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周小山一聽“師叔”這個稱呼就有點惱火,可也不好翻臉,於是使出一貫的馬屁話術打算混過去。
“我還是稱呼公子為閣主吧。閣主一聽就是有錢有勢有排麵還有威望的大人物!比師叔好聽多了。師叔聽上去顯老,閣主年輕貌美,若是被叫老了豈不是屬下的罪過。”
“閣主聽膩了,還沒聽人叫過師叔。”晏聽潮半笑不笑地看著她,“來,叫聲師叔聽聽。”
周小山心裏開始撲哧撲哧冒火,師叔你個頭啊,你哪裏有個師叔的樣子,欺負小輩兒不說,還一文錢都不舍得給!
她繼續找借口抗拒,“閣主你也沒有正式拜師啊,算不上師叔的。”
“你瞧見那神劍峰了嗎?”晏聽潮指著遠處一座孤聳的墨峰,形狀如同一柄指向天際的長劍,“當年我學劍是在神劍峰上。”
周小山沒上去過,但知道神劍峰上有一座孤院神聽閣,建於懸崖峭壁之上。
“我自幼父母雙亡,長兄忙著打理天目閣,平素陪著我的隻有裴七和一條狗。那條狗叫小黑,和我很親,一見我就搖尾巴,舔我的手心。”
怎麽突然抒情起來了,還聊到狗?
她仰著臉問:“閣主你喝醉了嗎?”
頭頂上砸下來一句“別打岔。”
小山耐著性子往下聽。
“十歲那年,長兄送我來到神劍莊,讓我跟隨卓掌門學劍。我暗自高興,心想終於有人陪我習武作伴,身邊不再隻有裴七和小黑。”
“誰知來了神劍莊,掌門把我鎖在神聽閣上,與山莊中所有弟子隔絕。小黑也被鎖在一個鐵籠裏,懸掛在習武場外的懸崖下,每日讓晏七給它吊下去吃食。”
“我求掌門放它出來。掌門說,我若在兩年之內學會無空劍法,能在他劍下過三十七招,他就放了小黑,讓我離開。”
兩年?!周小山暗暗吃驚,無空劍法至少五年才能練成,且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兒,和師祖過三十七招?這怎麽可能……
雖然江湖上沒有正經排過名,可是卓青峰的劍法差不多是眾人心中默認的江湖第一。當年北戎侵犯大周,他帶著三位弟子殺入敵陣,一劍摘取敵將人頭的事情,隻要是有耳朵的大周人,都聽過。
“我又氣又恨,咒罵那個死老頭,心黑無德,不配做武林長者,也不配當掌門。無論我怎麽罵,他也不生氣,隻是每日教我練功,逼我練劍。”
“我隻有盡快地練成無空劍法,才能救出來小黑,才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好容易到了第二年,小年那天大雪紛飛,天寒地凍,小黑在鐵籠裏哀嚎吠叫。我求老頭放它出來,給它找個避風之所。可是老頭扔給我一把劍,說你隻有在我劍下走過三十七招,才可以救它。就在那一晚,我突破無空劍法的最後一階,在老頭劍下走了三十九招。”
小山吃驚得張開了嘴巴,他當真做到了。
難怪掌門會對他念念不忘,也難怪師父一直記得他。這種天賦異稟的習武天才,世所罕見。
“我衝出神聽閣,一劍劈開鐵籠,救出小黑。可惜……它終究還是死了。我指著老頭,說我這輩子都恨你,永遠也別想讓我叫你一聲師父。我說到做到,這些年來,我從未看望過他,也從來不提自己曾師從他學過兩年無空劍法。直到幾個月前,我才知道,那一切都是我兄長的主意。他說隻有這樣才能逼我在兩年內學會無空劍法。”
小山心裏泛起嘀咕。
晏長安為何要這麽逼他?
父母雙亡,他難道不該對幼弟倍加寵愛嗎?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晏孟嚐,仁心仁德不會是做戲給外人看吧?
“我一直錯怪了老頭,錯恨了他十幾年。方才,我陪著他喝了半壇酒,給他磕了三個頭,叫了他師父。”
周小山默默吸氣,所以,這聲師叔是跑不掉了?
晏聽潮神色黯然悲傷,“老頭兒一高興,就……”
周小山心中大懼,“就,就怎麽了?”
掌門已是耄耋之年,莫非一激動一高興就仙逝了?
“喝醉了。”
周小山哭笑不得地捂著胸口,“嚇死我了。”
“雖然給老頭賠了罪,可是我心裏還是不痛快。”
晏聽潮望著夜空,幽幽歎道:“心被傷一回,就破一個洞。賠罪道歉隻是在洞上糊了一層紙,外麵看著好了,可是裏麵還是一個洞。”
小山認識他這些天,還是第一次見他收斂鋒芒,露出感傷一麵,不由莫名心軟,輕聲道:“閣主你別難過了,師祖這樣的老神仙,早就修煉得脫了凡人境界,心上不用糊一層紙都會自動長好的。”
晏聽潮微微點頭,“師侄說的也對。”
小山扭臉默默吐血,師侄……
“要不你也說一件比較慘的事,叫我開心一下。”晏聽潮滿懷期待地看著她,“看著別人比我還慘,我才能高興一點。”
周小山剛剛還在同情他,轉眼就被氣到了,“……”
“要不,就陪師叔喝酒。”晏聽潮把酒壺遞給她。
周小山看看那酒壺嘴,他用過的。
算了,我還是賣慘更容易一點。
“我小時候過著錦衣玉食的好日子,雖然我娘不是正房夫人,可是我爹很疼愛我,親自教我讀書習字,教我武功刀法。我無憂無慮地長到五歲,突然有一天,被殺手滅門。”
她垂下頭,頓了頓繼續說:“後來,我時常做噩夢,夢見我爹渾身是血,讓我快跑,聽見弟弟妹妹哭喊救命。”
晏聽潮:“你是想說,你並沒有騙我,你就是周家大小姐周寧兮。”
小山瞪大無辜的眼睛,“我的確沒有騙你嘛。”
晏聽潮抿了口酒,“目前隻能證明你是周小山,在神劍莊待過六年,是謝雲深的弟子,至於你是不是周寧兮,還是無法證明。”
小山無奈,“周家已經沒人,我的確沒法自證身份。要不,我給你使一套周家刀法?”
晏聽潮摸摸下巴,“也行,我看看。”
周小山攤手,“沒有刀啊。”
“這個容易。”
晏聽潮抬手從頭頂掰了一截樹幹,然後彈了一下尺八,寒光一閃。
周小山驚呆了,萬萬沒想到那尺八中竟然還藏著一把劍,每次看他吊兒郎當地拿著尺八,也不見吹奏,還以為是附庸風雅,原來還暗藏機關。
那柄劍薄如蟬翼,看上去綿軟單薄,在他手中卻如削鐵如泥的神器,頃刻之間,那截樹幹被晏聽潮削成了一把簡易的木刀。
他抬手扔給周小山,“湊合著用吧。”
周家刀法平平無奇,隻有二十八式。所以周家錦在江湖上並沒有什麽名氣,令人津津樂道的是他的俊美風雅和風流倜儻。
使完二十八式,周小山收了木刀,仰臉看著樹上的男人,自信滿滿地問:“這下閣主總信了吧。”
頭頂上的男人,懶懶地回答:“這也證明不了什麽。周家刀法我沒見過,就算見過,這種平平無奇的刀法,誰能記住?你隨便舞幾下,說是周家刀法,也沒人知道到底是不是。”
所以,你是耍著我玩呢?周小山氣得想用木刀削他的狗頭。
“那閣主也不能證明我說了謊啊。”
“看在同門的份上,我就暫且相信你。”晏聽潮從樹上輕身飛下,拍了拍周小山的肩膀,哄小孩似的,“來,叫一聲師叔。”
所以,不叫一聲,這一關過不了是嗎?
好,大女子能屈能伸。
周小山重重咬出兩個字,“師、叔。”
晏聽潮粲然一笑,“乖。”
小山伸手,“見麵禮呢?”
“什麽見麵禮?”
小山一本正經地忽悠他,“神劍莊拜師都有見麵禮,認了師叔,自然也有見麵禮。”
晏聽潮哦了一聲,“這把木刀就送你做見麵禮了。”
周小山咬牙,摳門精。
“閣主,您老人家什麽時候走?”
“怎麽了?”
小山一臉真誠和急切,“我想快點回揚州,趕緊回去做香雪膏給您老人家掙錢。”
“你是想躲開你師父吧。”晏聽潮突然來了興致,“對了,你為什麽不肯來神劍莊?”
小山當然不會告訴他實話,這人精明過頭,不好糊弄,她很犯愁找個什麽理由才能讓他趕緊麻溜地離開這裏?
“我看你師父對你還不錯,你為何不讓他替你找出沈如寄?難道你師父並不知道你的身世?”
小山微笑,“閣主你的問題有點多,給點錢我才能告訴你。”
晏聽潮咬牙,“反了你了。”
小山哼唧一聲,“這不是天目閣的規矩嗎?我跟閣主學的。上次我問你事情,你也要錢的。”
晏聽潮語塞片刻,拍了拍她的小肩膀,“師侄可教也。”
“……”
“閣主你到底什麽時候走啊?”周小山本來是不急,可是一想到師父要給她定親,恨不得現在馬上就跑路。
“不急,師父讓我替他做一件事。”
“什麽事?”
“前幾日大師兄和徒弟尋林過招,尋林被劍氣所傷。大師兄給他服了療傷內丹,尋林傷勢輕微,按說將養幾日便可痊愈,沒想到隔天卻突然死了。”
周小山驚問:“怎麽會這樣?”
據說無空劍法是前朝一位威名赫赫的將軍所創,這劍法初衷便是用於殺敵,狠絕淩厲,力求每一劍都不落空,出劍必見血,所以稱無空劍法。所以師門之中切磋過招用的都是木劍,以免誤傷。師徒之間授課更會小心。她在神劍莊六年從未聽過師徒過招鬧出人命的。
“掌門說我天資聰敏,智慧過人,要我幫忙找出尋林的死因。老人家既然開口,我實在難以推卻。”
小山為難道:“這怎麽找啊?內傷肉眼又不可見。”
“尋林是隔天才去世,究竟是不是因傷而亡,暫且不明。大師兄自責不已,要自斷一臂。師父認為不是大師兄的錯,先讓他在神劍峰醒過,等白少榮過來看過尋林的屍首再說。”
“白少榮是誰?”
“懷善堂的二堂主,醫術高明,亦是製毒高手。師父私下對我說,他懷疑尋林服用的那顆丹藥有問題。”
所以,小白的爹要來了?
完蛋,師父豈不是正好和他爹商議親事,這萬一!萬一他爹要是看在謝菩薩的份上答應了呢?
小山慌了,忙不迭道:“閣主,我看這事咱們還是別摻和了,交給白堂主就好。咱們今晚上就跑路吧。”
晏聽潮望著她,笑了笑:“晚上跑路?這怎麽聽著像私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