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晏聽潮越來越覺得這小丫頭不是個省油的燈。示弱藏拙的皮子底下,還藏著一個膽大包天的內膽。
冰窖的鐵皮門密封得嚴嚴實實,晏聽潮站在階下,提氣送音出去。
“國師我想通了,你開門我答應就是。”
鐵門緩緩打開,周小山邁步跨上台階,隻走了兩步就被迫停住了。
一個金剛鐵籠像半個魚簍似的,牢牢扣罩在冰窖的大門上。就算是武功蓋世,內力無敵,也不可能劈開這欄杆,兵器也絕無可能。難怪心高氣傲的晏聽潮肯乖乖地被困在裏麵,沒有硬闖。
欄杆外,擺放著一張木桌,上置香爐,美酒,一個托盤,另有一張古琴。
好整以暇端坐在太師椅上的那位道人,顯然就是國師天以。
其實也沒有晏聽潮說的那麽老,天命之年,身形清瘦,穿著一件鶴氅,頗有國師的派頭,並不是周小山腦子裏想象的一個幹瘦老漢的模樣。
此刻冰輪初升,樹影婆娑,香爐中青煙嫋嫋,沉香陣陣。
如果不是困在這半扇金剛鐵籠中,眼前這一幕,可真是風雅得緊,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天以這架勢,倒是想要邀請得意愛徒,在月下品酒,再演奏一曲師徒樂。
院中雖然懸著燈籠,畢竟不如白日裏看得分明,周小山的易容功夫已臻化境,天以道人根本不疑有他,隔著金剛籠,笑得揚揚得意,十分開懷。
“你這小子,早兩天想通不就妥了?白白餓了兩天。”
周小山拱手行了一禮,仿著晏聽潮一貫的吊兒郎當語氣道:“國師大人,這做買賣都要講個你情我願,何況拜師收徒這麽大的事。哪有像國師大人這麽強買強賣的,傳出去可不大好聽啊。”
“天目閣閣主自詡武功蓋世,天下無敵,還不是被我關在冰窖裏甕中捉鱉,傳出去就好聽?”天以道人翻了個白眼,“大家都丟了一回人,互相扯平,誰也別說誰。”
周小山:“……”
得,這是一個不講武德的國師。且口齒伶俐,吵架水平很高。
周小山真心感覺這位國師和晏聽潮還挺對路子的,很適合做師徒。奈何晏聽潮是個桀驁不馴不肯聽人擺布的。
“師父在上,受徒弟三拜。”周小山拜師禮行得幹脆利落。
“起來吧。”天以道人的胡子都樂得飄起來。
周小山站起來,拍拍膝蓋,“師父,咱能不能不結師徒契?將來師父若是需要弟子回苗神穀,弟子哪怕身在海外也會趕回來。”
天以撇著嘴,一副“你就忽悠吧,看我信不信你”的表情。
周小山舉起手指發誓,“你老人家放心,沒有船我遊都遊回來。”
反正是頂著晏聽潮的臉發的誓,她毫無心理負擔。
天以嗬嗬了,“我和你大哥相識多年,我還不知道你什麽德行?你小子的話我能信?”
周小山不死心地繼續扯道:“我如今是天目閣閣主,說話一言九鼎。”
“頂個屁。”天以雙手攏袖,眼珠子朝天,“今天你不結下師徒契,咱們就耗著,看誰耗得過誰。”
小山徹底死了心,“種下師徒契是不是就能放我出去?”
天以立刻點頭,“那當然。你放心,我知道你是個野性子,不服管,我沒事也不會煩你,什麽時候苗神穀要選長老,我什麽時候再召你回去。”
小山不放心地追問,“真沒別的事?不會動不動就指派我給你跑腿辦事?”
天以不滿道:“你小子別忘了我是大周國師,我手下還缺跑腿幹活的?”
小山一咬牙,“行,那就結契吧。”
天以生怕“晏聽潮”反悔,趕緊地打開托盤上的一個紅漆小盒,從裏麵拿出一隻印章模樣的玉石物件,抽出發簪紮破了指尖,滴了幾滴血進去。印章隱隱泛出藍光,像是有什麽東西被喚醒,在裏麵漂動起來。
天以又將印章放進香爐裏燒了一下,然後走到金剛籠前,“把手給我。”
周小山遲疑了一下,從欄杆中伸出手掌,天以對著她的掌心把印章按下去。
周小山沒有疼感,也不知道此刻是不是應該演戲喊個疼,但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天以已經拿開了印章。
瞬即,像是有一股細弱的真氣進入身體,渾身血脈流動速度比平素快了許多。周小山再看手心,除了留下一個“天”字圖案,毫無異樣。
“這就成了?”
“成了。”天以把天字印章收好。
小山問:“結契後吃食有什麽忌諱嗎?辛辣刺激的能否進食?”
天以幸災樂禍地笑:“餓慘了吧你。”
周小山笑而不語,心說餓了兩天的人還在冰窖裏呢。她還真是不餓不渴,就是冷。
“沒什麽忌諱,等會兒我叫廚房給你做一桌好吃的,咱師徒好好喝上一杯。”天以對著冰窖抬了抬下巴,“你那小美人醒了嗎?”
周小山反應過來“小美人”說的就是她自己,笑了笑道:“還沒。”
天以壓低聲,“說實話,是不是你相好的?”
周小山眼睛一瞪:“你想哪兒去了?那是我師侄。”
天以一副不信的表情,“得了吧,你抱著那小丫頭來找我的時候,急得心急火燎,跟火燒了尾巴似的。你一肚子鬼心眼,要不是關心則亂,急著救人,豈會輕易中招被我關住?”
周小山心裏亂了一下,當真?
天以笑道:“放心吧,苗神穀的長老可以成親,不耽誤你娶妻生子。”
周小山麵紅耳赤起來,因為晏聽潮此刻正躲在門後,必定聽得一清二楚。
“師徒契也結了,你趕緊撤了機關,我叫她出來。”
天以高高興興地按了機關,金剛鐵籠總算是挪開了,隻是周小山沒見到晏聽潮所說的九龍八卦陣擺在那裏。
“等會兒咱們師徒合奏一曲。”
“我去拿尺八。”周小山淡定地扭臉,反手推開冰窖大門,沒等反應過來,她已經被晏聽潮淩空抱起。
“國師得罪。”晏聽潮單手抱著周小山,飛身躍上假山,反手一掌直接把天以道人的木桌推出十幾丈遠。
天以急身退後,被眼前一幕驚呆,怎麽會有兩個晏聽潮?!
他布置了機關,本不會這麽容易讓兩人脫身,隻是就這麽一晃神的工夫,沒來得及啟動九龍八卦陣,晏聽潮已經帶著周小山躍上屋脊,瞬間蹤影全無。
夜色如墨,耳邊風聲簌簌,金陵夜景,流光般從眼下飛馳而過,秦淮河水印著萬重星光,歌吟彈唱絲竹之聲,縹緲綿長。
周小山如在一場清夢之中,驚歎的不是這金陵繁華,而是晏聽潮孤絕天下的輕功。
她雖然身形輕巧,可畢竟也有分量,晏聽潮單手抱著她,如孤鴻踏雪,縱橫半個金陵城,沒有真氣斷竭的跡象。
周小山若不是親眼所見,根本無法相信,世上會有這樣的高手。單憑他二十四歲的年紀,怎麽可能有如此深厚綿長的內力?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晏聽潮落在一座宅院前。
周小山看見那門楣上掛著“晏府”的牌子,正想問他這是哪兒。
晏聽潮先開口道:“把臉上的玩意去掉,把衣服給我。”
穿著夾衣的晏閣主,居然也不失蕭然清貴之姿。
周小山先把衣服脫給他,然後卸下腳下的壓地尺,又卸掉了臉上的眉骨鼻骨等易容的東西。
晏聽潮眼看著她變回自己的樣子,方才放了心,“我警告你啊,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許易容成我的樣子。”
周小山撇嘴,“誰讓閣主小氣,也不給點零花錢。”
晏聽潮氣道:“我救了你的小命,你還好意思給我提零花錢?”
周小山不甘示弱,“我是替閣主辦事才中的毒,而且還替閣主被國師下了蠱。咱們應該扯平。”
“扯平不了。”晏聽潮哼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救了你的小命,你好好想想怎麽報答我吧。”
周小山假模假樣地想了一下,很認真地給他許了一個縹緲的回報,“將來閣主有難,我周小山也定將拚死相救。”
晏聽潮一臉傲氣,“開什麽玩笑,本閣主怎麽可能有難?”
“那你還不是被國師困在冰窖裏。”
她本想說“甕中捉鱉”幾個字的,突然想到自己和他一起被困,說出來自己也是鱉,算了。
晏聽潮咬牙,“你還有沒有良心,要不是因為你,我會在那個狗屁冰窖裏餓了兩天兩夜?”
周小山忙問:“閣主想要我怎麽報答?”
晏聽潮沒好氣道:“還沒想好,你先欠著。”
周小山故意乖巧地問道:“要給閣主寫個欠條嗎?”
晏聽潮劍眉輕挑,“寫啊。在心裏寫上:師叔是我的救命恩人,大恩大德,永生難忘。”
周小山:“……”
晏聽潮指著她心口的位置,“好好記在心裏,死了也不能忘。”
哎喲,死了都還管著呢。
周小山頭扭到一邊,略略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