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晏聽潮自詡聰明過人,可聽到李美娘的名字,也震驚到失語。

他原先沒意識到李美娘是個關鍵人物,直到許春音的詐死中出現了李美娘,以及許春音說李美娘和許員外是朋友,他才開始懷疑這個女人不簡單。

她易容成醜女,造出克夫的名聲,讓小山易容女扮男裝,且一直逼著她演戲怕疼,這中間顯然有隱情。

腦子裏一推敲,他立刻意識到李美娘的死有蹊蹺,當即問:“她是不是沒死?”

周小山直言不諱地承認了,並主動說出,丹華鋪失火是李美娘提前安排好的。

“她為什麽要假死?”

晏聽潮實在不解,在他這種愛財如命的人眼中,丹華鋪的生意那麽好,放棄這個鋪子就是砍掉一棵搖錢樹,簡直不可思議,和失心瘋差不多。

“她說,她受我娘之托照顧我,如今我長大成人,她任務完成,餘生要為自己好好打算,尋個好地方去過自己的好日子。她讓我把香雪膏的方子賣給你,然後拿著錢去找我師父,讓師父給我安排一門親事,算是把我這輩子安排得妥妥當當,對我娘有了交代。”

晏聽潮聽完,十分好笑地歎了口氣,“你幹娘這人吧,特愛扯謊,但每次編的謊話都是漏洞百出,經不住推敲,我也是服了。”

就算如她所述,想甩開周小山這個拖油瓶,去過逍遙日子,根本沒必要放火假死,更沒必要要賣掉香雪膏的方子。她這麽做,顯然是想要換張麵孔,再換個身份。去做周小山不知道,也不打算讓她參與的事。

周小山打小就精靈,所以李美娘的話,她一個字也沒信。

李美娘若當真是個自私自利之人,怎麽可能會為了結義姐妹的一句托付就照顧她這麽多年,而且臨走前,還把這些年攢的私房錢都給了周小山做嫁妝。

晏聽潮問:“她現在在哪兒你知道嗎?”

周小山十二分篤定地說,“揚州。”

“為什麽?”

“晏七來買香雪膏的時候,她有幾次給晏七灌酒,套晏七的話,問天目閣買這麽多香雪膏是不是送到了賢王府,還問賢王府的老太妃死了沒有。這些都和揚州有關,所以我猜她一定會去揚州。”

晏聽潮忍不住好奇,“揚州人海茫茫,她又擅長易容術,你怎麽找到她?”

周小山成竹在胸,“我讓她來找我。我幫你開店賣香雪膏,她知道後肯定會來找我。”

“你倒是挺聰明的。”晏聽潮哼道:“所以你說替天目閣效勞三年,都是騙我的。”

周小山毫無愧意地看著他,“你也騙了我,大家扯平。”

晏聽潮瞪了她一眼,“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彼此都說實話。”

周小山反駁道:“你大嫂說的未必是真的,等我找到幹娘問過她再說。”

“你師父每年去拜訪的友人就是李美娘吧?”

周小山點頭,“我離開神劍莊後這些年,師父每年都去泉城傳授我武功劍法。”

晏聽潮又問:“你師父當真一點不知道你的身世?”

“他隻知道一些。”周小山把謝雲深說過的話,悉數說了一遍。

晏聽潮聽罷,拿出從搖籃裏找到的香包,遞給周小山,“沈夫人應當是按掌門的托付把兩人安排去了繡坊。你看這香包繡工極好,不像是出自普通人之手,沒個幾年工夫繡不成這樣。”

的確如此,香包上的飛燕繡得栩栩如生,活靈活現,另一麵繡著一個“寧”字。

周小山的乳名就叫阿寧。幹娘說她娘給她取名寧兮,就是希望她一生平順安寧。晏,燕同音,這香包繡著飛燕,是否暗示她姓晏?

晏聽潮當真是她叔叔?

她低頭盯著飛燕,心裏除了詭誕,詫異,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別扭,總之,不想接受這個事實,十分排斥。

晏聽潮端起茶杯喝了一半,突然放下,恍然道:“我明白了。你師父還有我大嫂都說過你娘美貌無雙,讓人過目難忘,林一筆畫過的那個女子就是你娘!”

周小山一怔,“不,我娘不叫沈如寄。她叫謝小山。”

“所以你幹娘撒了謊。你養父也撒了謊。你幹娘根本就不是青鳥坊的人,周家錦和她也沒有什麽舊日情緣,愛屋及烏,他一定是看在你娘的份上才收留你們,為此還編了一個風流債的謊話去騙他母親,好讓他母親接納你們進門。”

晏聽潮的推論聽上去十分離奇荒誕,卻又有理有據。

“當年周家錦對你娘一見鍾情,悄悄跟蹤,如果他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對方要殺他滅口,不會拖那麽多年。所以,殺手真正的目標,不是周家錦,而是你幹娘!”

周小山震驚到心裏翻江倒海,卻不得不承認有這個可能。因為她幹娘房間也有一張翹頭案,顯然她早就知道有人要追殺她,所以早就做了準備,仿照晏長安那裏的翹頭案也設了同樣的一條密道以防不測。

“畫中女子是你娘,而不是沈如寄,你幹娘用沈如寄和你娘的畫像,編造了一個故事來騙你而已。”

晏聽潮一口氣說下去,“你娘和你藏在晏家,被人發現後,你娘將你托付給你幹娘,她帶著你躲到周家,隱姓埋名,深居簡出,最終還是被人找到,所以再次隱姓埋名,易容成李美娘,把你送到神劍莊。後來,神劍莊不容留女弟子,你幹娘迫不得已,又把你裝扮成個小子,藏在丹華鋪。天以說過,有人讓我大哥私下尋找不怕疼的人,她帶著你四處躲藏,讓你易容,讓你裝疼,都是為了不讓人找到你,不讓人知道,你就是這樣的人。”

周小山壓下心裏的震驚,開口問道:“到底是誰讓你大哥尋找這樣的人,他沒有對你提過嗎?”

“我和大哥之間差了十幾歲,關係不怎麽親密。父母去世後,他逼著我四處拜師學藝,對我很少關照,我在外麵吃苦遭罪了十幾年,心裏沒少怨恨他。”

晏聽潮垂著眼皮,微微苦笑,“他死前把我叫回揚州,把畢生功力都傳給我,還把晏家所有的產業都交給我,我頗感意外,心想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瘋,怎麽突然對我這麽好。”

周小山忍不住問:“他沒有交代什麽遺言嗎?”

比如說,交代他還有一個女兒。

“遺言倒是有。”晏聽潮抬眸望著她笑了笑,“讓我敗掉天目閣。”

周小山呆住了,這是什麽鬼遺言?

“我也不懂。天目閣替他成就了晏孟嚐的美名。當年北戎侵犯大周,百姓流離失所,逃難中親人失散的家庭眾多。戰亂結束,他依仗結交的江湖人士和能人異士,創辦天目閣替人尋親,再後來,有些官府破不了的案子,也私下找天目閣幫忙。”

“天目閣招攬的人各有門路,無秘樓裏藏著不少江湖秘辛,門派機密,甚至各門派的武功秘籍。我看過無秘樓裏所有的資料,可惜,戰傀隻有一個空匣。”

周小山失望到連翻白眼都沒勁了,“所以你壓根不知道戰傀到底是什麽?你答應幫我找戰傀就是信口胡說?”

晏聽潮微微笑道:“人心險惡,行走江湖我怎麽可能句句是真,你對我不也是謊話連篇的嗎?”

周小山:“……”

“他臨終之前的這個交代,我還以為是天目閣讓他操勞過度,英年早逝,所以不想讓我也重蹈覆轍,畢竟晏家還要靠我開枝散葉,我要是也掛了,豈不是絕後。”

“但是我見到了許員外,才發現他死得 另有隱情。你不是問過我,問我為什麽要替許員外報仇?那是因為許員外的死和我大哥一模一樣,還有尋林。”

周小山驚問:“你大哥是被人害死的?”

“害死我大哥的人,和杏林藥鋪背後的主人,應當是同一個人。”晏聽潮放下杯子,慢慢道:“許春音說李美娘和許員外是朋友,我甚至懷疑,是李美娘故意讓許員外去找我,在我麵前吐血,引起我的懷疑,讓我涉入其中查個究竟。”

周小山再次怔住了。

晏聽潮輕敲桌麵,“所以整件事是一環扣一環,解開這些秘密的關鍵人物就是李美娘。”

周小山咬了咬唇,“我一定能找到她問清楚。”

晏聽潮笑了,“她想盡辦法騙了你十幾年。你即便找到她,她也未必告訴你真相。她根本不想你卷進來,隻想讓你安安生生地嫁人數錢,就像許春音的爹娘一樣。”

“那可不一定。”

周小山嘴上強硬,其實心裏也很清楚晏貔貅說的沒錯,幹娘嘴巴緊得要死。

晏聽潮正色道:“她不肯說也沒關係。我大哥的死,肯定和你的身世有關係。從今日起,咱們要坦誠相待,聯手去查清楚。”

周小山認真地問:“你的意思是,以後都不會騙我嘍?”

“阿寧,”晏聽潮柔聲道:“你既然是我侄女,我自然不會騙你了。”

周小山微微一笑,“你要是我親叔的話,我覺得你不僅會騙我,還會害我。畢竟我要分晏家一半家產呢,這豈不是要你半條命?”

晏聽潮:“……”

這種說話氣死人不償命的風格,還真的挺像一家人。

他定定看著她,“你說的對,你要是我侄女,我得分你一般家產,所以,無論如何,我也要查清楚你的身世。你,絕對不能是我侄女。”

“那好,我們結盟,一起去查。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不許再騙我。”

晏聽潮微笑,“你也沒少騙我啊。大家彼此彼此。”

周小山正色,“那好,以前的事既往不咎。從今日起都說實話,不得互相欺騙。”

晏聽潮伸出手掌,“擊掌為誓。”

周小山伸手在他掌心一拍,正色道:“有違誓言就變成窮光蛋。”

晏聽潮咬牙,這丫頭還真以為他愛財如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