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徒繞膝,可憐誰家女(二)

他陰沉著臉,冷冷向我警告:“秦晚,我不想為難你,你若安份些,合適的時候,或許我會放你回芮國。可你若再敢在相思身上動歪腦筋,本王挑了你手筋腳筋,看你怎麽再為你們秦家爭光露臉!”

聽他最後一句,我便知他曾仔細打探過我的身世來曆,心裏也是微微一寒,隻故作輕鬆笑道:“軫王殿下多心了吧?在下瞧著相思郡主玉雪可愛,心裏也喜歡得緊呢!何嚐動什麽歪腦筋!”

淳於望冷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隻怕相思忘了你,不再過來找你,故意留那穗子給她,就是打算利用她對母親的孺慕之心,哄她再來看你,好趁機挾製她來要挾我,是不是?”

這人倒也聰明得緊。而我當然隻能矢口否認:“軫王殿下就是疑心在下,也不該把相思郡主想得那般不懂事吧?她本是殿下一手養大的,自然事事聽殿下吩咐。如果殿下讓郡主不來看我,郡主還敢強著一定要過來?”

淳於望嫌惡地瞪著我,怒道:“我自然會看住她。你這女人,一看便是個沒當過母親的,哪裏懂得孩子對父母親天然的向往之心?下次別讓我再看到你在她跟前裝出這副假惺惺的慈母樣子來!真正的母親,不會有你這種惡毒的眼神!”

我實在想不出我的眼神哪裏惡毒了,也許偽裝得的確不夠徹底,也許是他的眼神比我更毒,才會辨別出眼神背後藏著的情緒。

而我也同樣厭惡有人用這樣嫌惡的眼神看我,側著頭懶洋洋地笑:“如果真覺得我惡毒,我危險,你直接告訴她,我不是她母親,不就行了?”

淳於望眼底的嫌惡忽然之間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種走到懸崖邊緣的絕望的慘痛。

他啞著嗓子道:“我不想她長大了連她母親的模樣都不記得。”

我微怔。

他輕歎道:“我花了五年的時間不斷地告訴她,她的母親是怎樣優秀聰明的一個人。我不想因為你讓她對母親這個稱呼心生畏意。如果盈盈回來,相思像親近你這樣親近著盈盈,盈盈一定很開心。”

又是盈盈。

他的神色慘淡,走到門口,才似意識到了自己口吻中的軟弱,忙挺了挺身子,說道:“你不是盈盈。如果你敢擋在相思和盈盈之間,我一樣殺無赦!”

他拂袖而去,我苦笑,然後冷笑。

這人不簡單,可弱點卻簡單而致命。

他已經說過幾遍我不是盈盈了,我都不曉得他到底是在提醒我,還是提醒他自己。

難道我還不知道我是誰,需要他一再告誡?

轉身要坐下身思忖有無良策時,我的眼前忽然又是一陣昏黑,頭部刀紮般地疼痛起來。

我的身體似乎不受控製般直往下墜去,又隱隱聽到有人在驚慌地喚著:“盈盈……”

我慌忙從荷包裏摸到藥丸,顫抖著塞到口中。

又是汗下如雨,許久回過神,才發現自己正坐在地上。

門口空空如也,淳於望早就走得無影無蹤,連院門都已被反鎖上。

那麽,剛才是誰在叫盈盈?

我歎氣。

當然是幻覺。

他分明已清楚得很,我絕對不可能是他那個單純可愛的小妻子。

淳於望來見我,不過是再一次的不歡而散。可我的境遇卻從這天起有了很大好轉。

不知是淳於望吩咐過,還是下人們自己嗅出了某些氣息,那天晚上我就吃上了有葷有素有羹湯有糕點的精致晚餐,同時銀霜炭、衣物、熱水等也源源不斷每日送到房中,除了失去自由,我的生活基本和那些出身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們不差離兒了。

可惜,我從來不是千金小姐,更不甘失去自由。隨著身體的恢複,我更不想呆在這裏當一輩子的囚犯。

我的劍穗沒有白送。

相思果然常常記起我,七八天內,倒過來看過我四五次。

她本是活躍好動的年紀,多半還有些她母親那樣頑劣調皮的個性,跟她父親來了兩次,便認得了前來沁芳院的路,找著機會就偷偷地跑過來。可憐她身畔奶娘侍女雖多,卻根本看不住這個機靈得跟猴子般的小女孩,往往在她和我說了好一會兒話後,才驚慌失措地找過來,不顧她哭哭啼啼將她連哄帶拉拖走。

院門外值守的護衛早就得過吩咐,雖然不敢得罪小郡主,卻也不敢開門讓她進門和我見麵。我也不敢操之過急,每次聽到她在門外叫喚,都隻和她隔院門說話,其實就是聽她背首古詩,唱支樂府,以及聽她絮叨哪個侍女告她狀了,父王什麽時候又出門了……

但凡聽到侍女來接她,她任性著不肯走時,我反而勸她盡快回去,別惹父王不高興雲雲。

相同的事發生了幾次,漸漸這些護衛和侍女們也沒再把相思來見我當作怎樣可怕的事,連我和相思說話時護衛也不會站在跟前如臨大敵地監視著了。

這一天傍晚,相思又來找我,卻是哭哭啼啼跑來訴委屈的。

“父王罵我了。”

“罵你?為什麽?不讓你來看娘親嗎?”

“不是。他怪我管他的事兒。”

“你管他的事兒?你管他什麽事兒了?”

“我看到了他和那個白衣服姐姐親嘴,跑進去罵他了。”

我驚訝得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

淳於望對他的盈盈一片癡情,連我聽著都忍不住為他傷感,居然會去和別的女人親熱?

至於相思跑進去罵人倒是意料中事。淳於望對她寵溺之極,早晚會無法無天地爬到他頭上。

“罵……罵他什麽了?”

“我說他不是好人,怪不得娘親要走,活該他一輩子孤伶伶的沒人理。我說我以後也不理他了,再也不理他!”

她側身坐在包金門檻上,嗚嗚咽咽哭著,要把小臉往我這邊湊。

外麵早被鐵鎖鎖得緊緊的,不過兩指寬的門縫,我連伸出手去摸摸她的麵頰都做不到。

但她看到我溫柔伸出的手,已似大感安慰,將小小的手掌伸了進來,握住我的手指。

那小手,暖暖的,軟軟的,幼滑得讓人的心都忍不住柔軟如綿。

我輕輕地捏住,微笑道:“嗯,果然是個乖孩子,總是幫著娘親說話。”

她見我笑了,更是歡喜,半個身體都要傾下來,努力往我身畔湊,說道:“父王讓我滾呢,我再也不要理他!我和娘親一起住,行不?”

才不過五六歲的小娃娃,她的身量極細小,也極柔軟,往下傾栽時,幾乎半個身體落在了門檻和門扇之間。

門與門檻之間的縫隙,說大不小,說小也不小,足以鑽過一個五六歲的瘦小幼童。何況相思父母均是習武之人,筋骨當然更比常人柔韌許多。

“行,當然行!”

借了她的身軀擋著,我悄悄地將她的小手引向門檻下,微笑著瞥向她。

這女娃娃極聰明,立刻注意到下麵的縫隙,驚喜地望了我一眼。

我笑著向她招了招手。她受了鼓勵,立時解了外麵厚厚的裘衣,頭一埋就從下方往內鑽來。

守衛看到,慌忙阻止道:“小郡主,使不得!”

我看相思的頭部已鑽了進來,抓了她的肩隻一拉,已輕鬆鬆將她拉過來。

守衛大驚,忙衝上前來時,我已笑盈盈把相思抱到了自己懷裏。