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羅幃深,寂寂燭影紅(一)

牆邊數株綴玉凝珠的蠟梅鐵枝錚錚,靜默無聲,卻有暗香拂拂,無聲滌**於風中,竟與此人懷中的氣息有幾分相似,讓我莫名地有些慌亂。

破碎的衣衫擋不住寒意陣陣,我卻絕對不敢依戀這男子懷間陌生而危險的溫暖。

聽著他不均勻的呼吸,我冷冷道:“淳於望,我不是你的盈盈。我是大芮昭武將軍秦晚。”

淳於望身體明顯僵住,甚至僵硬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你是秦晚,我們大梁的一個女俘。”

他將我放開了些,黑沉沉的眸光從我麵龐一掠而過,停留於胸前掩蓋不住的春色流溢,慢慢將手撫了過去,輕蔑笑道:“女俘該受到怎樣的待遇,你該知道吧?”

這一回,輪到我的身體僵住。

我很想抬起手來,掄他一個耳光,打花他這張欺瞞世人的爾雅麵孔。

但他不待我積蓄起抬手的力量,便已扣住我臂腕,一把將我抱起,走入屋中。

臥房中的暖爐居然還沒有熄,有融融的暖意陣陣地圍裹而來,讓我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掙脫這個男子的控製。但那種不知何時所中的毒,讓我竭盡全力所能做到的,隻是在他將我擲於床榻上時勉強一滾,側了身將自己暴露的身體掩到衾被中間。

他並沒有立刻過來捉我,輕微的悉索解衣聲後,我身側的衾被才被扯開,掩住胸前的雙手也被他握緊,熟練地反扣於頭頂。

“秦晚……”

他喚著我,眸子比陽光下更顯幽深,清寂裏有無限的蕭索淒愴。仿佛被迫得無路可走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這位軫王殿下的身手極高明,即便我不曾中毒,也未必是他對手。明知無力反抗,我也不再作無謂掙紮,隻淡淡道:“殿下知道我是秦晚就好。日後若能找到你的盈盈,不妨告訴她,你強占過的許多女人裏,有個和她長得很像的,叫秦晚。”

他不答,鬆了我衣帶,暖而有力的手探入到衣底。

我禁不住吸氣。

這人顯然是個中高手。我自認算是定力強的了,身體裏潛藏已久的男女情欲竟被輕易喚醒。

忍耐不住地低喘時,我微笑道:“不過我想,你再也見不到你的盈盈了。從來一報還一報,你強占其他女人時,你最心愛的女人說不準也正躺在別的男人身下快活。”

淳於望那俊秀之極的臉龐本已在情潮湧動裏泛出些微的紅暈,聽聞我這麽說,那紅暈已迅速消褪下去,連動作都已止住,隻是惱恨地盯著我。

我循循善誘:“狸山雖在大梁境內,但距大芮也不遠,你這麽多年都不曾找到盈盈,有沒有想過,她可能流落在芮國?若是如此,或許我還能相助一臂之力。”

他冷笑,“你?”

他的黑眸沾染著透窗而入的迷離光線,但冷笑之際卻在刹那間的鋒銳如刀。

那樣不屑的目光讓人心悸,但我隻得硬著頭皮道:“兩國交兵,尚不斬來使。何況芮、梁二國久未開戰,連敵國都算不上,軫王殿下明白人,何苦結下深怨?到時連累你流落在民間的愛妻,豈不是糟?”

他便悵惘般怔怔地看著我,眼神極是縹緲,再不知在想著些什麽。見他許久不曾動彈,我正猜著是不是說中他的心病時,他彎彎唇角,一個絕美卻冷冽的輕笑:“我對我妻子的感情,我對我女兒的感情,都已成了你對付我的武器了?你和盈盈一樣會胡攪蠻纏,可惜,你遠不如她可愛。你連給她提鞋都不配!”

話未了,長久未經人事的身體驀地被他重重地碾壓。

我皺眉,禁不住低低呻吟了一聲;他便一時沒再動作,默默地觀察我的神情,忽低下頭來,親上我的唇。

我厭憎地別過臉去,沉聲道:“別親我的唇。”

隻是你賜予我的羞辱,我早晚會加倍奉還,——隻要我能逃出軫王府,逃離梁國。

以他的尊貴,大約從沒有這麽給人嫌惡過。他的麵龐又開始泛紅,唇邊卻越發地白,柔柔地移到我麵頰時,甚至冰涼涼的,和他深埋於我體內的炙熱截然相反。

我閉上眼睛,由他親吻撫摸著,努力調整著自己的姿勢去適應他的頎健身軀。而他覺察出我的配合,也放開了扣緊我的手,很默契地變換著體位,讓我更舒適地承受著他。

鴛衾漫展,浪翻紅縐。

冬日的寒意在四肢交纏的劇烈動作裏漸漸散開,有細細的汗意沁出,於肌膚相貼處彼此相融。

雖然我們是隨時可以取對方性命的仇敵,他對我更是惡意的強占,但跟他在一起並不難熬。我甚至不得不承認,他在這方麵經驗豐富,體貼入微,算是個極好的情人。即便身中迷毒,也不能掩蓋他那迅猛有力的衝擊給我帶來的陣陣快意。

那種快意與男女之情並不相幹,隻是單純的屬於感官的痛快和愉悅,卻同樣強烈得讓我戰栗。

每每在一瞬間便如電流般擴散到全身,連每根腳趾都不由自主地隨之繃得緊緊的。

而他的眸光亦已迷離,小心翼翼地愛撫著,珍惜地流連著,極是繾綣。

如踩於雲端般的太虛幻境中,他忽然如驟雨般襲至,又快又急,連喘息都已粗重。我尚中著毒,身體甚是疲軟,快意如激流般席卷而來時,我便禁受不住,失控地驚叫出聲。

幾乎同時,我的眼前一片昏黑,連那被迫去享受人間極樂的身軀都似翩飄了起來。

天地也是這樣驀然襲至的昏黑,耳邊也是這樣若近若遠的炙熱喘息,有女子嗚咽地哭了起來。

我清晰地聽到那女子鶯啼婉轉,嬌聲泣訴:“你這樣欺負我,我再不理你……”

那聲音清脆好聽,幽幽軟軟,聽著有幾分熟悉,但要細辨時,卻聽得自己重重地吐了口氣,眼前的昏黑漸散,看到了窗口迷蒙的暮色。

“盈盈!盈盈!盈盈……”

淳於望的黑眸一如暮色般迷蒙,克製不住般一聲聲喚著,將我緊緊擁在他的懷間。

兩人的肌膚都浮泛著細細的汗珠,在交纏間彼此潤濕,又被空氣中浮動的寒意一寸一寸地侵蝕,漸漸冷得哆嗦。

方才幻像中的昏黑已然散去,但我還是一陣陣地頭疼,手足間的疲軟和頭腦中的昏沉似不隻是因為中了迷毒,也不隻是因為方才那場激烈的歡好。

我皺緊眉。

淳於望卻依然擁緊我,隻柔聲問道:“盈盈,怎麽了?”

我掙紮,並提醒他,“我是秦晚。”

“秦……秦晚……你又想做什麽?”他眸光一黯,神情更見淒楚,仿佛剛才是我欺負了他,而不是他強占了我。

“我想如廁。”我嘲諷地瞥著他,“是不是也不許?”

他的手一鬆,我忙跳下床,匆匆披了外衣,捏緊腰帶處的荷包。

讓我渾身無力的迷藥藥性似漸漸地散了開去,我居然能踉蹌著飛快奔到帷幕後的更衣處。

此時胸口已愈發地憋悶,頭疼欲裂中,眼前影影憧憧,仿佛不知哪裏鑽出了無數看不清麵目的怪物,正張揚著利爪向我撲來。我勉強扶住牆壁穩了身形,才顫著手指從荷包中掏出一顆藥丸,勉強吞了下去。

努力地調勻呼吸,我盡力維持住自己的清醒,終於等到藥性散開,眼前幻像消逝,這才立起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淳於望已經穿好衣衫,正坐在暖爐邊撥弄著新加的炭火。見我走近,便將暖爐移到床前,向我溫和一笑,說道:“快把衣裳穿好,天寒地凍的,別著了涼。”

說著,他背過身去,點燃桌上的燭火。漸漸被夜晚的黑暗籠住的屋子便亮堂起來,把他修長的身影投於牆壁,卻連那影子都似有種溫默恬淡的氣度,迥然不同於他對敵時的冷冽肅殺。

方才急著找機會服藥,我隻披了原先那件殘破的外衣便起了身。此刻看枕邊時,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預備好了一疊衣物,從小衣帶中單到外袍,竟是一樣不缺。這臥房內外都極安靜,顯然不曾有人進來過。看來竟是這位高高在上尊貴無儔的軫王殿下親自為我找出來的衣物。

我丟開破衣,立於暖爐之畔,從小衣開始,一件一件地穿上。

他沉默地坐在桌邊,開始尚望著跳動著的燈花,後來便轉過臉來,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再親密的事都已做了,我再不會和尋常女子般哭哭啼啼作嬌羞狀,大大方方地換好衣衫,半譏半嘲地望向他,問道:“軫王殿下看夠了沒?”

淳於望略顯局促,目光又轉回燭火上,許久方淡然一笑,說道:“你好像根本不在乎誰睡了你,誰看了你?”

“為何我要在乎?”我走到桌邊倒茶,不以為意地說道,“你不是我第一個男人,也不會是我最後一個男人。睡了便睡了,看了便看了,有什麽了不得的?”

我把垂在胸前的散發拂到腦後,倚著桌沿喝了口茶,打量著眼前這個無論是體魄還是容貌都無可挑剔的男子,讚賞道:“在我睡過的男人裏,你的工夫算強的。很不錯!”

不出意料地看到他的臉色變了,連唇角的淡然笑意都已維持不住。他盯著我,幽暗的眸子倒映跳躍的燭火,問道:“你有過很多男人?”

我笑道:“聽說軫王殿下很是潔身自好。那麽……我有過的男人,大約比你有過的女人要多出十倍不止。”

明知他不但強占了我,還曾對嫦曦動過邪念,我自然不認為淳於望是什麽潔身自好的好男人。但從這些日子的了解,他生**潔,多半還有些潔癖。他雖然想強占和他的心上人相像的漂亮女俘,但未必願意去碰一個肮髒不堪的****人。

我一邊若無其事地喝著茶,一邊猜測著他就此放過我的可能性。

他果然別開了臉,黑濃的眼睫無力地低垂下去,在頰邊投下一道深深的陰影。

然後,他的手一抬,忽然奪去了我手中的茶盞。

發白的嘴唇輕輕一抿,他淡淡道:“既然你身經百戰,總該知道這時候不宜喝涼茶吧?”

他向外揚聲道:“來人,倒茶。”

我怔了怔,淡淡道:“殿下把我當成那種嬌滴滴的千金小姐了?渴起來我連路邊的雪都吞過,何況是涼茶?”

外麵聽聞他吩咐,早有侍女急急步入,奉上熱騰騰的兩盞茶,又將之前的冷茶撤了下去。

他這樣好心,我頓覺不妙,雖是領情地端起熱茶,卻道:“往日征戰柔然,一度無水無糧,我曾切斷敵人的動脈放血來喝,倒也頗能補充體力。殿下金尊玉貴,想來不會有這樣的遭遇。”

他不答,隻是站起身,修長白皙的手指在我麵龐撫過,袖緣處潔白的皮毛軟軟地拂在肌膚上,卻比兩人肌膚相親翻雲覆雨時更讓我雙頰作燒。

厭惡地皺起眉時,他卻深深地看著我,輕輕笑了:“秦晚,你厲害,你不在乎有多少男人,不知道你們的公主在不在乎?”

我眯起了眼,他的笑意更深。

爾雅出塵的溫和笑容裏,他緩緩道:“同是女俘,你該受到的待遇,她也該受到。我不耐煩去侍奉她,不過我那十幾名貼身侍從,想來會很樂意和這位鳳凰命格的公主**。”

聽出他話語中的威脅之意,我氣結,卻道:“淳於望,她似乎不僅是我們大芮的公主,也是你們霍王……哦,不對,元光帝死了這麽久,霍王如今該已登基為新帝了吧?她似乎也是你們新帝勢在必得的後妃人選吧?你敢違旨將她當女俘處置?”

淳於望神色愈定,悠然道:“我既然敢違旨將她藏下,自然敢按我自己的心意處置她。何況處置她的都是我的心腹之人,外人根本無從知曉,我又有什麽不敢的?”

我至今不曉得他到底為什麽瞞了新帝淳於泰囚禁嫦曦,但他和淳於泰等人顯然不是一條心。淳於泰等人既不知道嫦曦已經落到他手上,他怎樣處置嫦曦自然是隨他的心意了。但嫦曦對他的作用,總不該是用來威脅我吧?

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咬牙許久,終究不能把他的威脅置諸腦後,問道:“你要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