹了三聲。

不多時,從碼頭那邊跑過來幾個人。單雪洲交代其中一人去找輛馬車來,然後又對李木使了個眼色,讓他離開。

周小山鬆了口氣。好險,這次算是忽悠過去了。等回到天目閣,她頭一件事便是去找晏貔貅要一件趁手的兵器,隨身攜帶,以防不測。

她原本打算上了馬車,走到城裏便跳車跑掉。可萬萬沒想到,單雪洲也和她一起上了馬車。顯然單雪洲沒有全信她的話,想要親自押送她到李瓚麵前對質一番,確認她的身份。

周小山暗暗頭疼,自己眼下還戴著鮫綃麵具,一會李瓚見到自己並不認識,如何是好?

她本不想讓單雪洲知道自己的真麵目,可他若是執意親自要把自己送到李瓚府上,她也隻能暴露真顏了。

單雪洲遞給她一瓶外傷藥,“姑娘先塗上。”

“不用了,這點皮外傷根本無礙。我早已習慣了。”

周小山婉言謝絕,一來她不怕疼,這點皮外傷根本不算什麽,二來她防備著單雪洲給她的傷藥有詐。

單雪洲也不勉強,收回傷藥,低聲道:“賢王遇刺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怎麽隻字未提?”

周小山回道:“賢王不讓外傳,怕王太妃擔心。”

單雪洲頓了頓,“你不妨對我說說,我不外傳便是。”

周小山幹笑:“這……請單大人原諒,屬下實在不敢違背王爺的嚴令。還請單大人體諒王爺的一片孝心,遇刺的事請勿讓王太妃知曉。”

單雪洲十分不悅,冷著臉一言不發。

周小山頓了頓,問道:“方才那人,是單大人的手下?”

單雪洲冷聲道:“方才那人不可能是刺客。姑娘必定看錯了。”

周小山當然知道李木不可能是,為了演戲逼真,繼續不依不饒地追問,“單大人為何這麽肯定?”

單雪洲回道:“因為賢王送還晏公子馬車的那天,他與我在一起,不可能有時間抽身行刺王爺。”

周小山假裝釋然地哦了一聲,“原來如此,那我認錯人了。”

馬車進了城,路過丹華鋪,周小山悄悄朝著街道瞄了一眼,沒見到晏聽潮的身影,心想他恐怕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從鬼門關走了一圈。

單雪洲帶了周小山從西側小門入府,未驚動王太妃,叫了個下人去通報賢王。

周小山心想,反正她救過李瓚,一會就算被戳穿也無妨,李瓚應該不會讓單雪洲動她一根毫毛。

不多時,李瓚帶著安遠過來,見到單雪洲,笑著稱了聲小舅。

單雪洲也不廢話,指著周小山問:“殿下可認識她?”

李瓚瞟了一眼戴著麵具的周小山,正打算開口說不認識,周小山已經抬手取下了鮫綃麵具。

李瓚沒想到是她,露出驚訝萬分的表情。

而單雪洲,比李瓚更為震驚。

真難以相信,這世上居然還有一個女子,長了同樣一對風華無雙的瀲灩明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