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徒繞膝,可憐誰家女(一)

這一大一小兩個人俱是玉白色錦袍,圍著華麗雪色貂裘,一路頂著陽光頂來,仿佛那衣衫麵容都閃爍著金燦燦的溫暖光芒,明晃晃地直紮眼睛。

我低頭看看自己一身髒舊的衣袍,繼續吃我的午飯。

小相思卻已歡喜地叫一聲:“娘親!”

飛快地跑進屋裏,一頭撲到我懷裏。

我的手很涼,她卻剛從陽光下走出來,連衣角都是暖暖的,小小的身體窩在懷裏時像個溫度適宜的大暖爐,熨得五髒六腑都異常舒適。

下意識地想去摸摸她的小腦袋時,左肩忽然又一隻手捏住,並且在我抬手的瞬間加力,扣緊。

那樣的大冷天,我卻給疼出了滿額的汗水。

抬起頭,正對上淳於望的一雙眸子。

黑沉如夜,冷凝似冰,偏偏嘴角泛著春水般的溫柔笑意。

他微笑著向我說道:“我和相思說你在養傷,不方便見她,她隻不信。你倒是和她說說,你這身體,是不是需要靜養?”

我立時明白,想見我的並不是淳於望,而是我懷裏這個把我認作了娘親的小女娃兒。淳於望提前製住我,自是怕我再打他寶貝女兒的主意。

我慢慢放開小相思,勉強笑道:“是啊,我傷得重,隻能一個人安靜養著。等我傷好了,再天天陪著你玩,好不好?”

小相思似有些失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依舊戀戀地望向我,嘀咕道:“這樣啊,我還以為父王有意把娘親藏起來,不讓我見呢!”

淳於望見小相思離開我懷抱,立時也放開我,轉身將小相思抱到懷裏,坐到桌子的另外一邊,微笑著向女兒說道:“我怎會藏你娘親?是太醫說了,她的傷一天沒好,你就一天不能過來鬧她,明白嗎?”

“我就來看看,沒鬧娘親嘛……”小相思不滿地嘟著嘴,“不過娘親這裏好冷啊!怎麽越坐越冷?”

忽一眼瞥到我麵前的飯菜,她又好奇問道,“娘親吃的是什麽?”

淳於望一心防範著我,似到此刻才注意到我冰冷的爐子和冷水泡的糊飯,瞳孔明顯地收縮了一下,皺眉不語。

我若無其事地吃了兩口,咽下,才答道:“吃的自然是午飯。太醫說娘親有傷在身,不能吃得太膩,所以飯菜素了點。”

小相思便納悶起來:“為什麽有傷在身就得吃素的?上回我玩父王的劍把手割破了,流了血,父王還讓人做了好多種排骨湯和魚湯,讓我吃著補身體呢!而且……我怎麽沒見過這樣子的飯菜?你是不是把娘親吃的飯菜端給那個白衣服姐姐吃了?你為什麽天天陪著她,不陪我娘親?我不要那個姐姐做我娘親!長得再好看我也不要!”

她指責著,瞪向父親的眼神開始有顯而易見的不滿。雖然從小炊金饌玉,五穀不分,可她明顯還是懂得分辨菜色好歹的,居然一眼就看出我受“欺負”了。

不過,她說的“白衣服姐姐”是什麽人?

淳於望對盈盈的感情以及失去盈盈後的痛苦絕對不似作偽,連在我跟前都能屢屢失態,又怎會突然天天去陪什麽白衣美人兒?

我心裏猛地竄出個念頭,緊張得一時屏住呼吸,臉上卻還掛著笑,向小相思說道:“別怪你父王,是娘親自己喜歡吃這個。味道真的不錯呢,不信,你來吃一口試試。”

我夾起一塊冷水泡過的鍋巴,送到小相思唇邊。

小相思看著那個黑乎乎的玩意兒,遲疑了一會兒,真的張開了粉嘟嘟的小嘴兒。

沒等她舌頭碰到,淳於望已一甩袖把我的筷子甩到一邊,鍋巴當然也跌到了地上。

他煩躁地向小相思說道:“相思,你娘親逗你呢,病人吃的東西,你吃不得,懂嗎?娘親還要休息,你既然來見了,就不許再鬧了。這樣,父王帶你出去逛逛,上回那種一碰就會跳的小瓷人兒,父王再給你買一組回來,好嗎?”

“好,咱們帶娘親一起去!”

“都說了娘親病著,要休息。乖,我們這就出去,行不?”

淳於望一邊哄著她,一邊已將她向外拉去,再不許她和我這個心懷叵測的壞女人接觸了。

見小相思還不斷回頭望向我,我心念電轉,忙把承影劍上的劍穗一把扯下,趕出去喚道:“相思!”

相思立刻站住。

我將劍穗遞給她,微笑道:“娘親也天天想著你呢,這個是娘親一直帶著的東西,給你做個念想吧!天天看著它,就好像娘親看著你一樣。”

相思歡喜,轉身跑來接了,對著天空看了半天,才戀戀地收到懷中。

淳於望盯著我,眼神愈發如深井般黑不見底,神情間是怎麽也掩飾不住的戒備和惱怒。

我淡淡地笑了笑:“一個小玩意兒而已,算是給令愛的小禮物吧!莫非軫王殿下覺得太簡薄了?”

向來都是男兒裝束,除了裝著我所服藥物的荷包,我身上極少有什麽佩飾。但我在大芮的身份也算尊貴,那枚穗子金纏翠繞,打得甚是精致,中間所鑲的羊脂白玉雖稱不上價值連城,倒也算得上罕見的了。

淳於望不答,沉著臉拉扯著女兒離去。

我歎口氣,低頭繼續吃我那連簡薄都稱不上的午飯,一口一口,好容易才把所有的米粒都艱難咽下。

揉著漲疼的胃部,正準備站起來走動走動,眼前忽然暗了一暗。

竟是淳於望去而複返,身側卻已沒有了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