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二堂主,有人給你送了封信。”
白少榮從下人手裏接過信,打開一看變了臉色,問道:“什麽人送的信?”
“是京安客棧的一個夥計。”
聽到“京安客棧”幾個字,白少榮心裏一沉。他思忖片刻,抬步走出懷善堂,徑直朝著京安客棧走去。
路上,他心裏反複推演那天的情景,確定無疑,沒人看見他給李雲照下毒。可寫信的人不僅知道是他給李雲照下毒,約他見麵的地方正巧是李雲照住過的那一間。
這人到底是誰?他想要做什麽?
站在天字七號房門口,白少榮定了定神。
雖然他沒有武功,可出神入化的下毒功夫足以自保。再者,這金陵城乃天子腳下,客棧更是人來人往,沒人敢光天化日明目張膽地造次殺人。
未等他抬手叩門,裏麵傳來不疾不徐的聲音,“白堂主請進。”
白少榮推開門,眼前所見,始料不及,他整個人都被震住。
白一麟被人捆在一張凳子上,脖子上架著一把刀。他身後的持刀之人是個二十多的年輕男人,容貌平平,眼眉斜飛,一臉凶氣。
“白堂主關上門,就站在門後別動,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割你兒子一刀。”男人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白少榮心口狂跳,隻得聽從他的話,關上房門,定在原地,心裏盤算門口距他的這段距離,太遠不能保證下毒一擊而中,而且兒子在他手裏,不敢輕舉妄動。
“一麟,你怎麽在這兒?”
白一麟就隻能眨動眼睛,表情急切萬分,卻一個字說不出來。
“他被我點了啞穴。”持刀男人冷聲道:“我是李雲照的弟子,他離開神劍莊之前交代,若七日後我沒有收到他的消息,就讓我帶著白一麟到白家附近的這家京安客棧找他。他在掌櫃那裏留了封信給我。”
白少榮沒想到李雲照還留了一手,心裏暗罵這廝真是老奸巨猾。不過再一想,嗜血梅中毒之後,全身劇痛如刀割火燒,而且毒發極快,李雲照武功高強,可能比常人多扛了一會兒,但毒發之後,即便留信,也無法寫很多東西,估計就是寥寥數字,所以這徒弟也不會知道太多內情。
他心裏稍安,立刻裝起糊塗,“我們父子與你師父無冤無仇,他為何讓你挾持一麟?這中間必定是有什麽誤會,你先放了一麟,咱們好好商談。”
“你是用毒高手,我放了一麟,立刻就死無葬身之地。你老老實實原地不動,否則我對一麟不客氣。”持刀人說著便手下一橫,白一麟的脖子上立刻出現了一道紅痕。
白少榮不敢再上前,忐忑不安地想著對策。
男人恨恨盯著他,“你為什麽要害死我師父?你和他有何冤仇?”
“你師父威脅我,我為了自保,迫不得已才動手。”白少榮低聲解釋道:“他原本打算借助尋林之死,取代穆雲海的位置,成為下任掌門。可惜被晏聽潮識破,掌門將他逐出師門。他不甘心,逼我替他想辦法重新奪回掌門之位,並許諾事成之後,會把掌門之位傳給一麟。”
“我與他本就是泛泛之交,不想去蹚這趟渾水,何況卓掌門和門下弟子皆是高人,我即便有心也無力幫他達成所願。我不肯幫忙,他便威脅我要告訴卓掌門,尋林服用的傷藥,是我動了手腳,是我與他合謀害死尋林,為了一麟日後能當上掌門。如此一來,我不僅要背負殺人惡名,一麟必定也要被逐出師門,無奈之下我才動手。”
持刀男人一臉呆滯,似乎被這內情驚到了,半晌才問:“尋林服用的傷藥到底是怎麽回事?”
“傷藥中加了東西,受過內傷的人服用之後便會吐血身亡。”
“加了什麽?”
“我不知道。”
“你既然不肯說實話。”男人把刀往下一挪,放到了白一麟的手腕上,“看在同門師兄弟的份上,我不忍心殺他,廢掉他的手算了。”
白一麟拚命掙紮,眼中露出驚慌失色。
白少榮慌了,一連聲道:“你師父隻是提到,苗神穀的人給了他一樣東西讓他摻入傷藥中,究竟是什麽,我確實不知。少俠有什麽怨恨,直衝我來,你若是想替你師父報仇,我願意一命抵一命。求你放了一麟。”
男人停手,默然片刻,道:“你走吧。”
白少榮一時難以置信,沒有挪步。
“我沒想到是師父害死了尋林。我和尋林、一麟雖然不同師父,可都是神劍莊弟子,都是師兄弟。師父雖對我有恩,可他犯下惡行,死有餘辜。你走了後我自然會放了一麟。”
白少榮急道:“你現在放了他。”
男人冷冷道:“白堂主是用毒高手,我現在放了一麟,恐怕白堂主立刻就會對我下手。你放心,等你回到懷善堂,一麟自會去找你。”
白少榮無奈,隻得慢慢退出房間。走到客棧門口,客棧的夥計遞給他一封信。
“二堂主,七號房的客人給你留的信。”
白少榮展開一看,才知道方才是個騙局,氣得臉色發白,立刻衝上樓去,七號房裏空空如也,兩人都不見了蹤影。
周小山坐在馬車裏,一點一點揭下臉上的易容之物,收拾完畢,不禁歎了口氣,“這個主意有點損,希望小白不要怨我。”
名字叫得親切不說,還操著一份師姐弟感情破裂的心。晏聽潮不爽地嗬了一聲,“白一麟根本就不知道你會易容術,怨不到你頭上。”
周小山困惑道:“我記得小白剛到神劍莊時,動不動就哭,吵著要回家。他被送到神劍莊吃苦遭罪,就是因為他爹不喜歡他,嫌棄他體弱嬌氣,所以把他送來學武強身。可方才我看白少榮的關切之情不是演的,他還願意以命換命,隻要放過兒子。”
晏聽潮冷冷道:“有些人疼愛孩子的方式就是往死裏折磨,美其名曰玉不琢不成器,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整不死算你贏。”
比如他爹和他大哥。他是倒了八輩子黴,被父兄這麽“疼愛”……
周小山對他內心的苦水無知無覺,自顧自地問:“那你覺得白少榮說的是不是真的?”
晏聽潮十分肯定地回答,“至少九成都是真的,畢竟兒子的性命在別人刀下。他殺了李雲照,原因之一是不肯背負殺人惡名,其二是不想兒子被逐出師門。奇怪的是,為何白一麟被逐出師門,對他來說,如此重要?”
他看了看周小山,“如你所說,他送兒子去神劍莊是為了強身健體,如今白一麟已年滿十八,身體壯得像頭牛,早就該離開神劍莊,回去娶妻生子繼承家業才對,為何還要讓兒子留在神劍莊吃苦遭罪?”
周小山反問:“你認為他讓小白留在神劍莊,是另有所圖?”
“神劍莊雖然在江湖上威名赫赫,但是和懷善堂比起來,日子清苦無趣,懷善堂日進鬥金,白一麟為何不回家享福?”
“可能有人不喜歡享福吧?”周小山說出這句話,自己心裏都不信,誰不愛享福?
果然,晏聽潮嗬嗬一笑,“放屁,是個人都想過好日子,人吃苦遭罪也是為了日後能享福。”
周小山沒吭,心想小白的確沒道理還在神劍莊苦熬。他不像其他師兄,要麽無家可歸,要麽家境貧寒,要麽一門心思要在武學上求得造詣,揚名江湖。
晏聽潮道:“師父說當年朝廷一心拉攏他,想讓神劍莊歸附於朝廷,師父不想做朝廷鷹犬,曾托我大哥暗中調查神劍莊有無朝廷安插進來的人,發現李雲照和賢王府走得很近。據我所知,懷善堂和賢王府也走得很近,會不會白一麟是日後的備選?”
周小山吃了一驚,“不會吧,小白心地良善單純。”
晏聽潮笑了笑,“傻孩子,自然是良善單純的人才最適合做傀儡被利用。”
周小山無語片刻,問道:“你為何不問杏林藥鋪賬本的事?”
晏聽潮好笑,“你是不是傻?李雲照的弟子怎麽可能知道杏林藥鋪的賬本?白少榮那麽精明,我一問,他便知道我不是李雲照的弟子了。若他懷疑我挾持的人不是他兒子,豈不是前功盡棄。”
周小山不樂意地哼了一聲,“白少榮也許知道李木的下落,你不問可惜了。”
“李木和白少榮肯定都不是幕後主使,我不想打草驚蛇,萬一這兩人要是被滅口,這條線索就斷了。我先讓晏七派人盯著白少榮,看看他有什麽動向再做打算。”
“白少榮說傷藥裏加的東西來自苗神穀,你在苗神穀待了五年,竟然不知道有這種東西?”
晏聽潮沒好氣道:“苗神穀的秘密隻有長老閣的人才有權知道。我不過是個外人。”
小山一挑眉,“你不是很擅長偷聽嗎?”
晏聽潮:“……”
小山眼睛一亮,“那我們去一趟國師府,問問國師。”
晏聽潮點頭,“不謀而合,我也正要去找他問另外一件事。”
到了國師府,見到天以,晏聽潮開門見山問起傷藥的事,隱去了神劍莊的內情。
天以摸著胡子,思忖片刻道:“苗神穀最擅長的不是毒就是蠱。你說的這種東西,無毒,卻能置人死地,有可能是蠱。也有可能是兩種藥材相生相克,單獨使用無礙,合在一起便能置人死地。”
晏聽潮抱拳行了個禮,“國師能否幫我打聽一下?”
天以愛莫能助道:“我離開苗神穀多年,眼下隻是掛了個長老虛名,並不管事。老不死的又一直防著我。除非我親自回苗神穀,否則問外麵的人,屁都問不出來一個。”
周小山好奇道:“老不死的是誰?”
天以不屑地哼了一聲,“穀主段九尊。”
周小山還想繼續問,晏聽潮已經換了話題,“我聽大哥說無秘樓的機關是國師替他設計的。除了屋角四處,還有沒有別的機關?”
天以摸著胡子揚揚自得道:“不需要別的。一旦進賊,從室外即可啟動機關,來個甕中捉鱉。不是老夫吹噓,無人能逃脫這四處機關。”
晏聽潮頓了頓,“無秘樓裏還有沒有別的機巧?”
“無秘樓建在水上,就是擔心失火。我還替他設計了一個防火的密匣,用來存放最貴重的物件和資料。”
晏聽潮立刻問:“防火匣在哪兒?”
天以忍不住笑了起來,“我說晏二,你哥和我雖是忘年交,也不至於把什麽都告訴我。我隻給他做了那個玩意兒,放在哪兒我可不知道。你去無秘樓裏好好找找,說不定裏麵全是寶貝,你晏家的傳寶寶。”
說到這兒,天以突然一愣,“怎麽,你大哥臨終前沒有告訴你?”
“沒來得及。”
天以黯然道:“我實在想不到你大哥會突然病逝。他生前見我最後一麵的時候,看上去可完全不像是有病的樣子,隻說身體疲累不堪,我送了他一些丹藥。”
晏聽潮幽幽道:“所以,做人要清閑安逸,該享樂就趕緊享樂,勞心勞力累死了,萬貫家財都便宜了別人。”
天以翻了個白眼,“年紀輕輕的就一副老頭子樣兒。”
晏聽潮笑微微地攤手:“我這不是和國師談論養生之道嘛。”
天以不想再搭理他,把小山叫到他的兵器房裏,挑了一些防身的暗器送給她。
在沒找到更好的徒弟之前,不能讓這個小丫頭出了什麽意外。
離開國師府,晏聽潮忍不住有點發酸,“沒想天以老頭對你這麽好。”
周小山美滋滋地擺弄著袖箭,“你是不是後悔了?當國師的弟子也沒什麽壞處啊。”
晏聽潮嘁了一聲,“我才不會後悔。”
“你為什麽不肯當苗神穀的長老?我看國師這個長老當得蠻舒服,掛個虛名又不用管事。”
“我不想再踏進苗神穀半步。”
“為什麽?”
晏聽潮裝沒聽見,懶得回答。
周小山正色道:“咱們昨晚上可是說好以後要坦誠相待,互不隱瞞。閣主這是要毀約?”
晏聽潮想了想,半笑不笑道:“因為段九尊想要把孫女嫁給我。”
說完這句話,他幽幽望著她,想看她的反應。
“原來如此啊。”
小山十分遺憾地歎了口氣,“我以為閣主很受女人喜歡,萬萬沒想到淨被些老頭看上。國師非要收你為徒,段九尊非要你當孫女婿。唉,閣主你這老頭緣真好……”
晏聽潮忍住了打人的衝動,麵無表情地冷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