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晏聽潮衝著周小山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顯然十分受用這個稱呼。
周小山心裏雖然極度不爽,可當著師父的麵也不敢辯駁,乖乖巧巧地說:“師父,閣主急等著去見卓掌門,您老人家先帶他去攬月樓吧。等會兒我再一五一十地告訴您。對了,我和閣主都沒吃晚飯。”
晏聽潮道:“不急,我先去拜會掌門。”
謝雲深笑道:“師父那裏的夥食比我這裏好得多,晏師弟還是去師父那兒吃飯吧。師弟和師父多年不見,又遠道而來,師父肯定要拉著你喝上幾杯的。”
說罷又交代白一麟去廚房給周小山找點吃的,然後領著晏聽潮先去拜會掌門。
神劍莊在雲起山已有上百年的曆史,門規森嚴,江湖名望極高。掌門卓青峰年歲已高,獨居攬月樓清修,山莊的各項雜務都交給幾位大弟子去打理。謝雲深年歲最輕,論資排輩還輪不到他管事,於是便一門心思地研習武功,教授弟子。
周小山在清風苑住了六年,對此處的一草一木都異常熟悉,對師父的幾位徒弟也依稀還有印象,白一麟雖然比周小山大一歲,卻來得比她晚,幼時一直叫她師姐。隻是時隔六年不見,大家都有脫胎換骨的變化,驟然重逢,一時也沒認出來。
等白一麟端了晚飯過來,周小山按照小時候的稱呼,叫了他一聲“小白”。
白一麟當即臉都紅了,結結巴巴地叫了聲“師姐”。
周小山問他:“其他幾位師兄呢?”
“他們被師父派出去找師姐了。”
周小山愣了,“找我?”
白一麟點頭,“師父說師姐五日前就該到了神劍莊,不知為何遲遲未到。師父不放心,就讓師兄們去泉城看看。”
奇怪,師父怎麽算到她五日前就該到,難道是幹娘給他寫了信?
周小山端起碗筷,吃了兩口就忍不住皺眉,“清風苑做飯的還是王老催?”
白一麟笑道:“是他。”
王老催是附近村子裏的一個孤寡老漢,因獨眼瘸腿時常被人欺辱,謝雲深便留他在清風苑裏做飯,這一待就是十幾年。
周小山歎氣,“師父就知道當菩薩,也不替徒弟們著想,天天練功那麽辛苦,還吃這麽難吃的飯。”
白一麟忍不住笑,“師姐說得也對,可是師父都能吃,我們也不好嫌棄,隻好忍了。”
“我記得你當初被你家人送來的時候,一邊吃一邊哭得稀裏嘩啦地往外吐,說這是豬食。”
白一麟的臉又紅了。
“師父說你是福窩蜜罐裏長大的孩子,肯定吃不了神劍莊的苦,早晚要回家找阿娘。沒想到你一直待到現在。”
白一麟不好意思地笑:“習慣了就好。我如今反倒吃不慣大魚大肉了,師姐這幾年過的可好?”
周小山笑眯眯點頭,“挺好的,有吃有喝,還有錢賺。”
“師父經常念叨你,說你練功最刻苦,天資也最高。”
周小山美滋滋道:“真的嗎?我還以為師父會在背後說我壞話,原來還誇我來著。”
“食不言寢不語。你又忘了規矩。”門外傳來謝雲深的聲音。
周小山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師父怎麽回來得這麽快。”
“急等著回來問你話呢。”謝雲深闊步踏進屋子,一瞧桌上的飯菜周小山隻吃了一半,便輕哼了一聲,“挑食的毛病倒是一點沒改。”
“不是我挑食,師弟也說王老催做的飯菜難吃。丹華鋪的夥食可比你這裏強多了。”
謝雲深搖頭歎氣:“天底下不知還有多少乞兒忍饑挨餓,你們這些不知人間疾苦的娃娃。有飯吃就該感謝老天,豈能挑三揀四。小白,把碗筷收了,去收拾一間客房給你師姐住。”
白一麟麻溜地撤了碗筷,還很體貼地把房門帶上,留給師徒兩人敘話。
謝雲深拉開椅子,正襟危坐地開始問話。
“我接到你幹娘的信,算著日子,你五天前就該來神劍莊,為何拖延這麽久?”
“我和晏聽潮去了一趟梅州,在那裏耽誤了幾天。”
謝雲深嗔道:“沒大沒小的,雖然師祖沒有正式收他為徒,但他畢竟跟隨你師祖學了兩年劍法,以後要記得叫師叔。”
周小山不情不願地哦了一聲。
“你可知你幹娘為何讓你來神劍莊找我?”
“不知道。”
謝雲深忍耐不住地開心,“你已年滿十七,也該到了成親的年紀。你父母不在,幹娘不便出麵,自然要由師父來替你操心終身大事。所以,你幹娘讓我在徒弟中替你選個中意的夫君。”
周小山頭頂像是轟了一個響雷,被震得目瞪口呆,啞口無言。
謝雲深一臉慈愛地介紹,“這些弟子之中,師父最喜歡小白,他為人端方,善良仁義,隻可惜,他是懷善堂二堂主的兒子,這親事他做不得主,家裏必定替他選擇門當戶對的大戶之女,你一介孤女,白家必定不會接受。”
“除了小白,其他六位師兄都不錯,你們從小一起練武,雖然這些年沒有往來,但幼年情分還在,他們也是為師看著長大的,人品為人都極好,你看你喜歡那個,師父都可以替你做主。”
“師父這些年也有些積蓄,全給你做嫁妝。你幹娘說你有嫁妝,用不著我給,但畢竟是為師的心意,你且收著。”
謝雲深絮絮叨叨地越說越高興,一副慈父嫁女的表情,眉眼都含著笑。
周小山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急聲道:“我不信幹娘會這麽做,我才十七歲就讓我嫁人。”
“你不信?你幹娘親自給我寫的信,交代得清清楚楚,難道為師會騙你不成?”
“我不信,幹娘從來沒對我提過這事啊。”
“好你等著,我拿你幹娘的信給你看。”
周小山嘴上不認,其實心裏已經信了,幹娘隻讓她來神劍莊找師父,卻沒說原因,顯然就是怕她知道了目的,絕對不肯乖乖聽話,所以先把她誆過來再說。而師父素來不會撒謊。
謝雲深跑到隔壁書房,找出一封信遞給周小山,氣哼哼道:“你仔細看看是不是你幹娘的字。為師有沒有騙你。”
周小山打開書信,先是被稱呼驚了一下,大哥?等看到落款名字,再次一驚,小水!
“我幹娘叫小水?她不是叫紀柔嘉嗎?”
謝雲深道:“小水是她小時候的名字。”
“奇怪,丹華鋪有個和我一起買回去的小丫頭,也叫小水。”
“你幹娘的意思,信上寫得明明白白。”謝雲深指著上麵的字,“你好好看清楚。”
“師父,幹娘怎麽叫你大哥?你是她兄長?”
謝雲深把信折好,正色道:“你別問那麽多了。信是真的,你聽幹娘和為師的話,看哪個師兄最合心意,就把親事定下來。”
幹娘本就藏了無數的秘密,這封信裏更是透露出她從不知道的事情,可是師父守口如瓶,一個字不肯說。
周小山一氣之下也不講道理了,“你和幹娘都沒成親,憑什麽叫我成親!”
“……”
謝菩薩捂胸口,吸氣,告訴自己冷靜。自己的徒弟,自己慣得。
小山哼道:“再說了,我離開神劍莊還不到十二歲,早忘了師兄們長什麽樣。我們的幼年情誼就是去烤野兔子野雞打牙祭,因為清風苑的飯太難吃了!”
謝菩薩繼續吸氣:“……”
小山抬手一揮,“反正師兄們我一個也不喜歡,沒有一個合心意的。”
謝菩薩急了,“那你喜歡什麽樣的?你幾位師伯門下也有未婚的弟子。我就不信一個神劍莊都找不到一個你滿意的。”
嗬,這是不找到一個死活不罷休啊。
周小山一氣之下和師父對著來了,“我滿意小白!”
“我剛剛說了,小白家中必定不會同意。除了他。”
小山蠻不講理地一噘嘴,“那我不管,我就要小白。除了小白,別的師兄我不要。”
謝菩薩捂著胸口,“……”
周小山忍不住笑了,“師父,咱們每年才見一次麵,應當倍加珍惜師徒情誼,不要一見麵就吵架傷了和氣。師父我累了一天了,先去睡覺。咱們改天再談吧。”
說著,抬腿就往外跑。
謝雲深追到院子裏,“你要造反了嗎,師父和幹娘的話你都不聽了?”
小山捂著耳朵,笑嘻嘻答:“聽呀聽呀,我不是說了要小白嗎。”
白一麟一頭霧水地問:“要我做什麽?”
小山撲哧笑了,“要你收拾房間啊。”
“師姐,房間收拾好了。”
周小山笑嘻嘻道了聲謝,把門一關,就聽見外麵師父氣得跺腳的聲音。
擔心師父再來叩門沒完沒了地嘮叨,她也沒敢點燈,和衣而臥躺在**裝睡。
奇怪了,這麽多年來,幹娘從來沒提過嫁人這檔事,怎麽忽然心血**地給師父寫信,讓師父給她定親呢?這有點不對勁啊。
想著想著突然想到了許夫人,心裏一顫。
幹娘讓她來找師父,給她安排婚事,仿佛也有一種托孤的味道。
她越想越覺得不妙,一躍而起,悄悄打開房門。
師父真是替她操碎了心,居然當真叫了小白過去,詢問他的親事。
周小山心裏又酸又暖,悄悄地躍上院牆,展開輕功跑出了清風苑。
攬月樓是掌門的居處,外麵有弟子守夜,她不敢輕舉妄動,站在牆上,正想怎麽把晏聽潮叫出來。
突然身後飄來一股清冽的酒香。
她轉過頭,見樹上坐著一人。
尺八橫臥膝頭,手裏提著一壺酒,眉眼間有著無雙的風華和微醺的醉意。
不是別人,真是她要找的晏貔貅。
月華如水,他懶懶地一勾手指,“過來,陪師叔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