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李美娘瞪著她,“放屁。”

周小山笑嘻嘻道:“這些年你若是真想嫁人,根本不會把自己裝扮得那麽醜,還故意傳個克夫的惡名。”

李美娘沒好氣道:“你怎麽認出來我的?”

周小山軟軟地靠著她,像個小馬屁精一樣,“幹娘的易容術天下無敵,出神入化,沒人能識破,我也壓根沒瞧出來。可是不論幹娘麵容身形怎麽變,你的這雙手沒有變過。因為你要用手做事,改變偽裝都會很不方便。幹娘的這雙手,我看了十七年,就算是閉著眼睛都能摸出來。”

李美娘又氣又心軟,咬牙切齒地用手指戳著她的腦門,“你為什麽不聽話,非要跑到揚州來?”

“因為我不能讓你一個人涉險。”周小山收起臉上的嬉笑,“你來揚州混入賢王府,是不是為了找我娘?”

這鬼丫頭真是不好糊弄,居然全都猜中了。

李美娘歎了口氣,柔聲道:“阿寧,你娘的心願就是讓你安安穩穩過一生,老娘給你存的銀子,足夠你逍遙自在活一輩子。大人的事,你別管,你聽話,乖乖回去找師父好不好?”

“回去乖乖嫁人啊?”周小山故意反問:“如果我的孩子也不怕疼,我是不是也要教會他們一輩子演戲,一輩子騙人?”

李美娘被堵得答不上來。

周小山指著自己的鼻子尖,“他們若是問我為什麽要騙人?你讓我怎麽答?我告訴他們,你娘我就是演了一輩子的戲?也不知道為什麽,所以我幹娘就是這麽教我,你們也接著演就是了,世世代代地演下去。”

李美娘一聽就頭疼,她沒想那麽遠,那麽多,這些年光照顧這個小丫頭,已經愁掉了她半條命。

周小山眼看幹娘無話可說,底氣更壯,“我不想一輩子都要演戲騙人,更不想我的孩子也重複我這樣的人生。我寧願這輩子就打光棍,也不會就這麽稀裏糊塗地過下去。”

李美娘無奈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周小山柔聲道:“我知道幹娘你這麽做都是為了我好。可我稀裏糊塗過一生,這輩子都不會快樂。我想讓你告訴我原因。”

李美娘板著臉道:“刨根問底地問那麽多,是能當飯吃,還是能當覺睡,還是能當錢花?”

周小山一股子倔勁全湧上來了,眼睛亮得像是兩隻小燈,“幹娘,我不再是小孩子。這些年,你為了我東躲西藏,為了我浪費了大好青春,我想知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為我辛苦了十七年,我也該為你做些什麽。在我心裏,其實我對我娘並沒有什麽執念,我也不在乎我爹是誰。我在乎的人,是你!”

李美娘眼眶熱了。

周小山也紅了眼圈,“你嘴上一直嫌棄我是個拖油瓶,其實你心裏把我看得比命還重。你燒掉丹華鋪,讓我去找師父,把錢都留給我,無非是抱了死念,向師父托孤。我若不來揚州,隻能下輩子才見到你。是不是?”

李美娘假裝撩頭發,擦去眼角的濕熱,笑道:“你鬼精鬼精的也不知道隨了誰,老娘想騙你也不容易。”

周小山抽了抽鼻子,“晏聽潮說,幹娘喜歡撒謊,但是每次編的謊話都漏洞百出。”

“放他娘的屁。”

周小山忍俊不禁。

李美娘告誡道:“那小子打小就不是個省油的燈,你和他混在一起,可別被他賣了還替他數錢。”

“那倒不會,誰賣誰還不一定呢。”

李美娘:“……”

周小山頓了頓,“我爹是不是晏長安?”

“不是。”

李美娘答得特別痛快,不像說謊,周小山不知不覺鬆了口氣。

李美娘立刻問:“你鬆口氣是什麽意思,你喜歡晏家那小子?”

周小山莫名心虛,連忙解釋:“我鬆口氣是因為,晏聽潮外號晏貔貅,摳門得要死,把錢看得比眼珠子還重,我要是晏長安的女兒,可是要分掉晏家一半家產。他搞不好為了獨占家產謀害我。”

李美娘哼道:“你心裏幾個花花腸子還能瞞得住我?”

“我爹不是晏長安,可為什麽這個香包上繡了一對燕子?”周小山拿出在搖籃裏找到的香包。

李美娘一怔,“你在哪找到的?”

“金陵晏府。翹頭案下有條密道,走進去是個秘密庭院,種了兩棵桂花樹。”

“你娘懷孕後就藏在那個院子裏,你就是在那裏出生的。”李美娘接過那個香包,手指輕輕摸著上麵的刺繡,感慨道:“晏長安雖然不是你爹,可是你娘很喜歡他,她心裏很想你是晏長安的孩子。”

“那我爹究竟是誰?”周小山衝口而出。

“你爹,”李美娘話到了嘴邊停住了,“我不能告訴你。”

“為什麽?”

“你猜得沒錯,我來揚州就是為了找你娘。我原先一直指望著晏長安,可他也死了,我不能再等。”

李美娘臉色凝重,“這中間牽扯到了太後,沈家,賢王府,申家,這些人權勢滔天,在他們跟前,即便你武功蓋世,也如螻蟻一般。我連你師父都不願牽連,更不想讓你卷入其中。我不想你送命,更不想你和你娘一樣,遭遇不測。”

周小山不解道:“這和我爹是誰,有何關係?”

“你若知道他是誰,必定忍不住去質問他,或去尋仇,我不想被你破壞計劃。”

“你的計劃是什麽?”

“用免死金牌換你娘。”

周小山吃驚地看著她,“你要偷免死金牌?我娘是被王太妃抓了?”

李美娘咬牙道:“即便不是單敏儀,也和單家脫不了幹係。”

“為什麽?”

李美娘閉口不答。

小山早就領教過幹娘守口如瓶的功夫,索性道:“幹娘你若是不說,我就去找沈照青。”

李美娘吃了一驚,“你怎麽知道他?”

“師父對我說了你們的身世。我自己也查到了一些。林一筆畫的那張畫,畫的就是我娘,養父他曾經是林一筆的弟子,對我娘一見鍾情。你們之間並無任何情愫,他隻是愛屋及烏,才收留我們,才對我疼愛有加。”

李美娘無力地問:“你怎麽知道的?”

“還有,周家被滅門,凶手並不是沈如寄。”

李美娘神色遊移,垂眸不語。

小山越發急切,“幹娘,沈如寄到底是誰?”

李美娘抬起眼眸,神色複雜地看著她,“沈如寄,就是我。”

周小山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你執意要知道,那我就從頭說起吧。”

李美娘無比艱澀地開了口。

“當年我和你娘被沈夫人送到眉山繡坊學刺繡,我們感她的恩情,時常做些繡品和衣衫送去沈家,一來二去,常常碰見沈千裏的兒子沈照青。你娘十幾歲時已出落得貌美如仙,沈照青對她動了心思,想要娶她為妻。

“沈千裏的親姐是皇後,怎麽可能讓兒子娶一個乞兒。隻因卓掌門曾救過沈千裏,他擔心來日被卓掌門問起無法交代,也不好對我們怎麽樣,迫於無奈就將我們收為養女,改名沈如寄,沈如幻。

“大周律同姓不能通婚,有了兄妹的名分,更是絕無可能。沈照青還是不死心,籌劃著帶你娘私奔。沈千裏一氣之下將我們送到京城,打算尋個機會送入宮中,一入宮門深似海,徹底絕掉沈照青的念頭。”

周小山明白了,難怪林一筆會給她娘作畫,原來是為了進宮做準備。

“我倆不願入宮,到了京城後伺機從沈太公家裏逃走,打算去神劍莊找你師父,結果路上遇到強匪險些被賣入青樓,幸好被晏長安所救。你娘和他彼此一見傾心,可惜他家中早就給他定了親,兩人有緣無分。你娘經此一劫,就打算認命,反正進宮總比淪落風塵要好。”

李美娘說到這兒,輕歎了聲,“長了一副絕世容貌,若無法自保,便如稚子抱金,懷璧夜行。你娘不僅貌美如仙,還不怕疼,一生禍端由此而起。”

“先帝有十幾個兒子,可他獨獨賜給李英免死金牌,那是因為,當年為了救北戎圍困的先帝,李英動用了他私養的死士。”

“這些死士都是他嶽父單太傅收養的孤兒,和你娘一樣,都具有不怕疼的特質,所以個個驍勇善戰。李英又給他們服了一種怪藥,武功內力可提升十倍。李英將這批死士命名為戰傀。皇子擅養死士,私藏兵器等同謀逆,都是死罪。李英有功又讓賢太子之位,先帝不忍心賜死他,隻讓他殺了那批戰傀。先帝擔心自己死後,這事被新帝翻出來秋後算賬,賜李英免死金牌想保他一命。”

“被毒殺的那批戰傀,是單家多年來,遍尋各處才找到的,甚至有些還是外夷人。再想尋到具有如此特質之人難如登天。於是有人便提議,找到這樣的女人,再找個男人,讓她不停生育,總能生出這樣的嬰孩。”

周小山聽到這裏,心裏一陣陣惡寒,還有無法描述的憤怒。

“負責替單家尋找訓練死士的那個人就是你爹。因你娘美貌如仙又聰慧過人,他對你娘動了憐香惜玉之心,一時不忍告知了她。你娘又驚又怕,為了自救委身於他,尋機逃了出來。晏長安把她藏在晏府,直到你出生。後來他派人送你們母女離開金陵,路上遭到追截,你娘被抓走。”

“除了賢王府,我想不到還有誰會對你娘下手。那天我趁著單敏儀不在王府,假扮成她的樣子混入王府,以李琨作為人質,逼著李英交出你娘。李英竟說他沒綁架你娘,根本不知道你娘的下落。我看他不見棺材不掉淚,就紮了李琨一刀。”

周小山暗暗吃驚,原來李琨遇刺竟然是幹娘做的。

“李英子嗣單薄,隻有兩個兒子,按說對世子李琨極其珍視,奇怪的是,李英眼看兒子受了傷,卻依舊說你娘不在他手裏。我不信,一怒之下又捅了李琨一刀,李英還是說不知道。我才覺得他說的不會有假。因為他不至於為了你娘而失去親生兒子。”

李美娘歎口氣,“直到後來我才想通,抓走你娘的並不是李英,而是單家。是單家要繼續訓養戰傀,連李英都被蒙在鼓裏。”

周小山不解道:“單家為何要繼續訓養戰傀?”

李美娘冷笑:“越是權貴越是怕死惜命,越是怕失去榮華富貴。李英被迫讓賢,最不甘心的就是單敏儀,她不僅失去皇後和太後的寶座,萬一日後皇上翻舊賬,她還會喪命,畢竟免死金牌隻保賢王一個人,不保她和單家。她手中有一支戰傀這樣的死士,關鍵時刻能保命。”

小山終於明白了,“所以,單敏儀姐弟應該知道我娘的下落。”

李美娘遺憾地點頭,“對,當年我問錯了人,李英並不知情。這些年來,單敏儀姐弟一直在追查我的下落,他們隻知道我叫沈如寄。”

“所以,周家滅門的那幾個殺手是單家派的人?”

李美娘黯然道:“是我害了周家。你一直追問我沈如寄是誰,戰傀是什麽,我沒法講真話,隻好編了個瞎話哄騙你。我不想讓你知道這些。你娘隻想讓你安安穩穩地長大成人,我不能違背她的心願。”

周小山想了想,“香雪膏的名字是誰取的?”

“是晏長安給的方子,名字也是他取的。”

“他知道我娘叫謝小山嗎?”

李美娘點頭,“你娘初見他的時候,自報姓名謝小山,此後,他也一直稱呼她小山。”

周小山想起李瓚說過的那後半句詞,心裏有種不妙的預感。

“我倆都不喜歡沈千裏改的這名字。如寄如幻,意思是人生如寄,夢幻泡影,他是想提醒我們,不要做夢。我們可從沒想過攀高枝。”

“你怎麽混入王府的?原先的施娘子呢?”

“被白夫人悄悄送走了。”

周小山吃驚道:“白夫人知道你的身份?”

“仇人的仇人便是朋友。你不覺得這王府裏三位側妃都膝下無子不奇怪嗎?對外說賢王受了傷身體有虧。其實是三位夫人都先後有孕卻都落了胎。白夫人自己懂醫術,避開了很多暗算,但最終卻在生產那天沒躲過去。孩子落地沒一刻就咽了氣。”

“是單太妃動的手腳?”

“沒錯。”

“李瓚前些日子遇刺,會不會是白夫人做的?單太妃害死她兒子,她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李美娘好奇道:“你怎麽知道李瓚遇刺?他在府裏一個字沒提。”

周小山把那天遇刺的事講了一遍。

李美娘又驚又歎,“居然用這般毒辣的手段,又放火又下毒,如果不是他命大遇見你們,必死無疑。不過,白夫人不會害李瓚,反而會保護他。”

周小山迷惑地問:“為何?”

“因為李瓚並不是單敏儀親生。”

小山瞪大了眼睛,原來還真如她猜測的那般。所以,林香雲才是他生母?

“單敏儀想讓李琨的兒子襲爵,可惜太後卻喜歡李瓚,讓單敏儀的算盤落了空。如果李瓚年後成親有了子嗣,李琨的兩個兒子更不可能襲爵,所以單敏儀在這半年裏,一定會找機會讓李瓚出事。白夫人為了報複單敏儀,絕對不會讓她如願以償。”

小山恍然大悟,難怪李瓚會瞞著單敏儀,顯然他已經知道單敏儀要害他。那又是誰給他透露的這個絕密隱私?是白夫人嗎?

“李瓚小的時候,幾次遇險,都是白夫人救了他。”

小山感慨:“這位賢王真是福大命大。他從小被當成女孩兒養,還取了個蓮花奴的乳名。看來還是蠻有用的啊。”

李美娘哼道:“早知道老娘給你取名狗剩了。”

周小山指著自己的鼻子尖,佯作生氣,“我長這麽好看,你忍心叫我狗剩?”

李美娘翻了個白眼,“咋了,老娘那麽醜,還不是叫李美娘。老娘絕美,不服就滾。”

周小山忍俊不禁:“沒錯沒錯,幹娘絕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