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周小山閉上嘴偷笑,其實她就是故意氣他的。
天以是什麽人,能被晏聽潮三言兩句騙住也就不會高居國師之位了。好不容易逮到這麽一個好機會,晏聽潮還是主動送上門來。這種突然天上掉餡餅的美事,簡直做夢都要笑醒。
老頭子樂得在冰窖門口支起了酒攤兒,一個人美美地喝上了,聖上禦賜的陳年佳釀,醉人醇香甚至從緊閉的門縫裏飄進了地窖。
晏聽潮的肚子被酒香勾得咕了一聲。
周小山一開始沒聽出來是他肚子叫,還疑惑地左右瞅了瞅,等第二聲才發現風姿如仙的晏閣主,肚子居然也會發出凡夫俗子的咕聲。
晏聽潮本來就被她氣到了,現在又丟了麵子,越發心情不爽,“看什麽看,你這兩天吃了長眠丹狀如死人,不吃不喝也沒消耗,我可是實打實地睜著眼幹熬,餓了兩天兩夜!”
一說話一動氣,肚子又咕嚕了兩聲,周小山想笑又不敢笑。
“要不是你,我會被困在這裏?你到底有沒有良心?你還笑!”
晏聽潮越說越來氣,咬牙切齒地指著周小山的鼻子尖,跟被拋棄了十八年的怨夫似的。
周小山趕緊賠著一臉笑,給他出主意,讓他消消氣。
“閣主,咱們好漢不吃眼前虧,你先拜師,到時候不去當長老不就行了?你長著腿,他還能捆著你去苗神穀不成?再說,卓掌門也沒有正經收你為徒,你也不是神劍莊的記名弟子,再多拜一位師父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實在不行,咱們離開京城就死不認賬。國師總不能在你臉上刻字,寫著:此乃老夫弟子也。”
晏聽潮哼道:“他倒是不會在我臉上刻字,但比刻字還麻煩。”
“有多麻煩?”
“苗神穀拜師不是磕個頭叫聲師父那麽簡單,要和師父結下師徒契。”
“師徒契是啥玩意兒?”
晏聽潮冷聲道:“很不是個玩意。是苗神穀獨有的一種召喚蠱。師父一旦催動師徒契,除非你已經在陰曹地府,否則不管你身在何處,都會生不如死。為了就是讓徒弟聽話。”
周小山啊了一聲,“那豈不是就像是風箏似的,飛得再高,繩子拽在師父手心裏?”
“不然呢?”晏聽潮麵沉如水,冷冷道:“我這輩子最恨受製於人。誰也別想要挾我做我不樂意的事。”
周小山設身處地地一想,自己也不想這樣被人掌控著,隨時都要聽候召喚。
她瞅了瞅地窖的門,好奇地問:“國師又會下毒又會下蠱,聽上去有點妖,聖上留他在身邊,難道不怕嗎?”
晏聽潮輕嗤,“你當神機營和太醫署是吃閑飯的?能下蠱又怎麽樣,蠱主一死,下的蠱就毫無用處。”
周小山眼睛一亮,聲音壓得更低,“所以被種蠱也不怕,殺掉蠱主就可以不受蠱蟲控製?”
晏聽潮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腦門,“你不用打那個主意。老頭是國師,我就算能動得了他,也絕對不會動他。打狗還要看主人,聖上的人你敢動一下試試,除了聖上自己想動。”
周小山無奈,“那我們眼下怎麽辦?”
晏聽潮揉著眉心,“我想了兩天,勉強想出來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
晏聽潮附到她耳邊,慢慢道:“你裝扮成我的樣子,答應他的條件,拜他為師,然後讓他打開機關,我們先出去再說。”
周小山不樂意了,“那我豈不是要被種師徒契?”
晏聽潮點頭,“不過,他想要的徒弟不是你。等我們脫身之後,明日我再帶你來找他,讓他給你解了師徒契。”
“師徒契還能解?”
“當然。”
“那他要是不給我解呢?我豈不是要以後都聽他的話?”
晏聽潮露出一個你想太多的微笑,毫不謙虛道:“你以為隨隨便便什麽人,他都就肯收作徒弟?他為什麽費這麽大勁也要收我為徒?那是因為當今天下,武功超過我的也沒幾個人了。我替他爭個長老之位,那是板上釘釘的事。”
周小山不陰不陽地道了句,“閣主好厲害。”
晏聽潮橫她一眼:“別拍馬屁,這會兒心情不好不想聽。”
周小山從善如流地閉嘴,聽著他繼續往下說。
“他收徒就是為了替天字派奪一個長老位置。一位長老隻能推薦一名弟子,你占了他弟子名額卻壓根沒有把握贏得長老之位,不用你求他,他都得求著你給你解開師徒契。”
“當真?”
晏聽潮正色:“我何時騙過你?”
周小山看看他,“我怎麽覺得閣主眼下……正在騙我呢?”
晏聽潮:“……”
周小山用一種“你是不是想要賣了我我還替你數錢”的目光瞅著他,就差在臉上寫上:我不信你會對我這麽好。
晏聽潮氣得想要敲她的腦殼,“我對你不好,會費這麽大勁救你? 還被困在這裏?”
小山眨眨眼睛,還是半信半疑的表情。
晏聽潮深吸口氣,耐著性子道:“再者,我坑你對我有什麽好處?”
周小山腦子裏轉了幾個念頭之後,打起了親情牌,先是情真意切地叫了聲:“師叔。”然後,再三確認,“你真的不會坑我吧?看在我師父和香雪膏的份上。”
“你是我師侄,我豈會坑你。我愛護你還來不及呢。”晏聽潮情真意切地回答她。
潔淨空靈的冰窖,被突如其來的同門親情平添了幾分暖意。
可周小山有一種兩個騙子在互相騙的感覺。
不過,眼下也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先聽騙子的,從冰窖裏脫身再說。晏聽潮就算坑她,她也有本事反坑回去。
她打開隨身的腰包,拿出易容的工具。
晏聽潮看著她手下不停,忍不住插了句嘴,“你不用看著我易容?”
周小山頭也沒抬,對著鏡子說:“我記得住你的樣子。”這是打小就被幹娘訓練的第二關。
晏聽潮心裏一動,“你是記得住我,還是見過的人都能記得住?”
周小山自傲地說:“有的人看書過目不忘,我看人過目不忘行不行?”
其實她隻說了一半實話,她也不是見到誰,都能一眼牢記。
一般能讓她記得很牢的人有兩種,一是長得好看的,二是長得有特點的。
長得好看的人,總是更讓人情不自禁多看幾眼,也就記得格外清楚。尤其是晏聽潮,眉眼五官無可挑剔不說,還有著讓人過目難忘的風姿氣度。
那種氣度,不同於世家公子的清高,也不同於江湖人士的豪放。兩種氣度糅合一起,讓他具有獨一無二的風采。
晏聽潮哦了一聲,“我還以為你把師叔的樣子都刻在了心裏。”
調侃的語氣裏還隱隱夾雜著點失望之意。
周小山本想瞪他一眼,一抬頭剛好和他目光撞到一起。那雙眼,半笑不笑,仿若藏著一方春光如畫的靜穀,千回萬轉,不可描述。
她一個晃神,差點沒在那靜穀中亂花迷眼,找回神來,佯作鎮定地低了頭,“你別看我。”
晏聽潮笑,“怕我偷師?”
“對。”
其實是不自在。
晏聽潮笑了笑,轉過身在冰窖裏溜達。今上對國師的待遇不錯,賜了一座大宅,雕梁畫棟,亭台樓閣,不啻賢王府。這地下冰窖也是建得牢不可破,除非有炸藥。
周小山先是描畫眉毛,發際,然後捏鼻梁,眉骨,顴骨,下頜。
晏聽潮也會易容,隻是和她的手法一比,便落了下乘,她這種易容功夫,比套一張人皮麵具可難得多了,逼真無瑕,完全看不出來易容的痕跡和破綻,唯一的缺點就是慢。
細工出慢活。
半個時辰後,周小山盯著一張和晏聽潮一模一樣的麵孔,轉向他,問:“怎麽樣?”
晏聽潮有種照鏡子的感覺,唯一讓他覺得不適應的地方,就是身材。
他打量著“自己”,“像倒是很像,隻是你個子太矮。”
周小山從腰包裏拿出兩個圓形的薄盒子,沾在鞋底腳窪處,然後按了一下,薄盒彈出機關,變成三寸高。
晏聽潮吃了一驚,心說這丫頭的易容術果然是有一套,裝備齊全得很。
他伸手比畫她的頭頂,到自己眼皮處,很欠扁地說了句,“還是矮了點。”
“誰讓你長這麽高,這壓地尺最多也就隻能拔這麽高了。”周小山平視著他,麵不改色地來了句,“把外衣脫了。”
晏聽潮把衣服脫下來,披到她身上,低頭看著她被衣衫罩住的鞋,擔憂道:“踩高蹺不會摔吧?”
小山穿好外衫,係上腰帶,“我都能在瓦片上走,這有什麽難的?”
也是,他一時沒想到她會輕功,腳底下踩這玩意兒根本不成問題。
“我看看有沒有破綻。”晏聽潮盯著她的臉,不對,是自己的臉,端詳起來。
周小山即便是頂著他的一張臉,可是芯子裏還是她自己,被他這麽直勾勾地看著,心尖又開始不明狀況地抽抽,耳後一陣陣的發軟。
晏聽潮抬手,從她下巴輕輕劃了一下,低聲道:“沒有胡子。”
周小山被他一個動作,弄得聲音都有點發顫,“外麵天黑,他老眼昏花的能看得多清?”
晏聽潮微微一笑,“也是。”
周小山走到台階上,忽然停步,回眸叫了聲師叔。
晏聽潮心裏一軟,問:“怎麽了?”
周小山指著自己的臉,“你要是坑我,我就頂著你這張臉,把你的錢全都卷幹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