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卓青峰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冷聲道:“小山,你去叫四師伯過來。”
周小山一怔,李雲照?
晏聽潮也頗為意外,追問了句:“師父確定是四師兄?”
卓青峰點頭,等周小山出去後,方才繼續道:“當年我肯答應你大哥的條件,用那種方式逼你練功,是因為你大哥替我做了一件事,我欠他一份人情。”
“北戎犯境那年,同州被圍,我帶著你三位師兄殺了不少敵軍,算是立了一點功勞。朝廷一直有意拉攏收編,想要神劍莊為朝廷效命。我無意做朝廷鷹犬,也無意功名利祿。入陣殺敵,隻因可憐戰亂中的百姓,想要盡一份力,早日趕走北戎而已。”
“朝廷見我不肯聽命,又忌憚神劍莊的勢力,便想插人進來。幸好被我發現,沒有得手。我不放心,又托你大哥暗中調查。你大哥神通廣大,消息靈通,門下各路神仙,且和朝廷也有聯係。他把神劍莊的人仔細查了一遍,並沒有朝廷安插的人,但有個人和賢王走得很近。從那兒以後我就對雲照留了個心眼。”
晏聽潮不知不覺鬆了口氣,心想幸好不是謝菩薩。否則那小丫頭還得傷心一回。
卓青峰遺憾道:“七位弟子中,雲照最有能耐,辦事周到,機敏善變,若不是因為你大哥的那一番話,我可能會考慮掌門之位傳給他。”
不多時,周小山和李雲照到了攬月樓。
卓青峰不動聲色地指了指椅子,“坐吧。”
李雲照神色自然一如往常,恭恭敬敬地問:“師父這麽晚了叫弟子過來,是有什麽吩咐?”
卓青峰問道:“白堂主和你關係如何?”
“白堂主每年來神劍莊,都是弟子接待。雖然熟悉,並無深交。一麟是七師弟的弟子,白堂主和七師弟私交更好。”
周小山隱隱覺得他這話帶著禍水東引的意思,隻是不明顯而已。
卓青峰也沒繼續追問,打開藥盒,推到他麵前,“你拿起這顆傷藥看看有何蹊蹺。”
李雲照拿起傷藥左右看看,不解地問:“師父,這傷藥白堂主都看不出來蹊蹺,弟子更是瞧不出來啊。”
卓青峰點點頭,等他放回去之後,讓晏聽潮把他指印拓下來。
李雲照一頭霧水,沒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等晏聽潮印下指印後,把四張黃蠟紙一並放在他麵前。他才突然明白過來,臉色開始發白。
卓青峰冷冷道:“你十個手指都是鬥,時常在人前炫耀,一鬥窮二鬥富,九鬥十鬥享清福。聽潮用蠟紙映出了這傷藥上的紋路,是兩個鬥。神劍莊除了你,再沒有別人。”
“師父,”李雲照有些慌亂,卻不知如何辯解,一連聲道:“這事不是我做的。”
卓青峰擺了擺手,“雲照,你不用多說。師父活到這把年紀,即便是眼睛瞎了心裏也是一片清明。你是不滿我把掌門之位給大師兄,對嗎?”
李雲照沉默下來。
“這些年你為神劍莊是出了不少力,為師都看在眼裏。看在多年師徒的份上,你自行離開,從此不要再說是神劍莊的弟子,也不再是我卓青峰的徒弟。”
“師父,你要把我逐出師門?”李雲照眼圈紅了,“師父對大師兄懲戒是自斷一臂,對我卻是逐出師門?”
“逐出師門是更輕的懲戒。”
李雲照厲聲道:“不!對我來說,我寧願自斷一臂!師父,我從三歲起就在神劍莊,這裏就如同我的家。我寧願自斷一臂。”
卓青峰毅然決然地打斷他,“神劍莊不能容留你這樣的心術不正之人。”
李雲照麵色蒼白地站了起來,“師父你太偏心了。論劍術內力,辦事能力,哪一樣我都強過大師兄。師父卻要將掌門之位傳給大師兄。這掌門之位,強者居之!我就是不服!”
“錯,是有德者居之!”卓青峰厲聲道:“你名利心太重。神劍莊交到你的手裏,定會淪為朝廷的工具。”
李雲照雙目赤紅,“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這有何不對?”
卓青峰拍桌而起,“你錯了!神劍莊要做江湖上第一門派,而不是替朝廷賣命的走狗鷹犬!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習武之人更要有胸懷天下的氣度,但凡有外敵入侵,我神劍莊要帶領江湖人士保家衛國,可我們不是為朝廷的權貴而戰,而是為疆土百姓而戰!”
周小山心裏一震,第一次覺得眼前這位耄耋之年的老頭,其貌不揚卻巍巍如山。
“從今日起,你李雲照和我神劍莊再無一絲關聯。”卓青峰抽出案上長劍,寒光一閃,砍下一個桌角。
“聽潮,送客。”
李雲照雙眸泛紅,轉頭就走,瞬即便消失在攬月樓外。
晏聽潮扶著老頭坐下來,勸慰道:“這事已經有了結果,師父早點休息吧。”
老頭疲憊不堪地揮了揮手,“你們也去休息吧。我一個人靜一靜。”
周小山離開攬月樓,回頭看見晏聽潮站在燈下,孤影卓然。
她想了想,又走回他跟前。
“閣主,你為何不問李雲照,藥丸裏到底加了什麽?”
晏聽潮淡淡一笑,“他未必知道。就算知道,你以為他會說嗎?”
那倒也是,除非是刀架在脖子上,可能才會逼問出來。
周小山壓低了聲,“以閣主看,白堂主會不會參與了這事?”
“你關心白堂主幹什麽?”
“因為他是小白的爹。”
晏聽潮盯著她看了看,“怎麽,你還挺關心小白的啊。”
“我是他師姐嘛。”
晏聽潮拖著尾音哦了一聲,“那我是你師叔,想必你更關心我。”
關心你個頭啊,沒一點師叔的樣子。
周小山弄了個紅臉,扭頭就走。
回到清風苑,謝雲深正坐在廳裏等她。
“小白說你晏師叔找你去攬月樓,出了什麽事?”
“師祖查出來藥丸是四師伯做的手腳,已經把他逐出師門了。”
謝雲深吃了一驚,半晌才回過神。
“還好,終於查清了。否則我們幾個弟子個個都有嫌疑,師父是個眼睛揉不進沙子的人,不管什麽事非要弄個水落石出。”
謝雲深放下手裏兵書,關上房門,顯然又有要緊話和她談。
周小山預感到師父馬上就要進入定親的話題。
果然,謝雲深柔聲道:“我今天和白堂主聊了聊你和小白的事。他倒是沒有反對,隻是要回去和夫人商議商議,再聽聽大堂主的意思。我看這事倒是很有希望。”
周小山也不打馬虎眼了,直接回絕,“師父,多謝你替我費心,可我不想定親,也不想嫁人。”
謝雲深萬萬沒想到她會這麽想,吃驚地問:“為什麽?”
“因為我稀裏糊塗地活了十七年,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父母是誰,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演戲騙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不怕疼!更不明白為何要東躲西藏,隱姓埋名!”
謝雲深怔怔地看著她。
燈下少女,和故人並無太多相像之處,隻有長而媚的一雙眼和她很像,但眸光多了靈慧和淩厲。
故人如水如花,她如光如星。
“師父,我到底是誰?”
謝雲深目光閃躲,“你還能是誰,就是周寧兮啊。”
小山激動起來,“不,我不是。我隻是當了五年的周寧兮而已!”
“周家被滅門,我娘把我救出來,送到神劍莊,讓我記住這血海深仇,讓我苦練功夫替周家報仇。可是十一歲那年,她來接我離開神劍莊,卻對我說,周家錦根本不是我父親,她也不是我娘,她隻是我母親的結義姐妹,讓我以後叫她幹娘。她讓我記住那血海深仇隻是為了讓我心裏有恨,為了複仇拚命練功,不會偷懶!”
“十幾年來,我一直不理解幹娘的做法,還以為長大了,她會告訴我一切,結果她又像我五歲那年一樣,再次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一封信,讓我嫁人!”
小山越說越激動,“太可笑了,我怎麽可能就這麽稀裏糊塗地嫁人,如果我也有了孩子,也和我一樣不怕疼,難道我也要像幹娘訓練我一樣,從小就訓練她們演戲,假哭,裝怕疼嗎?”
謝雲深無言以對。
“幹娘反複警告我,這個秘密被人發現會引來生不如死的災禍。究竟是什麽樣的災禍她卻閉口不提。這個秘密,如同一座山一樣,一直在我心裏整整壓了十七年。難道我要把這座山,再繼續往下傳給我的孩子?”
謝雲深還沒想到這麽多,小山一說,他瞬間就犯了愁,這的確是個無解的難題。
“師父,你和我幹娘是兄妹,她肯定對你說過我的身世。我爹娘到底是誰?”
周小山領教過她幹娘的嘴,那真真是比蚌殼還緊,十幾年來,她都沒問出來個蛛絲馬跡。
本以為師父是個不知情的外人,誰知道一封書信暴露出師父竟然是幹娘的大哥。師父的脾氣她太了解了,說好聽點是菩薩心腸,說不好聽的就是軟柿子。
所以,今晚上她要不問出點什麽,絕不會罷休。
謝雲深不會扯謊,又不知如何回答,幾度欲言又止。
周小山不依不饒繼續追問:“幹娘讓我易容,讓我演戲,到底是為什麽?”
謝雲深忍不住道:“她隻是想保護你。”
“我知道她是為了保護我,她這麽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可是我若是不知道真相,我絕對不會稀裏糊塗地過下去。”
“即便她告訴我,周家錦不是我親生父親,可他對我 有五年養育之恩。我不能就讓他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稚子何辜,婦孺何罪?周家十幾口人就這麽死於非命,這不公道!我一定要查明真相,找出凶手。”
謝雲深道:“你幹娘不告訴你,就是不想讓你追查下去,白白送命。”
小山自嘲地一笑:“習武是為了行俠仗義,若連家人的仇都置之不理,還算是什麽俠義之人。連個人都算不上吧?”
謝雲深無言以對。
“幹娘雖然什麽都沒說,可我明白她要幹什麽。她打算讓我做個什麽都不知道的人,開開心心地嫁人,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她替我去做本該由我去做的事。那我周寧兮算個什麽東西?要我的恩人去替我冒險,要我的親人去替我背負?”
謝雲深無奈道:“那是因為她答應過你娘,要護著你平安長大。”
“平平安安地長大,做一個狼心狗肺的廢物嗎?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忘掉那一切,開開心心地過我的小日子,不管幹娘的死活,忘掉養父的滅門之仇?”
小山神色堅毅地搖頭,“不,我周寧兮不會那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