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晏聽潮雇了個人駕車,自己懶懶散散地往車上一躺,隨手把兩冊《史記》扔給周小山,“好好看看。”

看書?

周小山迷惑不解地打開翻了幾頁,赫然發現這兩冊《史記》居然是賬本,外麵裝訂成書的模樣,包了《史記》的皮子。

“杏林藥鋪把賬本弄得這樣神秘,難道裏麵藏了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閣主你怎麽發現這書不對勁的?”

“習武之人,書架上並無一本有關功夫兵器的書,甚至連書都沒擺滿,說明此人壓根不愛讀書,裝模作樣地擺放著兩排書,自然有問題。”

“閣主真是太聰明了!”

周小山一邊拍馬屁,一邊心裏暗想,晏聽潮偷杏林藥鋪的賬本做什麽?難道那天晚上去許義深的書房,也是去找賬本?

晏聽潮瞟她一眼,“所以有些小騙子妄想在閣主眼皮子底下耍花招,也太蠢了。”

周小山假裝聽不出這人在內涵自己,認真點頭,“閣主說得對。”

晏聽潮弓起手指在小幾上,砰砰敲了幾下,“你說你會算賬,不會是騙我的吧。”

周小山感覺自己要是敢說不會,他那手指馬上就能從小幾挪到自己腦門,保守估計,要彈起雞蛋大的一個包。

幸好她是真的會,李美娘不信任那個賬房,每個月都讓她重新過一遍賬。

“我當然會啊!”

“那就好,你把杏林藥鋪進了什麽藥材,銷往何處,利潤幾何,一筆一筆算清楚。”

藥材名目繁多,周小山足足花了一天時間,才把這兩冊賬本算得清清楚楚。

進貨之處共有三個,扁鵲堂,苗神穀,懷善堂。

銷路就多了,散布於梅州附近的藥鋪,藥房,醫舍,包括李美娘的丹華鋪,奇怪的是,還有懷善堂。

“閣主你看,杏林藥鋪從懷善堂進的這批藥材,有三分之一又銷往懷善堂,這很奇怪啊。”

晏聽潮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默然不語。

“其他的藥材都有進銷差價,可是從懷善堂進貨又重新銷往懷善堂的這批貨,沒有進銷差價,一毛錢不賺為什麽要繞這一圈?”

晏聽潮接過賬冊,盯著那幾味藥材思忖片刻,之後取了火折子,把兩冊賬本都燒了。

“閣主你辛辛苦苦偷出來,怎麽又燒掉了?”

“這不是你說的嗎?東西記在腦子裏最安全。”

周小山立刻馬屁跟上,“閣主英明。”

晏聽潮吩咐車夫停車,掏出一兩銀子遞給周小山。

周小山激動地哇了一聲,“月錢!”

“月錢你個頭啊。神劍莊快到了,你去找個客棧給車夫安排住處,順便把車子放在客棧寄存幾日。我在路口的茶寮等你。”

周小山一聽“神劍莊”三個字,垮著一張小臉,磨磨蹭蹭地不肯下車。

晏聽潮好整以暇地欣賞她的表情,興致勃勃地等著到了神劍莊看好戲。

他的人生無趣得很。

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好玩的事了,也沒碰見過這麽古靈精怪的小丫頭。

倒要看看這個小騙子的膽子有多大,竟然敢玩到他晏聽潮的頭上。

小山一臉的掙紮,“閣主,要不我也在客棧裏等你吧,萬一那車夫趕著你的馬車跑路了怎麽辦。我留在客棧幫你看著馬車。”

“趕車錢還沒給,他跑個錘子。倒是你,”晏聽潮睨著她,“我擔心把你放在客棧,你趕著我的馬車跑了。”

周小山斬釘截鐵地說:“不會。”

晏聽潮跳下馬車,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神劍莊有沒有養豬。”

呸,就知道拔了舌頭喂豬。

周小山硬著頭皮下車,哼哼唧唧地說:“那閣主就不怕我拿著一兩銀子跑路嗎?”

晏聽潮回眸一笑,“天目閣最擅長尋人,你跑到那兒我都能逮到你,那時候你就慘了。”

周小山露出一個“我好怕怕”的表情,心裏哼道:你有本事替我找出沈如寄啊。

等她安排妥當,拐回到茶寮,發現晏聽潮正蹺著腿,端著一副看戲的樂嗬表情。桌上的茶水一滴未動。

周小山好奇地問:“閣主你看什麽呢?”

“你瞧那個人。”

晏聽潮指了指不遠處,一對夫妻模樣的人,正在拉扯一位年輕男子撒潑要錢。

旁邊地上放著一根扁擔,還有兩擔貨。

那年輕男子明顯是習武之人,腰間佩劍,卻對兩人束手無策,袖子都被扯岔了,露出一截手腕,嗯,還挺白的。人也長的清俊。

“怎麽回事啊。”

晏聽潮笑微微道:“那個男人打他婆娘,年輕人出手阻攔,一不小心用的勁過大,把男人推倒在地,男人就說自己受了內傷,要那個倒黴鬼賠錢。倒黴鬼說他沒有受傷,男人和他婆娘就扯著他不放,一口咬定受了內傷,非要他出一百兩銀子才肯放人。”

“一百兩!這不是訛人嗎?”

“對啊,要是我,一拳打暈兩個,抬腳就走,這個倒黴鬼袖子都扯岔了還不還手,真是笑死我了。”

周小山無語道:“閣主你光看笑話不幫忙。”

晏聽潮白了她一眼,“這種小事居然要天目閣閣主出麵相助?你在說什麽笑話。”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啊!閣主不去我去!”

晏聽潮哎了一聲,“你管什麽閑事?你要是上去也被訛一百兩,我可不給你掏一文錢。”

嗬,月錢都不給的小氣鬼,我才不會指望你。

周小山跑到三人跟前,扯開嗓子喊了一句,“好你個李大郎,你不是說打死這個臭婆娘就來娶我嗎!我看你和你婆娘好得很呢!”

那婦人一看水靈靈的小姑娘和她男人搭話,立刻氣勢洶洶地指著周小山問她男人,“這誰啊?”

男人一臉蒙,“我不知道啊,我不認識她。”

女人罵道:“放屁,你不認識她,她怎麽知道你姓李!”

周小山指著男人的鼻子,嬌聲罵道:“你個慫貨,你親口說的要打死這個臭婆娘,把她的私房錢拿了給我打金戒指金耳環。怎麽當著她的麵就不敢承認?”

這下可炸鍋了。女人手腳齊上,“你個殺千刀的,我和你拚了。”

“你個死婆娘,我說了我不認識她。”

兩夫妻廝打在一起,破口對罵,那個清俊青年竟然傻乎乎地看著,不知道趕緊走。

周小山扯了一下他的破袖子,低聲道:“還不走!”

青年反應過來,急忙撒腿就往山道上跑,轉眼就不見了人。

周小山疾步回到晏聽潮身邊,低聲催道:“快走快走。”

晏聽潮沒好氣地瞪她一眼,邊走邊教訓她,“行走江湖不要多管閑事,小心仙人跳坑死你。”

“我知道。”

“知道個屁。你看你幫了忙,那家夥連一句謝都沒有,拔腿就跑。管什麽閑事啊,吃飽了撐的。”

正說著,方才跑掉的青年等在山路拐彎處,衝著周小山行了一禮。

“多謝姑娘相助,方才怕被他們纏上,所以先跑開了。”

周小山衝著晏聽潮撲哧笑了,打臉好快呢閣主。

晏聽潮麵無表情地把臉扭到一邊。

“在下白一麟,是神劍莊弟子,姑娘認識那人?”

“不認識,不過我看他扁擔上刻了個李字,喊他一聲李大郎也沒錯吧。”

白一麟笑了,“姑娘機敏過人。我方才真是不知道怎麽脫身才好。”

周小山看看他的破袖子,忍不住歎道:“做人不能太迂,神劍莊的弟子還打不過兩個不會武功的鄉下人?你通通兩拳就把他們收拾了。”

白一麟解釋:“師父有規矩,能講理就不要動武,對不會功夫的人使用武力很不公平,勝之不武。”

晏聽潮皺眉,“你師父該不會是謝雲深吧。”

白一麟麵露喜色,“公子認識我師父?”

“謝大俠武功高強卻慈悲為懷,絕不輕易和人動手,有人上門挑釁,也是以木劍和人過招,江湖人稱謝菩薩。”

晏聽潮很“讚許”地看看白一麟,“你比你師父強多了,以前他遇見個潑婦,能讓人把臉都撓破了。”

周小山目瞪口呆,“天哪,還有這事?”

白一麟窘笑:“我師父就是這樣的性子。兩位是去神劍莊嗎?”

晏聽潮微微頷首,“在下是天目閣閣主晏聽潮,來拜會掌門卓老先生。”

白一麟一聽天目閣閣主,立馬露出崇敬之色。

周小山暗歎,小白你肯定不知道天目閣閣主已經換人了,這位可不是晏孟嚐。

晏聽潮笑吟吟地看著周小山,“馬上就到神劍莊了,你師父是那位?”

周小山磕磕巴巴地說:“也,是,謝雲深。”

白一麟一愣,“我看姑娘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是不是……”

晏聽潮笑了笑:“是不是在夢裏見過。”

周小山:“……”

白一麟俊臉通紅,窘得一路上都不敢再看周小山了。

因為有他引路,到了神劍莊也不用等人通報,徑直把兩人領到了謝雲深的院子。

晏聽潮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等著小丫頭一會兒露餡,抱大腿求饒。

怎麽罰她才好呢?雖然這丫頭時不時地頂嘴,不過說話十分有趣。他舍不得拔掉她的小舌頭。

正琢磨著,謝雲深從屋裏出來,衝著周小山就甩了一句,“你還知道來找我!”

周小山嬉皮笑臉地作揖,“師父別生氣,等會兒再聽我解釋。”

這小丫頭真是謝雲深的弟子!這個結局,倒真是晏聽潮沒想到的。

謝雲深瞪了她一眼,轉頭看著晏聽潮,“這位是?”

“在下天目閣晏聽潮,前來拜訪卓掌門。”

謝雲深兩眼放光,“晏聽潮?莫不是師父早年間收過的那位弟子?”

晏聽潮謙遜地抱拳,“在下幼年時曾追隨卓掌門學了兩年劍法。”

“師父經常提到你,說晏師弟天資過人,這神劍莊百年來也沒有一位弟子能超過晏師弟的領悟力。”謝雲深說著,一臉疑惑地問周小山,“你怎麽和師叔在一起的?”

師叔?!

周小山心裏仿佛有個小人抓狂暴走,啊啊啊啊啊,煩死了。

武功已經壓我一頭了,現在輩分又壓我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