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恨薄情,多少鴛夢散(三)

我懶懶地靠住車廂內壁,感覺著車輪不斷前行時的顛簸和搖晃,笑得雲淡風輕:“好啊,一輩子!”

他的臉色愈發難看,忽然招手道:“相思,過來。”

相思得了他的保證,便漸漸止了抽泣,聞言果然乖乖地從我身上滑下,撲到她父親膝前。

淳於望一言不發,將她緊緊地抱在自己懷裏。那等緊張不安的模樣,卻像是緊抓著生命裏僅存的最後的珍寶,須臾不敢鬆手。

我抱著肩,冷眼看著。

他對上我嘲弄的目光,神情間閃過羞惱和怨恚,甚至眼圈都紅了紅,卻沒有和我對峙,默默地低下了頭,眉宇間竟有種難以言喻的悲痛和脆弱,配著那副清俊得近乎完美的麵容,讓我幾乎有一瞬的心軟,疑心自己是不是做得太過份了。

可他明明就是我的敵人,我明明被他害得從和親使節淪作了階下囚。隻要他願意,他立刻就能擺脫我這個可能拐走他女兒的毒婦。

這時相思在他懷中說道:“父王,晚上你不用伴著我睡了。”

淳於望怔了怔,問道:“不喜歡父王陪著你嗎?”

相思道:“溫香、軟玉她們陪我就行,父王得陪娘親。人家說夫妻應該睡在一屋裏的,父王和娘親是夫妻,為什麽不睡在一屋?”

“夫妻……”淳於望胸前起伏,眉眼飄向我,似有些失神的模樣,“這都是……誰教你的?”

我皺起了眉,淡淡道:“我自然不會教她這個。”

給他作踐兩次,好容易才能得回清靜,我又怎會再自取其辱?

相思已答道:“小五、青玫他們都這樣說啊,他們的爹娘,都是住一處的。”

小五、青玫是王府裏兩個侍從的孩子,與相思年紀相若,常被喚到府裏與相思作伴,卻不曉得怎麽會提起這個。我強笑道:“相思,你父王尊貴得緊,事情也多,不能把他和別人家的爹爹相比。”

“可娘親也尊貴得緊,娘親也比他們家的娘親好看一百倍,誰都比不上,是不是?”

相思仰起小小頭顱,向她的父親確認。

淳於望給追問得有點狼狽,避過她的眼神,喃喃道:“對,對……”

我開始覺得有個太懂事的女兒實在不是什麽好事。

這晚在驛館用過晚膳,我攜了相思在館外散了會兒步,便將她送了回去,轉身回自己臥房要關門就寢時,門邊已出現一個秀頎的身影,接著是相思尖脆的嗓音。

“父王該和娘親睡一屋子……父王說了要陪娘親一輩子的……”

也不曉得是相思力氣大,還是淳於望不忍違拗,他竟被一個五六歲的小娃娃推進了屋子,連腳步都給推得有些趔趄。

門扇被相思踮著腳尖砰地帶上,我的臉也沉了下來。

淳於望掃我一眼,眼底的些微倉皇便消逝了,抿緊唇走到桌邊,倒了茶來喝了兩口,才微微將臉側向我,冷冷道:“你還準備把我女兒利用個沒完沒了了?”

我輕笑,“殿下,你也太看得起在下了!那是你的女兒,不是我的女兒。就是我想利用,也得殿下給予方便,對不對?”

話未說完,臉上猛地一熱。

用手一抹,茶漬淋漓。

隻聽淳於望說道:“秦晚,我見過狠毒無恥的女人,就沒見過你這樣狠毒無恥的女人!我勸你安分些罷,看在相思份上,或許我真能容忍你幾年。”

我點頭道:“那我是不是該叩謝軫王殿下的大度容忍?”

淳於望冷笑,“謝也罷,恨也罷,都由你。隻是,秦晚,你給我聽好了:我敢帶你出來,就不怕你飛上天去!你利用每天陪著相思的間隙,在牆壁或樹幹上留下記號給你的同黨,以為我不知道?”

我眯起眼,看著這個每日不動聲色看著我和相思玩耍的深沉男子。

他慢慢說道:“你做的記號,我已經讓人塗抹掉了;同時,相同的記號每天還會在別處出現,一直把他們引到某處陷阱,然後……一網打盡!”

“你敢!”我心底一寒,揚手一耳光向他臉上甩去。

但我武功被製,力道速度大不如前,尚未打著他,已被他一把抓住,扭到身後。

他的眸光一反素日的溫雅,如此地銳利而危險,“敢不敢,你很快就會知道!”

我掙紮,手臂卻被他扣得更緊,隻得恨恨咬牙道:“淳於望,若他出事,我發誓,必會拿你軫王府上下幾百口人的鮮血來為他殉葬!我必把你和淳於相思千刀萬剮!”

“他?他是誰?”他的呼吸忽然粗重,被他扣住的手臂被扭曲地往後掰著,疼得我直冒冷汗。

而他竟然還在追問:“是不是司徒淩?你,你和他……”

我怨毒地轉臉盯住他,“你不是早就聽說了嗎?他是我夫婿……”

清脆的“格”地一聲,尖銳鑽心的疼痛讓我慘叫出聲。

他鬆開了我,蒼白著臉盯向我。而我手臂已經軟軟地垂落下來。

他竟生生地將我手臂給扭得脫臼了。

我疼得站不住,無力地坐倒在椅子下,托著垂落的手臂喘氣,等待最尖銳的劇痛過去。

他向前踏出一步,也不知是不是打算繼續來折磨我;好在他躊躇片刻,轉身往床邊去了,再也沒理會我。

終於,痛楚帶來的暈眩無力散了開去,我咬緊牙,用左手把衣衫連撕帶扯拉開,露出右臂。

淳於望已臥於床榻上,目光不複向來的清寂如潭,也不若被我激怒時的波瀾洶湧,卻是死水般的冷淡,冷淡得讓人心悸。

我已顧不得揣測他有何打算。錯位的骨骼必須盡快接上,拖得越久,傷害越大。別人不讓我好好活著,我得盡量讓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左手握緊右臂,對準錯位之處,我努力往上一提……

淒厲慘叫,疼得鑽心,卻失敗了。我曾為自己摔斷的腿接骨並上好夾板,但我現在手上並沒有我以往的力道和準頭。

我痛楚地趴倒在桌上顫抖,身體在疼痛中抽搐著。

可我當然沒打算放棄。

一波劇痛過去後,我開始了第二次嚐試。

然後是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