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私奔你個頭啊。

周小山“苦口婆心”地繼續勸誘,“閣主我是為你著想,如果閣主找不出尋林師兄的死因,定會有損閣主威名,還會有損天目閣的生意!”

沒想到愛財如命的晏貔貅聽到有損生意竟也無動於衷,還不滿地反問:“你怎麽知道我查不出來?”

周小山語塞。

“尋林之死不外乎三種情況,要麽是暴病,要麽重傷,要麽中毒。重傷算是大師兄的過失,由大師兄擔責。暴病那也無可奈何,壽命天定,自認倒黴。如果是中毒……”

晏聽潮摸著下巴歎氣:“這是老頭最不想要的答案。能有機會給尋林下毒的,隻能是同門。”

小山想了想,“我記得師祖配的傷藥,每個弟子的院裏都會分一份備用。用個小黑盒子裝著,共有七顆。尋林隻吃了一顆,剩下的傷藥應該還有,師祖找個野兔野雞去喂一下,不就知道傷藥有沒有毒嗎?”

“你以為師祖沒想到嗎?這事交給你那菩薩師父,他說野雞野兔也是一條性命,費了老大勁找了一隻田鼠去試。那隻田鼠不僅沒死,從籠子裏放出去還跑得飛快。”

“傷藥沒毒?”

晏聽潮搖頭,“那不一定。或許隻有尋林吃的那一顆藥有毒呢?所以才請白堂主過來驗屍。”

“如果剩下的傷藥無毒,可白堂主又查出尋林師兄是中毒身亡,那豈不是說明,下毒的就是大師伯?”

“此話怎講?”

“因為傷藥一模一樣,外人怎麽知道哪顆有毒,哪顆沒毒?大師伯怎麽就那麽巧,挑了一顆有毒的喂給尋林?除非他自己做的手腳,做了記號,知道哪一顆有毒。”

晏聽潮沒有反駁,默認小山推斷的沒錯。

周小山用食指和拇指圍了個圈圈,“褐色的藥丸,山楂這麽大,從外表看沒有任何差別。”

晏聽潮問了句莫名其妙的話:“那藥好吃嗎?”

周小山愣了下,方才明白他的意思。這是在炫耀學劍的時候沒受過傷,沒服用過傷藥。

周小山懶得慣著他,故意道:“讓師祖送你一盒,你嚐嚐就知道了。”

晏聽潮遺憾道:“不受傷吃什麽藥呢。”

周小山一本正經說:“那閣主可以受一下傷啊。要不我打你一頓?”

晏聽潮手裏的尺八徑直敲過來,“死丫頭你是要反了天了。”

周小山用木刀擋開尺八,故作委屈,“這不是師叔您想吃傷藥嗎?”

“想吃你個頭。”晏聽潮清了下嗓子,回歸正題,“大師兄如果真的想要尋林死,直接失手弄成重傷不愈就行了,何必這麽麻煩要在傷藥上動手腳。”

得,這又是另外的一種炫耀。他是在神聽閣被師父開小灶的人,不知道神劍莊的規矩。

周小山耐著性子向他解釋,“神劍莊門規森嚴,如果師父教授徒弟弄出這樣的事,輕則逐出師門,重則自斷一臂。”

說著她又想起舊事,“當年二師伯門下的英蝶師姐和幾位師兄糾纏不清,師祖不僅把他們全都逐出師門,還罰二師伯在神劍峰思過半年。其他女弟子也被牽連,全都送回原處。我就慘了,無家可歸,隻好自賣自身去給李美娘當小夥計。”

晏聽潮道:“這事也不能怪老頭狠心。神劍莊樹大招風,當年這事被有心之人造謠傳播,說神劍莊藏汙納垢,是個****亂來之所,差點沒把老頭氣死。送走女弟子也是為了你們好,免得遭受汙言垢語汙蔑。”

“因為有前車之鑒,所以這次尋林的事,師父壓下來沒有外傳,也不便去請官府的仵作來驗屍,隻是悄悄請了白堂主過來,就是不想再壞了神劍莊的名聲。”

周小山不解道:“師祖既然不想家醜外傳,那幹脆就不要請白堂主過來,直接說尋林是暴病而亡不就成了。”

“老頭雖然看重神劍莊的名聲,但眼中不能揉進沙子,若真有心術不正之人,一定要逐出師門。如今我頭也磕了,師父也認了,也算是神劍莊的弟子,師父交代了的事,我雖然不想管,可是誰讓我欠了他的情呢。”

周小山心裏一動,忙問:“所以,閣主你是一個欠了人情一定要還的人嗎?”

那讓他多欠幾個人情,豈不是……

晏聽潮也是神了,直接看透了她的潛台詞,回答道:“這也看人了。比如欠了你的人情,我就不用還。”

周小山氣鼓鼓問:“為什麽?”

晏聽潮笑微微地望著她,“自己人嘛,既是師侄,又是天目閣的屬下,大家分那麽清幹嗎。”

周小山嫣然一笑,“那這麽說的話,閣主的錢也是我們的錢嗎?”

晏聽潮默了默,認真道:“錢還是要分清的,親兄弟明算賬。”

周小山咬牙,“……我算是看清了,閣主你就是一個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主人。”

晏聽潮毫不羞恥地點頭,順便拍下了她的肩膀,“所以你就努力當州官嘛。”

周小山恨恨咬牙,太無恥了。

“走,跟我去一趟神劍峰。”

“神劍峰?”

“去神聽閣看看大師兄。”

周小山本不想去,但轉念一想,這個機會剛好可以見識他的輕功,於是點頭說好啊。

晏聽潮扔了兩個字“跟上”,話音剛落,身影已經在數丈之外。

神劍峰孤聳陡峭,兩側是懸崖峭壁,頂峰上一座小樓便是神聽閣,大門外的最後十幾節階梯,隻有幾處凸起的山石,單腳可立。

好勝心強的周小山全力以赴,緊隨其後,幾乎是拚卻全力,也隻能望其項背。即將登頂之際,晏聽潮這才飛身站在一處山石上等著周小山。

這一路攀緣而上,周小山對他的人不服氣,對他的功夫,卻是實打實地服了氣。

登頂之路極度艱險,一不小心便會墜崖,她不得不放慢速度,到了最後幾階,仰頭隻見一個高挑的身影,立於懸石之上,風鼓玄衣,堪如謫仙。

那隻尺八垂於腰側,朝向她的方向,意欲要給她一個助力,若是一口真氣躍不到上一節石階,便可抓住尺八再躍一尺。

難得這位晏貔貅還有點良心,周小山小小感念了一下,正要飛躍上去。

突然,一隻巨大的飛鳥俯衝而下,徑直朝著周小山撲過來。

她一口真氣提在丹田,正要運氣上衝,如果分力去擊開這隻巨鳥,必定沒有餘力上躍到上一節石階。

瞬即之間,尺八已經彈開那隻飛鳥,晏聽潮俯身,另一隻手輕飄飄地一撈,抄住了她的腰。

周小山雙足懸空,被他帶著連躍兩階,最終落在神聽閣的大門外。

這是她第一次站在神劍峰的峰頂。

一覽眾山小的孤絕之所,頭頂星辰抬手可摘,滿月如盤,如水銀輝散漫在雲海之上。

山風獵獵,周小山心跳得極快。不知被飛鳥所驚,還是被景致所震,抑或,僅僅隻因腰間的那一隻手。

縹緲孤燈之下,那人冷傲不羈,一臉敏黠,卻手心滾燙。

她從未如此貼近一個人。夜風淩淩從耳邊呼嘯而過,帶過一縷類似沉香的味道。

晏聽潮不動聲色地鬆開手,心裏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原來少女的腰肢可以那麽細軟,仿佛一用力就輕輕折斷,但那股細軟中卻又蘊含著奇妙的柔韌力道。

真是不可思議又妙不可言的矛盾體。

神聽閣內的穆雲海已經聽見動靜,打開了院門。

晏聽潮上前躬身行了一禮,“大師兄,我是多年前在此習武的晏聽潮。當年大師兄還曾給我送過飯,聽潮一直感念於心。”

穆雲海又驚又喜,“是你啊,哎呀你怎麽來了。”

晏聽潮開門見山道:“我來看望師父,聽聞了尋林的事情。師父讓我找師兄聊聊,看能否找到尋林的死因。”

穆雲海忙道:“快進來吧,這位是?”

“她原本是七師兄的弟子周小山。”

周小山恭恭敬敬地叫了聲大師伯。

“快進來吧。”

晏聽潮帶著周小山進了神聽閣,落座之後,穆雲海把當日情況一一還原。

聽上去是一場極為尋常普通的師徒過招,晏聽潮問道:“大師兄的屋子裏,平時誰去的最多?”

“尋林和尋真去的最多,還有你七師兄和二師兄常去找我下棋。”

“尋林和尋真可有什麽過節?”

“沒有,兩人都是孤兒,從小在神劍莊一起學武,親如兄弟。”

晏聽潮問道:“大師兄覺得,尋林是因何而死?”

“是我失手。”穆雲海難過至極:“我原本認為我用了三成內力,絕對不會傷到尋林,可是尋林那晚吐的血,凝結成塊,顯然是受了很重的內傷。”

“那師父為何懷疑是丹藥有問題?”

“因為尋林吐的血,微微發藍,有些異樣。可七師弟拿剩下的傷藥去試了田鼠,證明傷藥無毒。尋林平素身體也很康健,除了失手傷到他,我實在想不出別的原因。”

小山聽到血色發藍,心裏立刻想到了許員外,奇怪了,這兩人壓根牽扯不到一起,為何都有這種離奇的症狀呢?是巧合?

晏聽潮又問了一些事情,方才帶著周小山離開。

下了神劍鋒,他很反常地一路沉默。

到了攬月樓的門前,周小山忍不住叫住他。

晏聽潮停步,回眸看著她。

“閣主,許員外死之前也是吐了血,血色發藍。他們會不會是中了同一種毒?”

“你不提我都忘了你偷聽這事。”晏聽潮近前兩步,半笑不笑地望著她,“你知道了師叔這麽多秘密,師叔可拿你怎麽辦才好呢?”

周小山馬上道:“我會守口如瓶的。”

晏聽潮半真半假道:“活人的話不可信,死人嘴巴才最緊。”

周小山飛快道:“閣主放心,我會比死人嘴巴還緊的。”

“真的嗎?”晏聽潮彎下腰,氣息幾乎要落到她眼睫之上。

“真的!”

晏聽潮眉眼一彎,“你要是膽敢騙我,我就拔了你的小舌頭喂豬。”

周小山捂著嘴巴,嗚嗚道:“真的!”

晏聽潮直起腰,彈了一下她的腦門,“去吧。”

小山走了兩步又轉身問:“閣主你什麽時候走啊?”

她今晚找他的目的,就是催晏聽潮快帶她離開,再待下去會被師父催婚。

“辦完事就走。”晏聽潮突然臉色一沉,又彈了一下她的腦門,“都是因為你。”

小山萬分冤枉,“和我什麽關係?”

晏聽潮惡聲惡氣道:“如果不是為了驗證你是不是說謊騙我,我也不會拐到神劍莊來。不來神劍莊自然也就碰不上這檔子事。”

周小山無語了,“誰讓閣主你不信我呢?”

晏聽潮正色道:“誰讓你一看就像是在撒謊呢。”

小山心裏翻了個白眼,這是什麽屁話啊,你看著更像是撒謊精,騙子好嗎?

晏聽潮哼道:“要是查不出來尋林的死因,我就拿你是問,找你出氣。”

“……”

“所以,你好好地替師叔想辦法出主意。知道嗎?”

周小山撇撇嘴,知道。不講理的狗師叔。

她轉身正要走,突然晏聽潮又喊了聲“站住。”

小山無奈地停住步子,“閣主還有什麽吩咐?”

晏聽潮走到她麵前,上上下下打量著她,“你今天很不對勁啊。”

小山被他盯得發毛,“我哪裏不對勁?”

“你一向怕疼,我方才彈了你兩下額頭,你居然一聲沒叫。”

小山心裏撲通一跳,忙說:“深更半夜的我怕吵到別人啊!”

“大白天的怎麽不怕?”

“大白天的,大家沒有睡覺嘛。”

這個理由勉勉強強也說得過去,晏聽潮默不作聲地盯了她兩眼,這才揮揮手放她走。

小山暗暗鬆了口氣,提著裙子疾步而去。

好可怕,這人心思太細致了,一丁點的異樣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阿彌陀佛,千萬不能大意,千萬不能被他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